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没进……没进、进了……” 柴宣在房间里溜达来溜达去,脑子想的都是自己能不能入选,还有几天才出结果,她已经忍不住思来想去,靠看兆头来猜测,有时候猜地砖是双数还是单数,有时候看节拍器什么时候停下,找不到玫瑰花摘花瓣,窗台那几盆多肉差点遭殃。 小碎步踱着踱着就串门去了,她假装不经意去找胡向北。 胡向北在练琴,一曲弹完本想眺目看看窗外舒展神经,转头却看见柴宣在窗台上探头的脑袋,和有点鬼祟的笑容。 “喂!” 见惯不怪如他,忽然看见柴宣溜进来还是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进来的?”他提高音量,“走门口!” 太晚了。柴宣一个抬臀翘腿已经半个身子探入窗子,如同恐怖片里贞子弓着背爬进房间。 “你家院子门没关。”柴宣跳下来整理衣服,“我遛遛我自己。” 一回神,胡向北已经看见自己书桌上匍匐着一个人。 “不许再爬进来!” 他说到“爬”字时还有点破音,看来真的吓着了。 她扭头,“你以为我想啊,在外面敲半天门,你顾着练琴都听不见。” 柴宣总能找到古怪的方式“隆重登场”,爬窗子不算最出奇制胜,八岁时她试过躲在水沟里半天,就为了胡向北经过时手伸出来拽他的脚,成功把他吓哭。 柴宣让他哭的次数比爸妈还多。胡向北作为早慧少年活到今天,生命可谓顺风顺水,唯一的逆境都在柴宣身上。 他更不愿承认,他栽在手上的这个人脑瓜子半透明,是个武力值比智慧值高的笨蛋。像今天,不消开口就知道她溜进来的企图是什么,这人的心思都放在脸上,太好猜。 柴宣对此一无所知,还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套话,东摸摸西瞅瞅,顾左右而言他。 “你知道吗?”她说,“传说很久以前有一种鸟叫蝈鹳,它的口水能治愈百病。有个人决心踏上寻找蝈鹳的旅程,可去了许多个国家,都没有人知道关于这种鸟的踪迹,直到到达最后一个国家,那儿的人一听他说这两个字就非常愤怒,一起冲过去要把这人烧死。” 胡向北转身,往桌上找耳机。 柴宣堵到他跟前,凑到耳边喋喋不休:“那人逃跑,一直跑到一座奇怪的山上,山脚下有拿着火把的村民,他爬到山顶,对着月亮喊了一句话,然后就死了。” “你想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 胡向北乐不可支,还有自己抛梗给自己接的人?他逗柴宣,“不想。” “我告诉你吧!”柴宣满世界追他,“他说——” 胡向北边逃边捂耳朵,“我不听。” 柴宣终于追上去,对着耳朵就是一嗓子,“他跟月亮喊,到底有没有蝈鹳?有没有过关啊?!” 好蠢…… 胡向北肩头抖动,最后还是没忍住。 两个人笑得在地上打滚。 “整条街的智商都被你拉低了。”稳住神,胡向北看着她说。 “我还有三十六个这样的故事。”她带着恐吓成分说,“不想脑子成浆糊的话,识相点。” 他不吃这一套,早就坐回凳子上练琴,柴宣凑上去,“告诉我好不好?” 胡向北一歪肩膀躲过袭击,大概担心白痴能通过空气传染,没理她。 “你告诉我,我请吃雪糕怎么样?” 他撇嘴,“你太低估我受贿的价码了。” “那……我给你送一个星期午餐。” 不像柴宣一天三顿都往家里跑,胡向北一般中午会留在学校自习,吃的自然是饭堂的菜色。 看他有点动心,柴宣往上加码:“两个星期。” “一个月。”他说。 “……成交!” 柴宣如愿以偿得到答案——她被刷了下来,理由是主考老师衡量以后决定暂不招收长笛成员,一句话将她死死关在门外。 听完消息,柴宣蹲下捶地板,边捶边咆哮,某个瞬间很像大猩猩。 “搞什么啊?不收就别让我面试,白费这么多脑细胞谁还我!为什么当年不让我学点别的乐器,不对,我还会吹树叶,口琴也行啊,收我进去好不好?” 喊到最后,她情真意切地红了眼睛,期望落空的感觉太难受了,非战之罪……她第一次的爱情冒险就这样化为泡沫。 看她缩着脑袋哭鼻子,反应之大让胡向北很奇怪,“乐团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为什么非进不可?” “很重要!”柴宣抱着膝盖,一脸委屈,“那是我的初恋啊,就因为一句‘暂不招收’,眼睁睁看着——” 胡向北忽然打断她,“你、恋爱了?” “……将来的初恋。”顶着胡向北沉甸甸的视线,忽然觉得跟他讨论自己的恋爱状况很尴尬,而且得提防他跟父母告密,还是少说为妙。 她站了起来,拿衣袖擦脸,“冷冰冰的理科男,怎么会懂女生的心情,跟你说了也白说。” 这次不爬窗,柴宣从门口走,走出千山独行不必相送的江湖感。自从有了喜欢的感觉,柴宣光滑如蛋白的大脑皮层产生多巴胺,她感觉体内的中二感彻底爆发,时时悲壮,时时热血。 “喂!”他在身后叫住她。 柴宣抬起手告别,“知道了,一个月午餐我不会食言的。” 一个星期后,赵高达拿着被撕掉一个角的A4纸扔给她,“小样儿,挺能的啊。” 那张纸是刚出的招新入围名单,跟禁止住校生裸睡、包车联系电话等告示粘在一起,赵高达冒着被记录处分的危险把它从公告栏里撕下来。简短清晰的几行字,写着周二——也就是今天让入选名单的同学到表演厅报到,做见面介绍和第一次乐团训练。 所有的信息都不如最后一行让人惊喜,白底黑字,柴宣的名字占据小小的空间。 她拿着公告呆呆看了几秒,在想她的朋友真伟大,居然伪造公文来逗自己开心。 公章的拟真程度也太高了,一点不像从橡皮里抠出来的,还不掉色…… 噫——是真的公章。 她入选了。 她自己还没怎么样,唐芃芃看着公告感动得哭了,比连吃三个全家桶还要开心,“太好了,我都想了一整天怎么安慰你,没想到真的有奇迹、白日见鬼、母猪上树……” 柴宣一头黑线,“小心说话,我还是会打人的。” 其实她也没想到,从小到大都是倒霉蛋儿,连“再来一瓶”都没中过,今天运气居然来了,还全用在恋爱运上,真是上天保佑,如有神助。 陈文扬在前方远远的,每一次努力都能让她跟他的距离更近一些,一厘米一厘米,一寸一寸地向前,直到与他并肩为止。 从去表演厅的路上,柴宣都想好她跟陈文扬合奏的美好画面,在南高湖畔一个吹笛一个拉琴,动情处相视微笑,神仙眷侣你侬我侬,简直校园版《神雕侠侣》,绿坝版玉女心经。 脑内小剧场又开始蠢蠢欲动。 “过儿,你到那儿去我便到那里,生死不分离。” “姑姑,过儿承你倾心相爱,虽在九泉,亦心怀安畅……”【注】 “噢,过儿!” 柴宣怀疑恋爱也能自给自足,从神雕侠侣到上海滩到美女与野兽,陈文扬活在她的脑子里,单是换装都忙不过来。 背着箱子进表演厅,已经有些人在等待了,比起她初来乍到的小心翼翼,他们显得熟练自如得多,打开盒子练习,跟身边的同伴闲聊,柴宣像局外人孤单地站在一处。 视线搜索到熟悉的身影,她总能在人群中迅速找出陈文扬的位置。他身形清秀,看上去却不干瘦松垮,他的确比一般人显得冷漠,不大说话也不大笑,柴宣却很着迷,总感觉陈文扬是小说里冰山男主的原型,外表冷酷内心炙热。 她鼓起勇气走上去,跟他打招呼,“同学,好巧。” 陈文扬的微表情告诉她,他们对对方的认识不在同一个频率上,他没认出她来。 柴宣忙解释,“呃,那天你借练习室给我用。我是那个练长笛的女生。” “哦,是你。”他想起来了,“有事吗?” 她脸色微红,“没什么,想跟你道个谢。要不是你,说不定我根本不会进乐团,咳,我说的是你借我钥匙的事。” 大概联想不到自己到底起了什么作用,陈文扬沉默了一会儿,只回了句,“不用谢。” 对话以一种陌生的尴尬整段垮掉。 搜肠刮肚找不到话说,陈文扬看起来也没有聊天的兴趣,要是她现在往后一步默默淡出,会不会很诡异? 幸好这时有人出来救她一把。周菲颜走到他们身边,微笑着对柴宣说,“跟他说谢谢,那我是不是该道歉呢?” 说着,周菲颜态度自若地挡在两人中间,“早知道你是为了进乐团训练,那天就把练习室让你了。” 话很周到,听起来却不太利落。 柴宣看着她,“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用让。” 周菲颜笑了笑,“现在是同门了,作为过来人提醒你,乐团的训练强度很大,没有实力的人得加倍努力——” “你可不要太快放弃哦。” 真郁闷,这人怎么比狗皮膏药还烦,还每次都出现在她跟陈文扬面对面的时候。 柴宣说,“放心,我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两个字。” 没来得及跟周菲颜做更多言语“交流”,所有人都往舞台处集中,他们的指挥老师来了。 “新招的同学先站出来跟大家认识认识!”刘可是个笑容可掬的小老头,老花眼镜系着绳,没啥事就挂在脖子上,平时跟小区楼下的老大爷没什么区别,一站上指挥台却气势非凡,变了个人似的。 刘可身旁站着胡向北,刚好和人群中的柴宣面对面对视。 本以为胡向北看见自己会抱歉或不好意思,至少也应该惊讶吧,毕竟他一个杜撰消息让她郁郁不得志了好几天。 却见他脸上浮现一种奇妙的趣味,忽而冲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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