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脚步,总是不容任何人轻易扭转。既然不能改变,那聆欢乐得欣然接受,比如令嫔的得宠,比如娴贵妃明里暗里的针对算计,冷眼旁观看好戏,有时候比身在局中更有趣。 快到新年了,年下宫中事多,聆欢怀着身孕有时忙不过来,便将许多宫务交与了和敬,外头则让永琏的新婚福晋茗言帮衬着。因为弘历的小心思,永琏并不像永璜一样开府建牙,而是住在了景阳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照着皇太子来培养了。不过也好,同在宫中,聆欢也能照应一二。 腊月初二一早,承乾宫忽然来报,说是纯贵妃发动了。 纯贵妃这一胎怀得顺风顺水,连娴贵妃暗地里的小伎俩也没有一次得逞。不得不说,这是如今宫里聆欢唯一还算欣赏的女人。 毕竟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晨间发动,不过午后妙人便来禀报:“纯贵妃娘娘生了个小公主。” 彼时聆欢正带着几个女儿学习宫中规矩,闻之便停了一停,视线一一扫过和歆、和璟、和徽,若有所思。正在一旁看账册的和敬见此情景,小声问道:“皇额娘可是在想三位妹妹名分之事?” “和敬果然是长大了。”聆欢柔柔一笑,眉目嫣然,出口却是隐含忧色,“皇额娘只是想着,和歆几个虽已入了玉牒,终究只能是养女,序齿不同你们。” “自来养在宫中的宗室女都是这般。” 和敬也轻轻一叹,“不过和歆她们也都是正正经经敕封的固伦公主,论起尊贵还在刚出生的四妹妹之上呢,来日自然会有好结果。” 聆欢想说旁的也就罢了,和徽到底是弘历亲女,却一辈子只能顶着裕亲王之女的名头。比起还珠格格里认回了亲生父亲却只能做个不入玉牒的明珠格格,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是你皇阿玛最爱惜的长女,已让皇额娘颇怀安慰。听说你皇阿玛已经在京中为你修建公主府,预备你与色布腾成婚之后居住。”聆欢看和敬听后脸色绯红,笑一笑又转身吩咐妙人道:“皇上可去看过了?宫中也许久不闻儿哭了,皇上该去看看的。” 妙人摇一摇头,回道:“奴婢回来时正遇见大总管来送赏赐,皇上只说前朝事忙,过两日再来看望纯贵妃。” 聆欢也习惯了弘历的薄情,此刻他多半在延禧宫,除了自己膝下这几个,其余妃嫔所出的公主又向来不被他重视,搪塞过去也不奇怪,遂道:“罢了,看望也不在这一时,皇上可赐了封号下来?” 妙人忙回道:“皇上封小公主为和硕和嘉公主。” “果然……”这个“嘉”字倒是极好的,喜庆,和嘉的婚事更是好,嫁给了她的侄儿福隆安,乾隆一朝的名臣。只可惜和嘉本人红颜命薄,年仅二十三岁就去世了。 “皇额娘?”和敬小声唤道。 聆欢回神,舒然道:“你去按着成例的三倍打点起赏赐给承乾宫送去,让纯贵妃安心静养。再让丽人去延禧宫宣巴林贵人与陆贵人到长春宫,记着,务必让令嫔知道。” “皇额娘有事要商谈,那女儿先将几位妹妹带去暖阁避一避。”和敬起身,乳母亦领着和歆等人往西暖阁去。 聆欢点点头,道:“你且去吧。” 巴林贵人与陆贵人得了传召,来得飞快。 “贵人巴林氏/贵人陆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浅蓝色与浅绿色宫装的女子盈盈拜倒,个顶个如初莺啼转,直教人九回肠。聆欢端坐在凤座上垂眸俯视着这二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赏心悦目。巴林氏出身蒙古镶红旗,今年不过十四岁,在现代还是个小初中生。不过蒙古后妃多半身形颀长,英气妩媚,别有一番动人之处,故而巴林氏在宫中也有一席之地,只可惜自康熙朝后,已经很少有高位嫔妃出身草原。 这其中多半是政治原因。清朝早期为了稳定蒙古,在位的皇帝总是会娶回来一个又一个蒙古后妃,就如孝庄皇太后,蒙古嫔妃的地位尊贵一度高于满军旗的嫔妃。然而在乾隆朝,政治格局逐渐稳定,弘历和他的后继者都有意无意地提升满军旗嫔妃的地位,宫中现有的蒙古嫔妃大多位份不高。这位巴林氏算是日后位份最高的,可也是等到乾隆二十四年才熬到一个妃位,距今还有十四年,贵妃之位都是嘉庆三年已经做了太上皇的弘历看她在位年久、且年屈七旬的份上敕封的。 陆氏乃名士陆士隆之女,出自江南水乡,是如夏雨荷一般柔情似水的女子,今年才十三岁。作为一介平民汉女,她从常在至贵妃用了二十年,还曾抚养嘉庆皇帝,虽无子嗣,相比巴林氏在弘历身边也还算颇有恩宠的了。 “起来吧。”聆欢笑吟吟道,眉目如画,“自从本宫有孕,延禧宫越发君恩隆重,想必两位贵人也难得空闲。只是今日纯贵妃刚生了四公主,皇上想必也要去陪着,本宫才传了你们来说说话呢。” “娘娘说笑了。娘娘传召,臣妾岂敢不来。”巴林贵人陪笑,只见她眼中略带苦涩,垂首道:“况且皇上一心在令嫔身上,咱们这些和她一宫的嫔妃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聆欢看她满心苦处不敢发作,陆贵人亦眸光暗淡,约摸也能猜出一二。这算是弘历又一桩奇怪的地方。他总是喜欢宠爱一些出身并不十分高贵的汉女,但又给足满军旗嫔妃超出其他嫔妃的尊贵待遇,譬如娴贵妃与慧贤皇贵妃,譬如巴林贵人与令嫔。 但宫中的女子,要的又何尝只是一个尊贵的待遇。陆贵人与巴林贵人更不同了,因为她连巴林氏在宫中的地位都没有,有了魏氏挡住她的光芒,她过得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其实贵人年轻貌美,来日方长,何必争一时之荣宠。”聆欢悠悠然道,“皇上难免会贪恋新鲜颜色,可贵人花儿一样的年纪,只要肯用心,总不会被旁人压下了风头。” 她这话意有所指,巴林贵人又是个通透灵慧的,与陆贵人相视一眼,都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二人心想外头都说令嫔是皇后娘娘提拔上来的人,受皇后娘娘器重,如今看来倒像是误传了,因联袂叩首,异口同声道:“若得皇后娘娘提点一二,臣妾等感激不尽。” “好好的行礼做什么,平身吧。”聆欢扬一扬脸,“本宫能提点什么呢。不过是快过年了,本宫想着要好好热闹一番,让皇上高兴高兴。贵人们若是有心,自然会有好结果。” 巴林氏与陆氏会心一笑,叩谢恩典。聆欢亦感叹与聪明人说话总是省力气,三言两语就能让人追随备至。宫中令嫔一枝独秀的日子也够长了,总要有好大家分嘛。 待二人告退,丽人才奉了茶水上来,恭敬进言道:“方才去延禧宫传旨,正巧遇见令嫔的宫女冬雪,离开延禧宫时,奴婢见令嫔送了皇上出来,隐隐听见皇上说要令嫔好好保养,似乎是令嫔身体不适。” “ 哦?”令嫔也还算清楚现在不能与自己撕破脸,这么快想到了应对之策,及时与弘历保持距离以示忠诚。呵呵,称病,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你去太医院问一问明晨远,这令嫔究竟称了什么病,然后么……”聆欢让丽人附耳过来,悄悄嘱咐了几句。 丽人略带惊色,很快又沉声道:“奴婢明白。” 三日后,延禧宫令嫔感染风寒,卧床不起。 得知消息时弘历正在长春宫陪聆欢用膳,报信的是令嫔另一个贴身宫女腊梅。这小丫头才十二三岁的年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令嫔是怎样病体沉重,怎样受尽折磨,却因不忍皇上担心而隐瞒不报,还是身边的奴婢不忍主子受苦,自作主张来长春宫请求皇上去看望。 聆欢心想果然是令嫔一手调/教出来的,唱作俱佳,这放在现代都能考中央戏剧学院了。 脑残龙也不愧是脑残龙,果不其然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聆欢看一看弘历,似笑非笑的目光忽然转向腊梅,轻声关切道:“令嫔病体沉重,可曾请太医诊断过了?” 腊梅看着这位人人称赞的贤后,没来由地就觉得后脊发冷,忙战战兢兢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医院徐太医来延禧宫问诊,说是风寒之症。” “是么?”聆欢浅浅一笑,话锋陡然转冷:“风寒之症极易传染,令嫔感染风寒如此严重,以至卧床不起,自然要避病医治。你既是她随身侍奉的宫女,极可能染了病气,怎可还冒冒失失地闯到皇上面前来?” 聆欢深深清越,却不算咄咄逼人,腊梅诚惶诚恐,连忙叩首道:“奴婢不敢……奴婢……奴婢只是担忧令嫔娘娘,才一时情急……” “一时情急?你这意思是令嫔的身子比皇上还重要?”聆欢轻轻一叹,看向弘历的眼神里是十二分的关怀,“皇上,令嫔卧病本就需要静养,奈何这起子奴婢不好生在主子身边侍奉,反而到皇上面前惊驾。臣妾也就罢了,若是过了病气给皇上可怎么了得?” 弘历一见聆欢如此示弱,心头就揉碎了一半,忙道:“你还怀着孩子,怎能如此忧心呢?”说着瞥一眼吴书来,厉声道:“把这宫女打发去慎刑司服役去吧!长春宫这群糊涂东西,都是怎么看管门户的,若是惊扰了皇后与皇嗣,朕唯你们是问!” 那腊梅脸色也吓黄了,更来不及呼救,早走御前的奴才塞了嘴拖了出去,余下如妙人等宫女太监跪倒了乌泱泱一大片,齐声道“皇上恕罪”。 聆欢勾唇一笑,伸手悄悄扯了扯弘历的衣角,愧疚道:“臣妾不过白担心一句,也是关心则乱,皇上又何必为了臣妾一句话发落了腊梅,令嫔妹妹知道了必定要多心了。” “你是皇后她是嫔御,她的宫女冲撞了你是百死莫赎,论理,她也有管教不严之罪。”弘历皱皱眉,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怎么令嫔往常也对你有怨望之词?” 聆欢愣了一愣,忙掩饰一般笑道:“怎会?不过是令嫔妹妹年轻些,平日里承宠最多,和宫里的姐妹们相处起来还不够通达干练,日子久了,臣妾也就听见一些风言风语。左右不过是宫里人多,是非也多,真真假假的,皇上不必听见这些。” 弘历闻之眉心微蹙,似乎是想起每回去了延禧宫,哪怕不是在令嫔那里,也总能被她的歌声琴声吸引过去。再加上今日腊梅在长春宫一番哭诉,莫非令嫔真得生了恃宠而骄之心不成? “皇上?爷?”聆欢看他沉默不语,小声提醒道。 弘历回神,难得锐利的目光望向吴书来,沉吟道:“令嫔卧病,便先挪去延禧宫后面的安祺馆修养吧。命宫女太监们好生侍奉,不得擅离。” “皇上安排得极好,令嫔妹妹是该好好养着的。”聆欢强忍着笑意道。她现在都有些好奇,令嫔心心念念地等着皇上来看望,最后却得到一个迁去安祺馆养病的口谕,这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吴书来下去传旨,夫妻二人又开始谈论和敬与永琏。正在此时,佳人又掐着时间进来禀报:“秉皇上、皇后,嘉妃娘娘刚诊出来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了。” 聆欢细算算这就是永璇了,嘉妃在宫中位份不低、恩宠亦不少,加之一下子有了两位怀孕的妃嫔,弘历自然十分欢喜,她便顺水推舟道:“皇上惦记嘉妃妹妹,不如去看看吧,妹妹必定欢喜。” 这就是妻子,永远能把每句话说在你的心坎上。弘历感怀之余,亦道:“皇后好生歇息,朕明日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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