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这一场午睡,乃是宿醉,直近申时方醒。聆欢早候在了一旁,一面命人为弘历梳洗奉茶,一面状似无意地说起:“方才是臣妾宫中司记女官魏氏侍奉爷午睡,臣妾已将人安置在延禧宫,依例晋为官女子。爷以为如何?”  来看望自家皇后却睡了人家的宫女,虽说在古代不算什么,但弘历还是觉得有愧于聆欢,因道:“不是什么大事,皇后做主即可。延禧宫一直空着,给她也是抬举了,不过你□□出来的必是好的。”   聆欢递去一方干净湿润的布巾,口中故意低叹道:“本来若是爷惦念着,便是封了答应、常在又何妨?只是魏氏乃内管领魏清泰之女,出身包衣,出身实低微了些,臣妾身为皇后,也不敢因她是长春宫人而格外优待,引得六宫非议。”  “谁敢非议皇后?” 弘历皱皱眉,约摸也能猜出这非议的人出自翊坤宫,添了三分怒气:“长春宫是皇后寝宫,宫女自然也高其他宫女一等。这次便罢,日后再有人说闲话,便已僭越之罪论处。”  “左不过是些小事,爷何苦生气来。” 聆欢看点火点得差不多,这个月娴贵妃的绿头牌怕是要落灰了,连忙开始顺毛:“爷之前说起永琏的婚事,臣妾午后无趣,便挑选了几家女儿,臣妾想侧福晋可以先缓一缓,这嫡福晋的人选是至关重要。”  “你看上了哪家女儿?” 弘历很快来了兴致,调侃道:“咱们永琏的嫡福晋可要照着你的样子挑选呢。”  言下之意,这选的不是普通福晋,而是未来的皇后。聆欢知晓他的心思,因笑道:“臣妾已经人老珠黄,如何比得上这些年轻女儿家呢。”   弘历闻之轻嗤道:“胡说。朕的皇后美貌贤惠,怎么说是人老珠黄呢。”   聆欢不禁噗嗤一笑,“皇上惯会哄人的。言归正传,臣妾看中了鄂尔泰的孙女、鄂容安长女西林觉罗·茗言,今年十四岁,与永琏刚好年纪相仿。西林觉罗氏家风秉正,教出来的女儿必是好的。爷以为如何?”  “你看中的人必不会错。” 弘历笑道,“不过这事不容马虎,朕想着,你便将西林觉罗氏招进宫看看,若真是好的,朕再下旨也不迟。”  聆欢抚掌笑道:“爷与臣妾想到一处去了。” 她停一停,又道:“大阿哥也十七岁了,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哲悯皇贵妃与臣妾同族,只可惜芳年早逝,臣妾便自作主张为大阿哥挑选了一嫡一侧两位福晋,请爷莫怪罪。”  “你是做皇额娘的,为永璜选福晋是应当应分,朕哪里会怪。”   说着弘历便从聆欢手中拿过烫金的名册,见上书着:  【嫡福晋伊拉里·清苑,轻车都尉兼佐领德海之女。侧福晋伊尔根觉罗·绘玟,明泰之女。】  “格格的人选,臣妾想不如从侍奉大阿哥的人中挑一个出来,一来与大阿哥多少有些情分,二来惯在身边伺候的,也更尽心些。” 聆欢娓娓道来。  弘历草草听了一些,便颔首道:“这些事你做主便罢,不必再来回朕了,明日朕就降旨。”  历史上永璜是活不过乾隆十五年的,多半是她丧礼上让弘历迁怒的缘故。如今聆欢并未早逝,看在他额娘也是富察氏的份上,总是额外关照他一些。当然,这两位史书上有提过的福晋出身都不算十分高贵,不会影响到永琏的位置,也能让永璜早早脱离权力中心的漩涡。  “臣妾遵旨。”聆欢粲然道,忽然又想起一事般凝重了神色,弘历看得奇怪,便问道:“怎么好端端地皱眉?”  聆欢遂迟疑道:“臣妾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她顿了顿,眼中有些忧心浮上,“是济南夏家的事。”  弘历微微一愣,片刻才醒过神来知道她说的是夏雨荷,因蹙眉问道:“是雨荷的事?”  聆欢无意再去嘲讽弘历的薄情,只轻轻颔首,沉声道:“爷之前让臣妾照料夏家,臣妾不敢不尽心。只是不想夏家三年前搬离了宅子,底下的人一时追踪无门,竟拖延到今日才上报。臣妾这才得知,原来夏氏当年已怀了皇嗣——”  “果真么?”弘历眼底漫上一丝喜悦,“是男是女?”  “是个女孩儿,生在六月初二,只比和宁小四个月,夏氏为其取名紫薇。”聆欢小心翼翼地解释道,眼看着弘历的喜悦浅了几分,“臣妾想,毕竟是皇家血脉,总不能任由其流落在外。是故想讨爷的意思,将小公主接回来。”  聆欢话里话外,不曾提及夏雨荷一句。而弘历虽然荒唐,却也心知肚明,紫薇入宫已是难于登天,夏雨荷入宫更是万万不能。  毕竟也是自己真真心动过的女子,弘历不免有些伤感,长叹道:“雨荷已非室女,此生怕都不能入宫中一步,老佛爷也不会准许。”   不是室女不也是你自己作的吗?聆欢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面上仍柔声劝道:“爷若是接小公主回宫,悉心教养,夏氏纵然不能入宫,也必将感念皇上恩德。”   “可是要如何接回宫……” 弘历忧心忡忡,总不能说他出巡巡出来一个沧海遗珠吧,太丢人了,实在有碍他的英明神武。  身为皇后的聆欢只能充分发挥自己解语花的作用,素手覆上弘历宽厚的手掌,进言道:“这也不难。上个月裕亲王战死沙场,福晋殉情而死,遗下小郡主晴儿,正与小公主同龄。臣妾想如和歆一般,假称小公主亦为裕亲王之女,收养入宫,与和歆一同教养在臣妾膝下。老佛爷最关心皇上声名,想必不会怪罪。”   这些还珠格格里被歪曲了性格的姑娘家,若是能顺手救几个来恶心恶心未来的令妃,想来也是极好的。她一直觉得,紫薇和晴儿的本性还是很好的,本该有个平稳安宁的结局,而不是去亡命天涯。  至于小燕子……聆欢捏了把汗,这个难度有点大,不过方之航的文字狱还没出来,若真遇见了,她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就当给孩子们行善积德了。   弘历听了,虽觉遗憾但也别无他法,因道:“便如此吧。只是老佛爷刚刚去五台山清修,先不必打扰她老人家了。”  聆欢点头笑道:“臣妾明白。”   送走弘历,丽人便进来回禀:“延禧宫官女子受了恩赏,还行贿奴婢以求见娘娘,奴婢不敢擅专,回来请娘娘的意思,可要见上一见?”   聆欢懒洋洋地倚在凤座上,半阖眸道:“妃嫔侍寝次日方是向本宫请安,你将这话告诉她就是。官女子依例有宫女一名,你从长春宫侍奉的宫女里挑一个机灵的给内务府送过去,不必经过内管领。”  丽人明白聆欢的意思,忙自去安排不提。   翌日,魏氏果然依官女子装束来向聆欢请安,恭恭敬敬,似乎果真感恩戴德。其时,六宫妃嫔以娴贵妃、纯贵妃为首悉数到场。后宫寂静多年,难得出了这么个相貌不凡的新人,一双双或怨毒或轻蔑的眼睛都紧紧钉在魏氏身上,让她不寒而栗。  有野心是一回事,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自己最清楚。魏氏是聪明人,她明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要劳劳靠着皇后这棵大树,毕竟她是从长春宫出来的。当然,聆欢愿不愿意被她靠着,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魏官女子,平身吧,丽人,赐座。”聆欢笑吟吟道,眉目可亲扫视众人,“今日见过各宫娘娘小主,你也算是万岁爷的妃嫔了。你虽是长春宫出来,但切不可自以为高人一等,于上于下,都要恭谨小心才是。”  魏氏欠身道:“承教于皇后,自当恪尽本分。”  待魏氏落座,娴贵妃已经忍不住道:“皇后娘娘果然贤德,处处为皇上分忧,平日宫务繁忙,还不忘□□出这么灵透的人物出来。” 她嫌弃地瞥一眼魏氏,冷冷一笑:“只可惜是包衣奴才出身,上不得台面!”  一言既出,魏氏霎时脸色惨白,娴贵妃这话说得辛辣,却是不可磨灭的事实,归根结底也是在打聆欢的脸,讽刺她举荐了一个出身卑贱的宫女。  聆欢看一眼娴贵妃,仍旧笑意不减:“魏氏虽出身包衣,比不得娴贵妃出身高贵,但奈何皇上喜欢。皇上喜欢的不需要出身高贵,能侍奉皇上高兴就够了。娴贵妃,你说呢?”  娴贵妃在宫中虽然待遇优渥,但论起宠爱实在是稀薄,又没个阿哥傍身,后宫人尽皆知。聆欢一席话说得她面色铁青,却有怒不敢言,只能强颜欢笑:“皇后说的是。”  聆欢这才缓缓笑道:“宫里许久未有新人了,皇上欢喜,咱们才能欢喜。不日陆士隆之女陆绡、都统兼轻车都尉纳亲之女巴林·赫珧、拜唐阿佛音之女林温娉都要入宫,除巴林氏为常在,余下两人皆为答应。本宫看,不如就都安排在延禧宫与魏官女子同住吧。”   此言一出,那些认为魏氏是聆欢的棋子的人方才恍然大悟。魏氏一介官女子本就低微,如今又来了三位年轻貌美的妃嫔,位份都略高于她,只怕这延禧宫要热闹了。    八月中秋,弘历正式下旨,封皇后所生嫡子二阿哥永琏为和硕承亲王,赐婚国子监祭酒、三等伯爵鄂容安之女西林觉罗·茗言为福晋。  次日,封大阿哥永璜为多罗定郡王,赐婚轻车都尉兼佐领德海之女伊拉里·清苑为福晋,明泰之女伊尔根觉罗·绘玟为侧福晋,原二阿哥侍女傅留湘为府邸格格。  半月后,傅恒平安护送裕亲王府两位“郡主”回京。而这其中的波折及夏雨荷的言行,傅恒不过寥寥数语,聆欢无心去管,只是如和歆一般晓谕六宫收两位郡主为养女,并请弘历封裕亲王长女爱新觉罗·晴儿为固伦和璟公主,次女爱新觉罗·紫薇为固伦和徽公主。  与此同时,聆欢被诊出有孕两月有余,弘历乐不可支,日日赏赐问候不断,然来长春宫的次数渐渐少了。吃惯了山珍海味,难免想尝尝山野小菜,聆欢便趁着某次与弘历共进早膳时提了一句延禧宫几位小主品貌不凡,爷可时常去坐坐。有了这句话,也不需聆欢多说,弘历便开始连日在延禧宫盘桓。  魏氏果然有本事,小意温柔哄得弘历十分受用,大约娴贵妃这辈子也学不来了。十月里,秀贵人和张常在相继病逝,魏氏累进贵人,君恩优渥,让同住延禧宫的贵人巴林氏暗地里恨得直咬牙。   十一月十七日,娴贵妃等人正式行了册封礼,而同日弘历一道圣旨晋了魏氏为令嫔——至此,后宫妃嫔彻底明白,这位包衣奴才出身的令嫔,已经成为众人最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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