第二天,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茜雪和莺歌伺候着林仪喝了一碗鸭子脯肉波棱菜粥。林仪便懒得在动弹,歪在床上看昨天拿回来的那本《玉钩记》。 正在乐呵着,却见林海进了房。看到林仪捧着《玉钩记》看,脸色一点儿都没变,只是温柔道,“阿衡,最近身体好一些了?” 林仪站起身行礼,柔柔的道,“阿爹,好多了。最近睡得好,也再没有听见那些奇怪的声音。” 林海点头道,“那就好。但也不可大意。刘先生是远近闻名的名医,他开得方子是极稳妥的。你总是要吃一些。你也大了,不要再任性。” 林仪抿起小嘴,撒起娇来,“那药太苦了么。而且吃起来就要呕的。”自从重生以来,吃药是林仪唯一件绝不妥协的事情。那乌黑黑的药汤子,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就算是翻脸,林仪也绝不能让不清不楚的东西入口。 “良药苦口。”林海还想劝。林仪却不想再纠缠了,趴在父亲膝上,拿着书,道,“这书写的真好。是我从祖父书房里寻来的。世上真有孔将军这样的人物吗?能为一个女子舍弃正个家族?女儿还没看完,能把这本书赏了女儿吗?” 林海脸色又变了,急忙道,“祖父的书房也是你能去的?女儿家,哪能看这种书。这都是哄那些老婆子们无聊度日的。尽是些村语。仔细别学坏了。”说着从林仪手里把书抽了出来。又啰嗦了几句,便寻个借口,夹着书,走了。 等林海走了,林仪也不愿再躺着。看天色还不错,便带着茜雪和另两个小丫鬟进城去逛了。 梓州城不大。最热闹的是南市。林仪便在南市栅门前下了马车,带着小丫鬟一路溜达,这里也看看,那里也瞅瞅,什么店铺都要钻进去看个新鲜。 转眼到了中午,腹中饥饿,一行人就进了南市最好的一家名叫“临江醉”的酒楼。说是叫临江醉,可是既不临江,也没有什么好酒。但河鲜却是一绝,极其合林仪的口味。 在二楼临窗一张方桌,林仪便坐了,窗外正好俯瞰南市大街,对面一间面铺,一间玉器行都在装货,人流嘈杂。店伙计看见林仪坐了那张方桌。嘴巴张张,可是见林仪衣着华贵,举止端庄,后面两三个丫鬟站立伺候,嘴巴里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可真是不巧,那一行人紧接着就来了。几个高大汉子说笑着上了楼。为首的一人,身量略矮,皮肤黝黑,可是双眼极有神,泛着精光。林仪瞥了一眼,心中一动,这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只是不知是何方神圣。 德松赞看到林仪也是一惊。只见一个小姐,蜂腰削背,弱不胜衣,眉目间似笑非笑,似颦非颦,一双乌瞳漆黑如墨,似一泉深潭,深不见底。他的随从见主子每日常坐的桌子被占了,便要发作。却被德松赞拦住,只另寻了隔壁一个空桌坐下。这个小娘子很有些意思。德松赞叫了酒菜,一边吃酒,一边好奇的看着林仪。 林仪也不管周围许多好奇的目光。叫了一大盘椒酒烹鱼片,美美的吃着。不时抬头看看楼下大街上过往的热闹。只见对门粮店正在往外运粮,一大车粮食,两匹马拉得颇有些吃力。过了一会儿,又见几两大车停在了玉器行的门口。车上装得都是一筐筐的大石头。伙计打开大门,让大车一辆辆过到后面库房。过了许久,一辆辆大车又出来了,车上横七竖八的码放着些个空箩筐。刚出门,一匹马突然一个踉跄,车轮偏了轨,陷在路旁的泥里。林仪只觉得一道寒光刺眼,闭一下眼。再睁眼,寒光已然不见。看楼下,伙计依然把车轮扶正。林仪暗笑,原来是车轴反光。几个伙计废了好大的力气,连拉带推,好不容易把车推起来,急急地上了路。 林仪笑得花枝招展,一回头看见德松赞盯着自己看。她也不做小女儿态,反而很大方的微微点了点头。林仪风流婉转,德松赞看得都不觉得有点儿酥了。 随后,林仪付了酒饭钱,离了临江醉,出了南市,上马车回了谢园。德松赞望着林仪的背影,抿一口酒,自言自语道,“有点儿意思。”正这时,一个下人,匆匆上楼,俯在德松赞耳边,说道,“禀报主子,这是林卓村的孙女,林家幺娘子林仪。” 德松赞一口干了杯中酒,自道:“更有意思了。” 第二天,林仪又出了谢园进城逛了一日。还是先在临江醉美美得吃了一顿,而后在南市大包小包买了许多没用的东西。让两个丫鬟抱着,一路行,一路看。将将走到了南市尽头,抬眼望去,正好是卖玉器的“一翠轩”。 “这间店倒有趣。上次看上一个兔子玉坠儿,因没带着钱,就没能买上。今儿个正好走到了,进去看看那坠儿还在不在。” 两个丫鬟抱着一大堆东西,走了一下午,累得想吐血,眼看出了南市,就能上马车,回不回家,起码先歇歇脚。可谁想七娘子还要逛玉器行。像小姐这样的珠宝控,这一进去,还有出来的时候?那大一点儿丫鬟,就急道,“咱们府上的翡翠玉器,都是专门从西番运过来的。这些集上的玉器行能有什么好东西。小姐要是稀罕,不如跟老爷说,让朱瑞家的在送点儿玉器来看,回府咱们慢慢儿挑。” 林仪摇头道,“倒不是看玉有多好。主要是那个兔子实在是别致。我就进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出来。”林仪也看出两个丫鬟累了,便接着道,“两位姐姐要是累了,不如先把东西送回车上去。横竖咱们车就在南市牌楼外面。我就在这店里,有茜雪陪着,随便看看,你们再来寻我。我绝不会乱走开的。” 两个丫鬟是死也不敢离开林仪半步。林仪便吩咐茜雪拿着东西先去栅栏门外找马车。两个丫鬟只好怏怏地跟她进了一翠堂。 一翠堂并不是很大,买卖的客人并不多,伙计倒是很客气,很快找到了那兔子玉坠儿。林仪令丫鬟付了银钱。兴高采烈的拿起玉坠把玩。笑嘻嘻的迎着阳光看。突然,脸色就变了。大叫,“这玉有瑕疵,好大一条裂纹。” 那伙计吃了一惊,这玉坠儿经他手不知多少次了,怎会有瑕疵呢?他不敢怠慢,接过玉来对着阳光看。翠绿无暇,那里有一丝的瑕疵。懵懂道,“哪里有裂纹?” 林仪心道,还有这么笨的伙计。大怒道,“这么大这么黑一道大裂纹,你眼睛怎么长的。我花了这么多银钱。你莫不是欺负我们女儿家吗?” 说着拿起那玉坠,狠狠的往石几上一摔,“你看,多大的裂痕。” 那伙计傻了,心道,“现在自然是有裂缝了,可那不是你刚才摔的吗?” 又听林仪道,“这是过几日我送我家表姐的礼物。我已经应了人家的。我付了银钱。你们必得给我找个没瑕疵的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翠玉兔子来。” 那伙计想,这玉坠虽不算多珍贵,但也仅此一件,哪去再找一个一摸一样的来。这不是来捣乱的?突然想起这家小姐身份,恍然大悟,急忙改换笑脸,道,“小姐说的是。是小人的疏忽,没的仔细看见这个瑕疵。不过这翠玉兔也真是仅此一件。实在是没有一样的。不如小姐看看其他的样式,随便不拘什么,即使比这个贵的,我们也定不多要娘子的银钱。” 林仪更怒了,道,“莫不是我稀罕这点子银钱?我定时要个一摸一样的。你若做不了主,寻你们管事的来。” 那伙计满脸陪笑,应了一声,真去寻管事的了。林仪气鼓鼓的在那里等。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上年纪的掌柜模样的人,从楼上姗姗而下。见了林仪,也是满脸陪笑,道,“小姐,小人是鄙店的掌柜。刚才我们伙计都跟我说了。总是我们没有做好。但翠玉兔坠的确仅此一件。但鄙店楼上还有新进的首饰,不敢说用料多稀罕,到底做工别致,小姐不如随小人楼上挑两件。以表示鄙店的歉意。” 林仪微微一笑,对那掌柜点点头,用余光扫了跟在身后的两个丫鬟一眼。只一闪神,两个丫鬟都已倒地,人事不省。听那掌柜道,“这两位大姐想必伺候小姐走得有些累了,她们在鄙店厢房休息片刻。小姐放心,断无妨碍的。” 林仪笑一笑,便随那掌柜上了楼,进了一间密室。 林仪坐定。那掌柜的又一天揖,问道,“林七娘子大驾光临,奴才们怠慢了。不知道鄙店有什么可以为大小姐效力的。” 林仪看一眼那掌柜道,“先生贵姓?” “小人朱克。” “你可是西番人士?” 朱克虽然已有思想准备,但仍不免心惊,答一声“正是”。 “贵店即然是店,我自然来是做生意的。不过此次来,奴家不是来买,而是有些东西想卖。”说着,拿起一只毛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写了几行字,推到朱克面前,接着道,“只是不知道,朱先生做得了几分的主。” 朱克看一眼那张纸,脸色大变。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道:“小姐真是要卖这个?” 林仪笑道,“朱先生不信?” 朱克连声道,“小人不敢。只是不知道小姐想卖多少银钱?” 林仪懒得和他再绕弯子了。仰身靠在椅子上,悠悠说道,“朱先生。我这一张纸,足以兴邦。这件事你是做不了主的。你尽快去问你们西番国主,看看他能开出什么价钱来。奴家也是一时兴起,这张纸也不是非给你们不可,何况你们西番还一向是我们的敌国呢。” 虽然三指宽一张纸条,朱克却深知它的厉害。反复又问了几个问题,深信这张纸条所写不假。便道,“三天之后定给姑娘一个满意答复。” 两个丫鬟在楼下,只记得七娘子和那伙计争吵,突然觉得晃了晃神,一阵眩晕。等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一翠轩的大堂里,七小姐拿着两个翠玉挂件兴高彩了的走过来,唤两个人出店回家。那掌柜的亲自送出大门,连声道,“那翠玉兔子,三天必然做个全新一摸一样的。断然耽误不了小姐的用处。到时是我们送到府上,还是小姐来取。” 林仪道,“还是我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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