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她们本就在行路中,回来时也没来得及安顿下来,如今再出发,除了累些外,倒也便宜。    姜凝也知道自己反复无常无事找事,也心疼跟着自己的人,这一次回京城,便不好再赶路了,总得让身边的人稍稍休整,否则的话,人疲马倦容易出事,毕竟从俞州往京城这一段路还是不算短的。    何况如今正值酷夏,本就不宜长途跋涉。    姜遥命夏嬷嬷护送姜凝去贺家的时日是四月底,然而因为大雨阻了几日,所以实际上她们之前只行了一半路程,且为了避开洪水,她们当时偏离了路线却又刚好被困死在那个偏僻小镇上,恰好与后边那拨人错过了。    这一次行路因为不打算疾行,姜凝也着人询问过,得知之前那拨人的确是往京城而去,姜凝稍稍安心,惟愿姜遥也刚好在那拨人之中——虽然她也知道这可能只是个愿想而已。    直至今日,她依然没有姜遥去处的任何消息。    而天公似乎又不作美,眼看着天色又将会有一场暴雨,姜凝纵然心急,这一次依然还是无法前行。    这一次的洪水,比上一次更来势汹汹。    姜凝无奈,明明离京城只有半个月的行程,偏偏前方仿佛千难万阻,不让她上前一步。    这天气的异常,姜凝是有记忆的,她本来计划着,自己就算再休养生息,把原本一个月路程走到两个月,只要能在八月之前回到京城回到姜家,那么一切都来得及,可是不得已等了数日,还未见洪水消退,姜凝便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按时回京了。    何况……洪水之后,必然会有些动荡,原本觉得十分安全的路途,如今已然不是坦途了。    姜凝与李管事还有夏嬷嬷商议了一番,决定改道,绕个大圈的话应该能恰好避开洪水以及洪水之后的乱象,只是这样一来,行程便不可避免的延长了,但还算是在姜凝可接受的时限之内。    姜凝没多考虑,第二日便命人启程,绕道澄州去往京城。    幸运的话,能在八月初左右赶到,至多迟上几天而已。    八月十八是她的生辰,然而她急着去京城不是为了她的及笄,她是想阻止她的曾祖父,让他免受牢狱之灾。    姜凝记得,自己及笄前后这一年,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份。    虽然她没有亲历过,虽然她被姜遥保护得很好,不代表她就是不食人间疾苦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一年夏天,遇上了数十年难遇的暴雨,暴雨过后是洪涝,洪涝之后是颗粒无收,饥饿容易让人铤而走险,所以之后是民乱,民乱之后是死亡与更多的饥饿,虽然她们所在的俞州幸运地并未受到天灾的波及,但毕竟离事发之地不过半月行程,不断涌入的灾民并不少。    她上辈子随着姜遥为灾民施粥、以及后来跟着贺征回京途中所见所闻,印象深刻。    而后还听闻差不多时候,南边还发生了地动,也是死伤惨重。    因为这种种天灾,人们在无尽的悲伤恐惧之下,只能想到的是天子失德,所以上天降灾难以示警,便有百官建议天子下罪己诏——    恰好,当今的确有些无德之举,只是当今毕竟贵为天子,又颇有些桀骜,从不肯对任何人低头,这次也一样,加之某些姜凝无法详知的缘由,反正到最后天子不仅没下罪己诏,反而是将朝上的老臣下了狱,这其中,便有姜凝的曾祖父、姜遥的祖父、天子之师、当朝太傅的姜涔。    姜涔并不是百官之中要求当今下罪己诏声浪最大的那个人,他只是百官之中最能杀鸡儆猴之人——连天子之师都获了罪,其他人便都闭了嘴。    从此之后,再无人敢说当今半句不是,朝中表面上一片“祥和”,背地里,却是暗潮汹涌。    只几年工夫,皇城便易了主。    姜凝知道,姜涔最终无事,待新君即位,姜涔作为三朝元老,最终还是被起用了,可是姜凝也知道,就是这几个月的牢狱,让姜涔留下了病根,每次变天便病得难受,十分遭罪。    姜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劝住姜涔不要掺和进去,毕竟她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在一个为官数十载的人面前妄议政事。    但是,那毕竟是她的曾祖父,她母亲的祖父,如今姜遥不知在何处,可是若是姜遥知道她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什么不做不试图去阻止的话,一定会对她很失望吧。    别说是姜遥了,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姜凝首先便无法原谅自己。    -    绕道之后,果然路途变得顺畅许多,姜凝细算了一番,确定能来得及,便命人按着寻常的步伐往京城而行。    澄州离京城有十几日路程,他们绕了一圈,终于回到绕道之前的差不多的起点。    不过也总算是看到曙光了。    夜里安寝之前,夏嬷嬷过来寻姜凝,自从姜凝醒来后,与夏嬷嬷多有疏远,夏嬷嬷似乎也有所察觉,平日里并不经常在姜凝跟前路面,姜凝见了她,倒也有些惊奇。    也有些不自在。    只有姜凝知道,自己的不自在是为何。    她并不是因为夏嬷嬷听命于姜遥给自己下药这事耿耿于怀,她只是……心有愧疚,无眼见夏嬷嬷,毕竟夏嬷嬷上辈子也算是因她而死的。    夏嬷嬷神色小心:“奴婢知道姑娘最近不待见奴婢,只是有一事奴婢不敢让其他人来告诉姑娘,只好自己过来了,姑娘听了之后若是生气,回头奴婢自去领罚。”    “不必,”姜凝脸色也有些不自在:“嬷嬷有话尽管言说。”    顿了顿,解释道:“我并没有生嬷嬷的气。”毕竟夏嬷嬷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夏嬷嬷看了姜凝一眼:“白日里,奴婢听闻成郡王殿下正在附近……好像是有什么差使。”    姜凝愣住,想了一会才想起,成郡王元度就是那个与自己自小有婚约之人。    姜凝不免有些心绪复杂。    姜凝与元度的亲事,是在多方博弈之下定下的。    姜凝身世复杂,即使姓姜,也毕竟不是姜家的女儿,不堪配宗室。    但是姜凝与元度的婚事,是当今赐婚的。    可既然姜凝的身份不堪配宗室,那么这赐婚自然也不是恩宠,是羞辱。    是当今对元度的羞辱,或者说,是当今对昔日最有望登大宝之位的成王殿下、其皇兄的羞辱。    曾经的成王殿下,听闻曾是个惊才绝艳之人,先帝还在时,成王殿下是储君呼声最高之人。    然而彼时先帝正值盛年,身在帝王家,一个皇子声望太高,并不是一件好事。    成王最后没能成为储君,甚至丧了命。    巫蛊之祸,无论哪朝哪代,都是大忌,虽然成王坚称无辜,可是却依然劝服不了一个本就忌惮皇子的“父亲”。    那事之后,先帝御体便急转直下,冥冥之际倒也似乎领会了什么,所以善待了成王的遗脉,元度彼时仍是幼子,承袭的是成王的称号,然而当今即位之后,寻了个由头将其贬了一级,之后又以“长辈”“恩宠”为由,为元度赐婚。    彼时,姜凝还未足岁。    彼时,成王一母同胞的弟弟、当今宣王殿下曾经的未婚妻——姜遥刚与贺征和离。    贺家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与皇室抢亲,之所以铤而走险,不过是利益使然,或者……强权所驱。    只可惜他们到底低估了姜遥的烈性。    姜凝从未见过元度,除了他们身份有别外,姜遥并不希望姜凝嫁元度。    她看得透,她知道这婚姻是怎么回事,只是在她带着姜凝远在俞州的时候,这赐婚已经诏告天下,当今并不在乎她的想法,更不在乎她愿不愿意。    当今是个疯子。    偏偏他还为自己所有的行为找了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姜遥与宣王殿下曾有婚约,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是让姜遥的女儿嫁宣王殿下的侄子,也算是再续前缘。    但任谁一细究下去,都是满满地恶意。    姜凝摇了摇头:“夏嬷嬷你告知我这事是为何?”    夏嬷嬷声音低低:“姑娘他日若是回了贺家……身后有更多保障……身杆也更硬些。”    这是要她去与元度套近乎……姜凝摇头:“这事不必再提,你退下吧。”    夏嬷嬷不甘心:“姑娘?”    “我不会去贺家的。”姜凝知道夏嬷嬷是为自己着想,她或许觉得姜遥打算抛弃姜凝,担心姜凝在贺家孤立无援,所以觉得姜凝应该趁机会与元度处好关系,他再不得势,也是宗室,她以为贺家会有所忌惮。    可是姜凝知道,贺家不会,虽然姜凝一直都不明白,为何贺家不会,但是贺家当年连宣王殿下都得罪了,如今元度也不过是个郡王而已,还是个闲散、受当今厌弃的郡王。    姜凝始终相信,就姜遥不是真的打算就此不管她了,她不会去贺家,不会让自己再身处泥泞,至于成郡王,她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反正他们的婚约……迟早都是不再做数的。    她还是不要到他跟前碍眼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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