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必须找胡向北。”毕依白说。 “别提这个人,我不认识他。” 柴宣一听这三个字就冒火。自从因为那事跟胡向北吵一架后,他们已经两周没说过话了,两家就住对门,上学下课的时候总会碰到,柴宣头一昂脖子一扭径直进屋,绝不给一点好脸色看。可胡向北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完全看不见她的抗议情绪,大概是瞎了吧…… 柴宣暗自发誓,若对方不主动道歉绝不跟他和好。 “别这么冲动,宣宣。”唐芃芃说,“回过头想,其实向北这么做也是为了你,而且他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们的出发点都是好的,只是观念不一样罢。” “好啊你个唐芃芃胳膊肘往外拐,你帮他说话?” 芃芃一向接不住带火|药味的话,忙摇头否认。 “又不是小学生,朋友就有必要啥事都同仇敌忾?”赵高达说。 “本来你跟他翻脸是私人恩怨,我们不该掺和。可是——”毕依白扬了扬手上的草稿本,啊不,攻略秘籍,“刚说了要按照计划行事,这是泡陈文扬最关键一步。别说握手言和,就算跪着也得让他答应你!” 让胡向北推荐柴宣进入学校的管弦乐团——本应相当轻松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却让她头疼万分。柴宣父亲跟胡向北父亲曾经在同一家国企供职,十几年的老友搬家又搬到一块去,两家人熟悉得跟一家似的。她跟胡向北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同年同家医院出生,从小厮混到大的一对活宝。 柴宣仗着自己晚生四个月,成功当上两家人共同的小女儿,胡向北被迫成了哥哥,啥事都得让着她。再苛刻的要求,没有倒地下打两个滚儿办不到的,再挤两滴眼泪哭唧唧瞪着他,胡向北也只能头疼地揉太阳穴,叹口气说:“好了,我知道了。” 本来回去如法炮制一顿,计划就能顺利进行。可为了一件事,他们冷战了好多天。 柴宣有一个轻度智力缺陷的同学,考试九科加起来没有六十分,永远是班上最后一名,基本不可能考上一家过得去的大学或大专。学校为了升学率考虑,希望能让他这个学期以后自动退学,不要参加高考。 看着他在走廊低着头被班主任劝退,柴宣觉得很难过,他没有做坏事,只是因为学习困难,不够聪明,这个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的集体就要放弃他,学校以外的地方只会比这里更加苛刻。 所以她跑了出去跟班主任协商,主动要求给他做课外辅导,她说:“在我们一起毕业以前,我不会让你离开学校。” “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柴宣想,只要学习成绩提升,给老师和学校看到他有进步的空间,就不会再有人迫使他退学了。 那个叫王以海的男生眼睛里有泪光,愣愣地点了点头。 柴宣的做法没有得到支持和欢呼,相反被许多人暗地里骂她圣母、白莲花,同学里想让他退学的想法比学校要强烈得多,只要他退学,就没有人称呼他们“傻子那个班的”,不用组织什么活动都要考虑有个智障的存在被迫迁就他,更别说班级排名拖后腿这种事。 只有正常人的班级,一想就神清气爽多了,只怪柴宣跑出来插一脚。 “都不是学雷锋的年代了,顶那么大光环有用吗?” “天天这么热血,我看着都替她累。” 这种话柴宣听过不少次,她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暗自咬着牙跟自己较劲。补课看起来简单,要把基础知识点掰开揉碎,用他听得懂的方式讲解,还是功课这么多的学习里挤出时间来教他,一点也不轻松。柴宣常常顾得上辅导就顾不上自己学习,晚上剩下一两个小时赶完作业直接倒在课桌上睡着,早上也没多少精神听课。 但好歹把王以海的成绩提上去了,虽然每一科目只多了几分,对他来说已是很大的进步,柴宣觉得事情往好的方向迈进。 周末那天她兴冲冲跑去胡向北家借书,看见她顶着个巨大的黑眼圈,胡向北已经蹙起眉头,柴宣却没注意,只顾高兴地汇报自己的辅导成果,提议让他帮忙教政治和历史,好让她空多一个小时出来赶作业。 胡向北答应了,带着书去王以海家,到了晚上才回来。 周一上课,柴宣却发现王以海没有出现,课桌却空了。班主任告诉她,王已经申请退学办了手续,还说让她不要再来打扰自己。 柴宣跑去质问胡向北,才知道他那天不是去给王辅导,而是说服了王以海的父母送他进特殊学校,理由是柴宣根本无法让他变成正常人接受普通教育,与其互相为难让两个人都陷入困境,倒不如提前进入特殊学校适应自己的身份。 柴宣大哭了一场,她拿拳头砸胡向北,拿脚踢他,胡妈妈按都按不住。 “……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柴宣哭着喊。 她和王以海努力了这么久挣扎求存,难得终于看见一线曙光,他一番话就给完全抹杀,她做的所有事情灰飞烟灭,不知他还说了些什么,让王以海不肯见她,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从前他们两个闹矛盾,即便是柴宣做错,胡向北都会让着她,主动说对不起求和。 可那天,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由她打踹,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肯讲。 柴宣本就整个月睡眠不足精神紧张,加上情绪起伏太大,一奔溃起来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如同火山爆发,吼得震耳欲聋,战况格外惨烈。 她像个精神病人一样,张牙舞爪地被爸爸抱着拖回家里,苦口婆心教训一顿,闹剧才算勉强落了幕。 第二天,柴宣声带受损,短暂失声了。打开门,正好碰见上学的胡向北,她咧开喉咙,冲他嘶哑地吼出口型:“绝交!” 到今天柴宣说话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居然就要跑去跟他和好。不知怎的,越往家的方向走就越心虚,从小到大她就没跟胡向北冷战超过一天,隔了两个星期要打开话匣子说第一句话,应该从哪开始? 连胡妈妈看见她站在门口时,第一个反应也是惊讶,随后才是长辈的笑容,“哎呀,你们两个真够犟的,我还以为你连带我和你叔叔都生气了,以后都不肯进我们家门了。” 柴宣闷闷地说:“才没有,我只生胡向北的气。” 她把背包放到沙发上,轻车熟路地去茶几倒水喝。 “在房间里。”胡妈妈朝关上的门努了努嘴,“我跟他爸教训他了,不该没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搅和你的事情,好心办坏事。这几天都在深刻反省呢。” “有多大气往胡向北身上撒,憋在心里多不值当。等会出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说完,她就进厨房忙活。 柴宣知道阿姨有意调和他们的矛盾,肯定给胡向北说教过许多遍,可他有没有听进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胡向北这人她最了解,绝不像阿姨口中的乖巧知错就改,前两天晚上大模大样去她家跟她爸下围棋,对柴宣多次进出大力摔门视若无睹,一点忏悔的迹象都看不见。 “喂!”柴宣推门进去。 胡向北的房间她很熟悉,甚至对每件家具的来由去路都了如指掌。原因是胡向北的生活习惯跟老人一样,永远古板不变,房间一样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柴宣常常怀疑自己走进了宜家的样板间。 连住里面的人也像橱窗里的人偶模特。 胡向北穿着校服的白衬衣,坐在那儿翻书,房间里交叠的光影显得轮廓更加深邃,侧颜摄人。 “你又忘记敲门。” 小时候不见他这么鸡婆。现在每次进门都听见这句话,柴宣被教训久了逆反心理作祟,就算记得也故意跟他对着干不敲门。 “你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柴宣走过去,看见书桌上的是一本法学概论,心里轻蔑地“啧”了一下:这家伙就是个老人精,总看些不在同龄人理解范围内的书,书柜上一本漫画杂志都没有,这么奇葩的人,不知道还有谁肯跟他做朋友。 “有事吗?” 虽然没听见她的内心独白,胡向北不习惯人在背后偷看,特别是柴宣,鬼鬼祟祟的样子实在很打扰他。 听见他这种冷调的语气柴宣就生气,说话也冲了:“你管我。” 胡向北表情一堵,却没跟她反驳未经他人允许私闯民宅的问题,只默默打开抽屉,摆放整齐的练习簿上突兀地出现一个小小的绿色的铁盒子。 “润喉糖。” 柴宣接过打开盒子,黄澄澄蜂蜜状的方块糖果,一看就很好吃。 虽然气消了大半,还是得嘴硬一会儿,“给我罐糖就想扯平了?” 胡向北盯着她,“你特意过来就是想跟我吵架的?” 这傲娇的小模样,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主动搭讪绝不为了唠家常这么简单。 顶着迎面而来沉甸甸的目光,柴宣装作没事往房间左右看了一圈,实在是躲不掉胡向北的审视,只好坦白从宽。 “没什么,本长笛小公主决定加入校乐团,你不是团长吗,赶紧热烈欢迎顺便帮我做个推荐呗。” 不知怎地,人一心虚说话总是故作随意,却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柴宣发现了这个问题,后面几个字好像卡在喉咙里,音量渐渐减小。 短暂的沉默中,胡向北上下打量她一番,简洁地给出答复:“不行。” “为什么?” “现在不是招新的时间。” “那有什么关系,你们加一个后备役会怎样?我又不吃校乐团的米饭。况且大提琴大鼓这么重,你们忍心让弱不禁风的学妹们搬吗,训练这么枯燥,也需要有个人讲讲笑话耍宝吧?你看看我,力气大跑得快还可爱,翻遍整个南高你都找不到第二号这么物美价廉的劳动力。” 一顿厚颜无耻的自我推荐噼里啪啦讲完,柴宣丝毫不带脸红,一脸谄媚地绕着胡向北展示风采,不时来个笑眼wink。 他仿佛浑身打了个冷战,顿了顿,“还是不行。” “为什么?!”柴宣几乎是用吼的。 “你很吵。” “……” 半晌,“胡向北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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