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景天道:“薛寒衣。” 沈落枫与蓝衣皆是一愣,薛寒衣竟如此年轻。 薛寒衣漫不经心地笑了,说道:“司徒景天,果然是做了亏心事,不过十八年时间,竟老成这般模样。” 薛寒衣一席话吸引众人将注意力放到二人相貌之上,司徒景天年逾不惑,一身华服,玉冠束发,眼角有几丝纹路,却依旧精神奕奕,并未显出老态来;然而薛寒衣,衣袍虽不及司徒景天名贵,同样玉冠束发,面若白玉,唇红齿白,看上去却不过比沈落枫大几岁而已。二人如此对比,确实相差甚大。 司徒景天听薛寒衣颠倒话语,自然愤怒,道:“薛寒衣,十八年不见,你再次出现,便又将江湖搅个天翻地覆!莫非你又想颠倒江湖?!” 薛寒衣笑道:“许久未见,司徒庄主武功退步不少,颠倒是非的本事却越发炉火纯青。” 司徒景天道:“当年若非你贪图天下第一的名号,又如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薛寒衣仰天大笑。 司徒景天与常寅相视一眼,手下暗自蓄力,以防对方突然袭击。 薛寒衣笑声顿,面色却陡然一沉,语带怒意道:“我莫非不是天下第一?当年若非你三人设计陷害,我薛家又怎会家破人亡?!” 薛寒衣语中“设计陷害”四字格外引人注意,在场之人,后辈皆不知当年事实真相,不禁好奇望向薛寒衣。 薛寒衣沉声道:“十八年前,你三人以我妻女为人质,威胁我束手就擒。你们刺穿我琵琶骨,将我困于水牢之中,伤口溃烂,三分不似人,七分倒像鬼。可是,这些苦却都比不上亲眼见到妻女惨死。” 众人心下一惊,愕然而视。 薛寒衣眼中含泪,却笑道:“你们将我琵琶骨刺穿,令我无法反抗,让我眼睁睁看着妻女被常寅一剑刺伤。可恨的是,你们竟冷眼看着段叙生将我女儿的手脚斩下!女儿的惨叫声到现在犹在耳边,夜夜被噩梦惊醒。” 薛寒衣双目赤红,眼中泪水终落下。 蓝衣执剑之手不禁紧握,青筋暴现。 顾群飞早在听到薛寒衣妻女被劫持受威胁之时,早已是满腔愤怒,如今听至此处忍不住一跺脚。 这一跺脚使得尘土飞扬,土地向下凹陷一块,口中忍不住道:“可恶!实在可恶!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 薛寒衣继续说道:“我在水牢之中,时时回想当时惨状,夜不能寐,日不能思。却没想到,我落得如此下场还不够,薛家竟被你们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常寅喝道:“简直胡言乱语!薛寒衣,你竟还不知悔改!” 司徒景天亦附和道:“你如此言语,可有证据?” 薛寒衣道:“证据?真是笑话!十八年前你三人可有证据证明我滥杀无辜?” 司徒景天道:“我等亲眼所见,便是人证!” 薛寒衣道:“此事我亲身经历,莫非不算人证?!” 司徒景天语塞,不知如何言语。 卓夫人却道:“薛寒衣,薛家的火是我放的,与司徒大哥和常大哥无关。” 薛寒衣瞥一眼满身狼狈的卓夫人,冷冷笑道:“你以为将所有事揽上身就能保护你儿子安然无恙?!卓青,你依如当年那般异想天开。” 卓夫人满面惨淡,喃喃道:“是我的错,叙生没了功夫,方才已经发誓此生再不入江湖,你为何不能放他一马?” 薛寒衣闻言大笑起来,道:“你可要我一桩一件细数段叙生曾经造下的孽?!十八年前,我女儿才三岁,被你儿子活生生折磨而死。可恨的是司徒景天冷眼旁观,卓夫人笑得开怀,常寅竟还给他出主意。” 薛寒衣话语将落,却见冷光一闪,一阵龙吟声起,杀气乍现。卓夫人只觉颈脖一寒,全然忘记方才求死之心,不禁一缩脖子。 手起,剑落,未落于卓夫人脖颈,剑刃被薛寒衣食中二指夹住。 蓝衣看向薛寒衣,薛寒衣也在看她。 双目赤红的薛寒衣却冲蓝衣露出一个笑容来,其中包含安抚之意。 蓝衣还剑入鞘,转过身去,却见众人皆是满面惊愕。唯有沈落枫与薛寒衣一般,露出安抚一笑。 卓夫人愣愣看向蓝衣,方才一击似心有余悸。心中不禁暗自奇怪,她虽对蓝衣不熟识,却也知道这是个冷面冷言之人,轻易不会出手,可是方才那股杀气却是毫不掩饰,那种压迫感连她这个老江湖也生出一丝害怕来。她与薛寒衣究竟是什么关系? 常寅与司徒景天有相同的疑惑,段叙生此番已然学聪明不再逞强,只沉默听着几人言语。 只听薛寒衣对蓝衣说道:“想不到你竟也是冲动之人。” 蓝衣双眼似闪烁一下,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此举使得众人更加疑惑。 薛寒衣又道:“当年的仇我自是不会善罢干休,至于要如何报这个仇,我看不如以其人之道还于彼身如何?” 话语将落,只见一身着鹅黄衣裙少女自院门缓缓走入,她手中拿着一把匕首。 少女径自来到中央,低眉顺目,安静地站着。 常寅面上大骇,失声呼道:“柔儿!” 来人正是常寅唯一的独生女,常小柔。 常小柔闻此呼声,不禁转身去看常寅,眼中却是一派死寂。只见她缓缓跪倒在地,平静道:“父亲,请原谅女儿不孝。” 常寅面上的惊愕已转为愤怒,不禁抬起头来怒视薛寒衣,厉声道:“薛寒衣,你对她做了什么?” 薛寒衣对常小柔说:“不如你来回答你父亲的问题。” 常小柔顺从道:“是。” 常寅见此状况不禁更为震怒,堂堂医谷的大小姐竟然对一个江湖邪派低眉顺目。认定必是薛寒衣以卑鄙手段掳走他的女儿,再以□□控制其心智,为的自然是逼迫他心智慌乱,而轻易取胜,心中鄙夷薛寒衣行事阴暗。 而那女子却开始将事情经过委委道来:“当日,我与父亲有所争执,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可是我江湖经验不足,又技不如人,遭人暗算,被人掳了去,那人竟将我卖去酿花楼。” 说着,暗自看了眼柳清风,后者冲她一笑。女子面上泛起一阵红晕来,继续说道:“柳老板是正人君子,从不强迫女子留下。他问我家在何方,要送我回去。可我却不愿回去,便央求他让我留下。老板得知我的身份之后,问我为何不愿回家,我自如实回答。” 顾群飞不禁追问道:“你为何不愿回家?” 温情暗暗瞪他一眼,不满他那急躁的性子。 顾群飞毫不示弱地回瞪。 女子继续说道:“因为外出采药时,我偶然听到有江湖人在议论十八年前的事情,回家后便问起父亲当年的事情经过,谁知父亲非但没有回答,反倒大发雷霆不许我再提此事。我心有不甘,思及当年母亲弥留之际曾对我说过,她此生无憾,却唯独愧对一位故人,当年一念之差,竟害得故人夫家家破人亡,连故人自己与其孩儿都未曾幸免。比对时间,与那江湖人所言竟差不多。可是,我想……我想我的父亲绝不会是这种狠毒之人,便暗自下定决心找出证据证明父亲是无辜的。” “老板听后便将我送去温姐姐那里,说温姐姐知道事情经过,但却不一定会帮我。所以,去到温家之后便要靠我自己。” 众人不禁将回光投向温情,温情似有些尴尬,咳嗽一声,点头道:“不错,就是这样。” 常小柔却露出了一个笑容,温婉柔和。 温情却越发尴尬,连着咳嗽数声,示意常小柔快往下说。 众人一阵疑惑,只有柳清风却笑了。大家认定这其中必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待此间事了,一定要将今日的种种疑感问清楚。 常小柔说道:“温姐姐再三警告我,也许我知道真相后,会十分痛苦,也可能什么事都没有。我便问她最可怕结局会是什么,她说自然是死。我当时害怕极了,考虑了几天之后,决定还是赌上一次。” “可奇怪的是温姐姐并没有直接告知我真相,而是给了我线索,让我亲自查出真相。我忐忑不安地开始一路调查,可是……可是我心里那微弱的希望最经还是全然失望。” 顾群飞眉头一挑,十分好奇当年真相,但见常小柔痛苦的模样又有几分不忍。 常小柔说:“十八年前,江湖上突然传出一个关于魔教的传说。魔教于百年前虽已覆灭,却还有一批财宝与绝世秘籍留存世上,这些东西被藏在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只要找到魔教的三件圣物,与一个背后印有地图的人,便能得到这两样物品。当时的江湖几乎都在议论此事,直到有人传说薛家族长薛寒衣知道圣物下落,便有许多江湖人前去一探究竟,谁知,薛寒衣竟真的寻到梦魂剑,于是这个传说成了真。江湖便热闹了起来,都在为抢夺圣物伺机而动。” “同时,江湖上却也变得不太平起来,许多人被莫名杀害,陆续有些小门派被灭门。凶手手法相同,俱是同一人所为,手法极其残忍。后来江湖疯传梦魂剑是一把邪剑,薛寒衣得此剑成了魔头,觊觎天下第一的名号,四处挑衅,手段越来越残忍。死的人越来越多,一时间江湖人心惶惶。”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却是十分清明。很明显的栽赃嫁祸,倘若薛寒衣当真追求天下第一,为何要挑小门小派,应当专门挑战高手才是。莫非无人对此表示怀疑?众人心中疑惑,却不愿打断常小柔,俱是沉默着听她继续往下说。 “事情越闹越大,可薛家是当时武林之中最具威信的门派之一,众门派不敢惹,只好请沈家庄出面,当时沈家庄的庄主是沈怀玉。” 沈怀玉是沈落枫的父亲,与薛寒衣是朋友,二人曾一同行走江湖,与如今的沈落枫和柳清风有些相似。 众人不禁看了眼沈落枫,见他未起波澜,认真听常小柔说话,也不好追问。 常小柔继续说道:“沈怀玉不信薛寒衣会为名利大开杀戒,指出其中疑点。但奇怪的是,所有人似中了邪一般,无人相信沈怀玉所言,一心要杀薛寒衣报仇,甚至迁怒薛家。” 众人自又了然,消灭薛寒衣不仅能得到梦魂剑,说不定还能得到其他圣物,这些人不过是利欲董心,借着消灭邪恶的幌子将圣物占为己有。不禁感慨人的欲望当真可怕,又感叹设局之人竟懂得利用人的弱点。 常小柔道:“当时大多数门派参与了消灭薛寒衣一战,但真正与薛寒衣面对面的,却只有三个人。” 说着,常小柔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却没有刻意看任何人,而是微微垂下头来,似一个做错事而感到羞愧的孩童,过不多久又听她说道:“三人大胜而归,却不知为何并未得到梦魂剑。三人将薛寒衣抓住,关入水牢。奇怪的是,三人并未问及魔教之事。几天后,薛寒衣不见踪影,沈家庄亦宣布退出江湖。” 众人看向常小柔,却见她深吸口气,眼中满是痛苦。众人知她要说最关键一段,不禁屏住呼吸,一时竟无人说话,周围异常安静。 常小柔又深吸口气,似在斟酌要如何表达。依旧无人催促,十分耐心等待。 只听她说道:“薛寒衣年少时闯荡江湖认识沈怀玉,二人志趣相投,很快成为生死之交,于是结伴闯荡江湖。之后,他们又认识了一名铸剑师,那位铸剑师祖上因救了一位江湖人,那人为了报恩,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三人很快成了朋友,不久铸剑师因与二人一起,很快便有了些名气。之后不久,他们又结识一位医术厉害的奇人。四人的感情虽比不上真正的兄弟,却也是十分有默契的朋友。不久,四人皆成家,相互走动,四家人十分熟悉。只可惜,融洽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四人之中,有人开始显露出本来面目。” “铸剑师与大夫本就相互认识,二人处心积虑接近薛、沈二人,打的是凌驾江湖的主意。二人利用夫人将薛寒衣妻女骗至家中,以威胁薛寒衣不战自败。他们当着薛寒衣的面,将其妻折磨至死,甚至……甚至教……教未及弱冠的段叙生行歹毒之事……” 常小柔已说不出话来,捂着脸痛哭。她的情绪十分激动,又十分悲痛,好像她所说之事就发生在眼前,正亲眼所见。 常寅几步上前,一手抓住她的胳膊,质问道:“柔儿,你说,这些话可是薛寒衣逼你说的?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常小柔只觉胳膊一阵疼痛,不停挣扎,可是她身体上的痛苦却绝比不上心里的痛苦。泪眼婆娑地看着常寅,终是忍心挣脱了父亲的制锢。 常小柔痛苦道:“父亲,莫非您还未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吗?薛寒衣与沈怀玉将您视作朋友,而您却利用他们、背叛他们,不仅令薛寒衣家破人亡,连同薛家一并不放过,您口口声声教导弟子们江湖事江湖了,祸不及妻儿,莫非只是一句中听不中用的废话?同时您也欺骗了娘,您可知事情发生后,娘一直活在内疚之中,她觉得是自己助肘为虐,害了薛家,也害了沈家隐退。” 常寅本就愤怒,脸颊通红,听到女子所言,更是怒不可竭,反手甩上常小柔面颊,厉声道:“你这逆子,吃里扒外,竟帮着外人置啄你的父亲?!简直大逆不道!” 常小柔面颊立即浮现掌印,唇角亦流出血来。但是这又如何比得上内心的痛苦,父亲的态度早已使她丧失了原本怀抱着的那一丝希望。她知道如今自己的模样十分狼狈,可她还是理了理鬓间的发丝,又拂平了衣裙上的褶皱,郑重其事地又一次跪倒在常寅面前,隆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常寅怒意翻涌,哼一声道:“莫以为嗑头认错便能得到原谅,就凭你今日污蔑父亲的所作所为,我完全可以将你逐出家门!” 常小柔慢慢站起身,自袖中取出一本纸制书卷,说道:“父亲,女儿并未诬蔑您,这是您亲笔记下来的。里面记录当年事情的经过,连魔教传说也是由你们编造、散播出去。” 常寅一瞥书卷书卷,不禁双目圆瞪,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常小柔手中书卷,那是他的札记,里面详细地记录当年的真相。这本札记他藏得十分隐蔽,她是如何找到的? 常小柔似看透常寅心中疑感,解释道:“是母亲临终前告诉女儿的,若非您离了谷,女儿又怎能拿到。” 常寅气急,不知是糊涂了,还是真动了杀意,他竟一掌拍向常小柔,掌心泛着紫黑色。 常小柔不躲不避,面如死灰,她已不再只是痛苦,而是绝望,绝望得想就这么死掉。 但是,有人却反应快十分之迅速,从毒掌之下救出她,将她推向身后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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