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果然是颖悟绝伦，一点就明。这几日我在你们这晋阳郡府听了不少你的故事，也亲眼目睹了你为人处世的方略。若是换了前朝，我必向陛下荐举你做个女中宰相，只可惜了，你是生不逢时。” “你到底要怎样？” “哎，不急。我说过，我来此是专程谢你的。若非你那日捡了铁钥，我今日这调虎离山之计也便不能成行了。自然，我还要拜谢秦王，若非他对你一往情深，特意赶来晋阳，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子去对付他。这下好了，能送你们大唐这位战无不胜的秦王和坚守北境的公主双双归西，可比跟着李仲文杀了你们那狗皇帝更值得了。”笑声不止，在他口中显得尖锐而兴奋，“要知道，杀了那狗皇帝，这位秦王最少也能守住半壁江山。而如今他死了，你们这大唐就是累卵倾危，风一刮就倒了。想来，这天下还有谁能有我这等的运气！” “痴人说梦！你以为凭你手下的人就能轻易杀得了他们？” “你说得不错，所以我便在那后院内外堆满了火/药。只需人在外面以火/箭射之，油脂硫磺便可引燃，王妃应当是听说过它的威力吧。”说着，他又啧啧笑着摇头：“只可惜了我那埋在柴房里的万千金银，要做了你们大唐的陪葬。” 无絮的额头、手心顷刻间浸满了冷汗。心慌意乱的她只觉得自己恍然若失，再看那已经停在邸店处的一片灯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远处，火把灼灼，光影来回环动，簇簇烟火若在平时像极了含苞待放的花儿，而眼下却让人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它们会随着一声轰鸣迸发出来。 “外面夜风大，王妃且来屋里坐着，慢慢看这场好戏。”店主拉长了声音，从怀中掏出了一团麻绳，朝她走了过来。无絮扶在阑干上的颤抖的手不觉紧握成拳，待他一走近身旁，便一把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直接冲着他猛地扎了过去。那店主没料到无絮有此行动，躲闪不及，竟被一个簪子扎进了臂膀半截，他捂着胳膊龇牙咧嘴，无絮趁机就向楼阁层梯跑去。店主见状，几步上前抡起烛台上的一方灯烛直接朝楼梯投去。没想到那楼梯早被他浸上了火/油，这当，遇见烛火更是顷刻而燃，火苗顺着楼木上下而窜。 无絮被逼得赶紧收回了脚步，身子贴在墙角，一旁正有个青龙木刀架，李妙兰因刚勇尚武，各别室屋殿均摆有刀剑之物。无絮一把拔出了刀，直指店主：“我既然已无退路，你也休想脱身！今日，我便与你在此同归于尽！” 店主捂着臂膀咬牙切齿道：“我在这楼里浇满火/油就是要烧死你！要不是你，那狗皇帝早就人头落地了！要不是你，我那跟随李仲文的义子也不会被诛惨死！今夜我就用这两处大火送你们一同归天！”恨恨声中阴笑不止，面目狰狞。 听这话，无絮攥刀的手反而变得异常镇定，映着火光的眼中晶莹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锋芒，“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店主看着她瞟向廊外的眼神，登时回头去看，这才发觉那远处邸店既没有火/药炸烈的轰鸣，也没有漫天的烟火，反而是火把渐稀，灯火渐微。 他飞快地跑过去，扶着阑干睁大眼睛去看，口中不停念叨喊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要落空了。” “你？！”店主惊地回头，圆目怒睁，“是你！是你在捣鬼！” “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不可能，我的谋划天衣无缝，你怎么可能知道？！” “你的调虎离山之计我当然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个诡诈叵测之人，不会那么轻易束手就擒的。所以我暗中派卫黎儿跟了秦王去，我原本以为你会在邸店外有所埋伏，所以特意告诉她，若是平安无恙，就以火把环动相告，到时我便会点起这层楼上的灯彩以示相知。眼下，我这里灯彩未明，他们必然知道事有变故，你的诡计终不会得逞。” 店主回头一看廊下阑干果然挂着几排灯彩。无絮趁他扭头去看的功夫，握紧手中长刀直冲他砍了过来。店主见势忙躲闪过去，连退两步的他，反身一步上前夺去了无絮手中的刀。而早有预料的她，顺手抓过灯架上的一个烛台横扫过去，正把那满满的火热烛油扣滴在了店主胳膊的伤口上，店主扔下刀抱着胳膊喊叫着跳了起来，整个身子朝无絮扑了过去，或因他此前浸楼沾了火油，扣在他胳膊上的烛台灯火很快引着了衣带。 无絮连连退后，慌忙中俯身拾起刀鞘，却正瞧见店主一记重拳打来，她忙用刀鞘来挡，却也挡不住那怒不可遏的疯狂，一计重拳虽是重重地砸在了刀鞘之上，却也连带着她一起被甩出了很远。稍纵即逝的瞬间，滚落在地上的她瞧见在身前不远被震得晃动的烛台灯架，顾不得其他，就在那凶神恶煞的店主持刀奔来的刹那，她翻身过去，拼命抓住台架一脚，使劲去拽。似有无数星火的烛台跟着硕大的台架就这样一齐倒了下来，砸在了沾有火/油的店主身上。火势随之“噌”地窜起，鬼哭狼嚎的店主如同燃烧的火球，狠命地拨开灯架想要从火里脱身，谁知刚一横冲直撞地跳出去，竟一头栽在了火势更大的搂阁层梯里，随着上窜的火势，只留下了一声惨叫。 挣扎着起身的无絮，这才发觉自己早已身在烟火深处，呛得人窒息的烟味伴随着飞窜的火苗，让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吱吱”的响木声里，依稀能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只是神思恍惚的她已经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只管左挡右躲，拼命前行，想要寻出一条生路。 炙热的烟火里，她似乎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柴草垛上熊熊火烧，周遭尽是群情激愤、手拿棍棒的乡民，他们口中喊着“杀了她”“权贵皇族不过都是一丘之貉”.......火光中，还有跟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几人，“对，是刘尧”无絮脱口而出。映着火光，那些杀伐的声音里，她依稀记起了母亲、兄长、黎儿......还有自己的夫君李世民。恍惚中踉跄前行的她，嘴角不觉挂上了一丝隐隐的微笑，只是刹那间却被忽如其来的腹痛所取代。阵阵的疼痛将她拉回了现实，却也让虚弱无力的她再也支撑不住，头顶梁柱被火烧得“吱呀”迸裂，断裂声震耳欲聋。无絮下意识地想要逃开，奈何身子无力，脚下一晃，眼看着就要倒在大火中时，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环腰抱住，旋而转身，躲过了坠落的梁柱和倒塌的多宝槅。 “无絮！你怎么样了？”李世民喊道。 朦胧恍惚中，她努力地点了点头。火势迅猛，来不得半点迟疑，李世民将无絮紧紧搂在怀中，护着她的全身从一片片火海中穿梭绕过。或许是烟气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原本的出口又有断檐木柱不时掉下，他们只得左右躲闪，这才冲破了那层楼上的直棂窗。李世民抱着无絮破窗而出，直从那二层楼阁上飞了下来。落地刹那，他更是身先着地，护着无絮直接翻滚了过去，避开了熊熊燃火的殿堂，而那连带着火的衣襟竟被这连地一滚给熄灭了。 因李世民这日坐下骑的是风驰电掣的特勤骠，所以一听黎儿报说情由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随即跃身上马，第一个飞奔回了郡府。所以，眼下，院中除了躺着些被店主杀了的侍从外，竟无他人。 “无絮，无絮！”李世民抱着满脸浸满汗水、昏昏沉沉的无絮，许久才终于将她喊将醒来，见她慢慢睁开双眼，映着不远的火光，娥眉浓纤下，没有挣扎，唯有默默凝望。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李世民忙去瞧无絮身上是否受伤，见无絮依旧望着自己不说话，他自然心神不安起来，“无絮，可是哪里受伤了？” “二郎。” 这两个字一出口，李世民怔怔地呆在了当地，“你，你喊我什么？” “二郎”一滴泪从无絮眼角就此滑落，凝望中，她又一次喊出了这两个字。 李世民的眼眶顷刻泛红：“我太久没有听你喊我二郎了。” “我已经记起了，所有的事.......” “你说什么？”李世民悲喜交加，难以置信道，“你全部都想起来了？” 一行行清泪从无絮眼中夺眶而出，她慢慢地抬手抚在李世民的脸颊上，“是，我都想起来了，想起来所有的事。从你我相识，到久经波折，结为夫妻......想起了你对我的好，这些我怎么会忘了？”无絮言有自责，低声抽泣着。 “傻姑娘，这哪里是你的错。”李世民泪目中摇了摇头，握着无絮抚在自己脸上的手，“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多欢喜吗？”李世民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我终于又找回了我的观音婢。” 无絮见他如此模样，嘴角微扬中，却是泪水又添：“承乾呢，他还好吗？” “放心，他在长安，一切都好，只等着你这个母亲回去，好做团圆。” 这时，正听到院外兵马脚步声近，黎儿和长孙无忌、房玄龄几人冲进了院子。见殿堂几尽焚毁，几人本是胆战心惊，心急如焚，转而一看院中不远处，李世民和无絮的身影，便直奔过去，却瞧见李世民喜极而泣的模样，这才听他说了无絮已记起往事的缘故。 长孙无忌大喜过望，上前拉起无絮的手，“小妹真是吓死为兄了，幸有老天开眼，你不知我方才一路赶来，看到这殿堂大火，险些吓得魂都丢了。竟没想到，福祸相依，小妹安然无恙，竟还记起了以前。”长孙无忌的话，引得房玄龄也跟着欣慰地笑着点头，只是再回头看卫黎儿，竟是无动于衷，甚而面色凝重，闷闷不乐，这倒让房玄龄颇觉奇怪。 这时，亲兵入院来报，“禀秦王，平阳公主已经将邸店外几个设伏的人都抓了起来，那些院中房内的火/药也都被一一看管了起来。” “好，无忌，你且与房玄龄同去，将那火/药尽皆封存，店中内外再仔细搜查了，不管是人还是财货，一个都不许遗漏。一应所事，皆听公主调遣。” “是！”二人领命同去。 无絮侧目瞧着那殿堂仍在燃烧的大火，神色竟又有些忧伤：“这把大火是那店主放的，他杀人放火，如今反葬身火海，得了应有的惩罚。想必经此一事，这场阴谋大祸也该了结了。” “你早就猜到他不会引颈就戮，却让黎儿和柳上飞跟去助我，反而陷自己于险境不顾。” 无絮只是勉强笑着，强打精神道，“我有殿下在，什么险境都不怕。” 李世民被这寥寥数字萦绕心间，鼻子酸楚，心内却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自在。他泪中含笑，却故作嗔怒状：“你不怕，我怕。此种险境，以后断然不可再犯。” 无絮笑着无力地点了点头，只是转瞬间，她眉头蹙起，难忍的腹痛让她再也支持不住，身子瘫软下去。 “无絮，你怎么了？”李世民慌忙双手将无絮抱在怀中，不待再问，映着火光，他才抬手看见自己的另一只手上沾满了血。霎时，低头一看无絮襦裙下裳上已是血迹斑斑。惊愕失色的他看着昏厥过去的无絮依旧紧紧攥着腹部襦裙的手，这才惊觉缘故，“来人啊！传医师，快传医师！” 一旁黎儿也是怛然失色，闻声疯也似地冲出了院门。 晋阳郡府，院中的那座层楼高阁还在燃烧，直烧到月明星稀，东方渐白，几柱浓浓白烟直冲云霄，从黑炭似的残土木堆上缕缕升起。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