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

进入到十二月，长安城便更冷了。　　　　姜黎躲在蓬莱殿里，跟子衿百灵几个一道吃五熟釜。这几日闲来无事，姜黎便跟尚食局的司膳女官一道研制不同的蘸料，今日吃五熟釜，刚好可以尝尝倒腾出来的成果。　　　　姜黎吩咐子衿取来新制的蘸料，有菌菇酱，花椒油碟，花生酱……　　　　子然向来爱吃，她还没吃过五熟釜呢，眼巴巴地看着五熟釜里翻滚的高汤。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儿在五熟釜里一烫，即刻捞出，架在青黄的竹棒上，飘着浓郁的香味。北地世家喜食羊肉，姜黎也不例外，她挑了一片羊肉，在菌菇酱里一蘸，放入口中，顿觉鲜香四溢，鲜嫩无比。　　　　几人围着板足案正大快朵颐，在外值守的内侍领着紫宸殿的素琴前来。美食在前，素琴依旧目不斜视，上前屈膝道，“郡主，太后娘娘请您过去呢。”　　　　姜黎拿过子霄递过来的湿润帕子，擦了擦嘴，道，“阿婆可有说何事？”　　　　素琴弯了眉眼，“太后娘娘说郡主去了便知。”继而又一笑，“镇国长公主在紫宸殿呢。”　　　　“当真？”姜黎惊喜道，“你说阿娘进宫了？”　　　　素琴笑着点点头，“是”。　　　　姜黎欢欢喜喜地要去见阿娘，子衿忙给姜黎披上狐裘披风，戴好暖白的鸭绒帽，让子然拿来暖手炉给姜黎揣在怀里。如此这般后，放侍奉着姜黎去紫宸殿。　　　　紫宸殿内供暖充足，如春天一般。圣武太后屏蔽了左右，只留了唯一的女儿说话。　　　　镇国长公主起身为母亲捏肩，“母后，公爹退下来，是身子真的越发不好了，再任尚书令之职，怕是受不住。”　　　　圣武太后闭了眼，淡淡道，“卫公劳苦功高，忧思国事，乃社稷之福也，是该好好享享清福了。倒时，你带着哀家的封赏一道回去吧。”　　　　镇国长公主舒了一口气，她来时还担心公爹连番上书隐退，会触怒了母后，此番观母亲神色，倒像是不曾有嫌隙的样子。镇国长公主正思量间，听到圣武太后说，“荥阳，哀家想把阿黎许给苏氏子弟，你觉得如何？”　　　　镇国长公主手一顿，笑道，“总觉得阿黎还小呢，一眨眼都要谈婚论嫁了。”　　　　“不小了，过年就十五了，阿洺进宫来当皇后，就是这个年纪。”圣武太后侧身看向镇国长公主的眼睛，淡淡道，“既然你们一个个地都不上心，那就由哀家来作主。”　　　　镇国长公主心口直跳，长武苏氏一族，权势之盛，直逼皇室。如此在权利中心的家族，从来都不是她的首选。姜黎身上流淌着皇室和高陵姜氏的血脉，婚嫁的选择，代表的是背后权势的取舍。　　　　镇国长公主正不知该如何回应，卢女官进来禀告，“太后，公主，安定郡主到了。”　　　　镇国长公主轻轻舒了口气，侧首看向门外，圣武太后微微颔首，“嗯，领她进来。”　　　　“阿娘！”姜黎一进来，就扑进了母亲的怀抱，“我都想死您啦！”　　　　镇国长公主拍拍姜黎的背，“阿娘也想你啊。”　　　　姜黎拉着母亲坐下，细细问她家里可好，阿爹可好，凤奴可好，祖父的病可好些了。镇国长公主都笑着一一回答，捏了姜黎的圆嫩的脸蛋，“胖了。”　　　　姜黎笑嘻嘻道，“唔，阿婆都要把我养成小猪罗啦。”　　　　圣武太后被她逗笑，“哪有小娘子这么打比方的。”　　　　紫宸殿又语笑宴宴，祖孙三人说了好一会话。　　　　到后来姜黎才发现，原来阿娘是来接她回家过年的。姜黎有些恍然，这么快就要过年了吗？数一数二哥走的日子，居然快三个月了……那，二哥今年就来不及赶回来过年了……　　　　镇国长公主拍了拍姜黎的手，“你这孩子，出什么神呢？”　　　　姜黎一愣，“我……我在想又要好久不见阿婆了，有些舍不得……”这是实话，姜黎虽然想见爹娘，向往宫墙之外自由的生活，却依旧舍不得圣武太后，她嫡亲的阿婆……　　　　圣武太后虽然也舍不得姜黎，可姜黎毕竟是姜氏子孙，没道理过年不与家人团圆，遂叹道，“罢了，回去好好孝顺你祖父。”　　　　姜黎上前抱了抱圣武太后，眼角有些酸涩，“阿婆平时多注意身体，不可太过操劳，每日可要早些休息。我跟卢女官说了，要她好好管着阿婆按时入睡。”　　　　圣武太后忍不住一笑，“好好好，阿婆记着了。”　　　　拜别圣武太后之后，姜黎就随着母亲去了蓬莱殿。　　　　蓬莱殿是镇国长公主出阁之前的寝殿，如今女儿又住在这里，突然有了种宿命之感。　　　　姜黎挽了母亲的臂弯，依在她的肩上，“我知道这是以前阿娘的寝殿，才选的这儿，想过阿娘以前的生活。”　　　　镇国长公主想起曾经在宫中步步惊心的生活，拍拍闺女的手，并不说话。　　　　宫人内侍们已在忙着收拾整理。天子和皇后得知镇国长公主来接安定郡主回府，都拨下赏赐，还派了人过来帮忙。有天子和皇后在前，嫔妃宗女们都亲自过来告别，以示亲近。有些姜黎入宫以来都没怎么接触的，都亲自过来，姜黎觉得阿娘的面子果然大。　　　　蓬莱殿地势高，姜黎站在阶梯之上，望着重楼殿宇，静静地放空。永嘉郡主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没必要羡慕任何人。”　　　　永嘉郡主笑了，透着淡淡的悲凉，“安定，我们这些藩王子女，从进入太极宫的那一天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姜黎看向她，永嘉郡主的倾城面庞上似拢着一层慢慢在分崩离析的面具，掀起一角，好像能看到原本的样子。姜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道，“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同，老天爷也从来不公平，但是没有谁是合该放弃自己的，我们能做的，是过好每一天。”　　　　有利益就有争夺，无论为了谁，都不能抛弃自己。　　　　“安定，有些东西，你还是不明白。”千娇万宠长大的女郎，是不会懂他们身处局中的无奈，如长沙王，如长泰，若有可能何必铤而走险，谁都想当位高权重又心地善良之人，然而他们没办法，命运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的双手，注定了干净纯澈不了。　　　　姜黎不欲再说，她不想听永嘉跟她说这些，她也不知道她说的这些永嘉能听进去多少。姜黎想起那日夜晚看见天子从延嘉殿出来，那么永嘉，你又身不由己地做了些什么呢……　　　　这些已不是姜黎要关心的了，她今日就要出宫回府。姜黎撩起车帘回首再看一眼太极宫，虽然与你交情平平，然而再听到你的消息时，希望你依旧安然无恙。　　　　车轮滚滚，从安礼门出来，行至朱雀大街上，酒肆叫卖声、杂耍游乐声渐响，姜黎忍不住撩开帘子去看街上的风光，按捺不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她是有多久没有出门去玩了呀！　　　　杨令仪拉回闺女，笑道，“好好坐着，回府后像是会拘着你似的。”　　　　指尖触碰到闺女脖颈上的吊坠，杨令仪奇道，“这吊坠我怎么没见过，母后赏赐的？”　　　　姜黎一惊，下意识摸上吊坠，心里已经拐过九曲十八弯要怎么应对，要不要直接说是二哥送的……还是再等等……看着阿娘审视的目光，姜黎慢悠悠道，“这……这个是阿宸走之前送我的！”　　　　杨令仪细细看着闺女的表情，话是说得通，然而……闺女慌什么呢……　　　　姜黎赶紧岔开话题，“阿娘，凤奴乖吧？这么久不见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长高了。”　　　　杨令仪叹道，“哎别提了，自从搬进卫国公府，他就是家里的山大王，整天皮地没影儿，你祖母呢，又宝贝地不行。他就仗着你祖母的宠爱，大字也不练了，千字文也不背了。”　　　　”这怎么行？回去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你啊，别到时候也站在他那边就行了！”　　　　姜黎赖在母亲怀里，“怎么会呢，我带凤奴带地多好啊，他多乖呀。”　　　　母女俩还说着话，车驾渐渐停了下来。轿撵外有仆从禀告道，“长公主，郡主，到了。”　　　　姜黎扶着母亲下了轿撵，就看见金碧辉煌而书的卫国公府四个大字。　　　　还未进门，就有一团儿藏蓝圆领小袍的小胖子冲进她的怀里，“阿姐阿姐！你可回来了，凤奴可想你啦！”　　　　姜黎抱起阿弟，“哇，凤奴，你怎么这么重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这圆滚滚的肚子，肉嘟嘟的小肥脸，都要把他阿弟俊俏的模样给淹没了。　　　　府内走出身穿绛红襦裙粉边绣花长衫的少女，明眸皓齿，乌黑光亮的发尾绑着大辫子垂在胸前，长而密的睫毛掩映着弯成月牙的眼睛，好似初生的太阳，温暖照人。　　　　姜黎听见自己的声音惊喜地都打着颤儿，“你……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