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自然法则  一层墙体塌二层跟着垮,二层的木地面都能看见了。  渡壑掌门以及蓬莱的武钦遥仙长正在二层与芹月娥斗法,看向底下大为变色,分神之间被芹月娥打落。  文纳缘仙长紧急解除法脉,却也收不及术法能量。苍云法系的弱点本就是易发难收。  冰杨师傅见状神速飚飞过去,用剧烈的招数挡去了余尾的爆击,如同海啸霎时没过殿顶。结果是她重伤,仍有数丈范围内的熔真派弟子倒下。文纳缘和隹渊二人联手的重击,哪还能有起死回生的?  轰隆之声未尽,满地石砖滚尘,下脚都得提内力。  武钦遥仙长和渡壑掌门没有冰杨师傅受的法力冲击大,但似乎掉地摔伤了。  芹月娥抚掌大笑出声:“哎呀呀!好精彩啊!”轻勾着手指,“来追我呀,再来追我呀!”秀颜凝丽不可方物,眼色媚软而天真,仿佛她只是个俏劲十足的顽皮少女。    敏婵跃出人群,眨眼飞至前位:“冰杨师傅!”旁人抓她都抓不住。  殿内亦有魔阵,熔真派的分队没倒下的还在互斗呢,她心焦如焚,哪里还把持得住,当即目中染了魔光。  可叹她仍护着冰杨师傅:“你们这群凶手!我要杀了你们!”  冰杨师傅口中涌血不能言语,颤抖着手去触她。  敏婵鹞子翻身,出剑向武钦遥仙长和渡壑掌门,只因为他们腾身移近,想看冰杨师傅伤势。  我们涌过去,巨大的符网从天而降如网了一箩腾跃的鱼,魔气似水浪铺洒网中。众仙友被魔咒缠心,龙争虎斗的场面又复呈现。  我握紧沉辉宝剑,感到一丝清凉窜入经脉。宝剑的灵力使我维持得比旁人久,可与攻击我的人动起手来,心性定不住,也没法久持。因找不见十哥,我多转了几下就犯起了晕。我开始遗忘周围人的身份,甚至对陌生的他们升起了敌意,但我还记得敏婵,因为这把剑,是我们携手潜入海底探索的收获。我们共同的欣喜和对未来的希冀永生不能忘却。  我深深地疑惑,跌落在石堆上,伸手道:“敏婵,我是新辰……”  敏婵抗拒地剑指周圈人嚎道:“谁敢过来!谁敢过来我杀谁!”  被嗜杀的魔气包围,她似乎也感到了恐惧,拼命地往后揽着冰杨师傅,冰杨师傅咬着牙抬指在她身上画着什么,努力而艰辛,却是画不好。   我背后被人扎了一刀痛醒了,沉辉的灵力似受激,传递给我不服输的心志,于是我看清殿内发生了何事。    两大仙队混战在阵气强压下。  中魔的仙友皆勤于试探,试探各人的能力,不啃硬骨头,专挑法力次于己者、露怯者、受伤不能自保者追杀,或者胡乱组团以众欺寡,转而又给打斗中伤及的合作者一刀,落井下石,其余人亦一拥而上将前一刻的合作者变为新的踩踏目标。  战斗混乱到了极点,却又有一种明确得令人作呕的秩序  人人欺软怕硬、大鱼吃小鱼,组成一连串规律的自然序列。    修为高的仙长们尚能抗衡魔惑,却也没有了救济之能,只堪结真气先护好自身,以免救人不成反成刽子手。载昀道长能耐大些,亦唯有多护住几名弟子,别无它法。  魔阵的能量不会用之不尽,就看熬不熬得过它的盛放期。    甬道不宽敞,地面石块起伏,我被打斗牵绊,须臾又挤得够不着敏婵。  忽一人拉我手,吓的我反手给他一剑,幸好是左手,出的是剑气不是真剑。碰我的人是十哥。他直提着我飞到二层上去。擒天殿的妖魔不敢伤我们,就放了我们过结界。    “温冰杨,你们仙界中人,就是这么‘以是非为准绳’的呀。” 芹月娥嘲笑的嗓音响起,清细如吟诵,“好好瞧瞧,专程为你们改进的。从前老让他们瞎选目标,打不过的也干耗,多浪费啊。这会儿杀人的效率不就高多了。人的内心无不藏着兽类的野性。什么正邪之分,在兽性的本能面前都是假的。我说,你干脆投靠我们擒天殿得了。”  只见她淡青的纱裙曳地、步步优雅地走下阶梯,面上邀请的笑意浓浓,却终是注意到了敏婵小小的、在浑浊的杀伐浪涛中不起眼的身影。  她收起了笑,脸上拧出某种执拗意味。    武钦遥仙长给自己强按了一个血符,又想从后救助冰杨师傅。而芹月娥偏不要敏婵去管武钦遥,非要她转过身,将目光投向她能轻而易举击杀的其余伤众,以及冰杨师傅。    “你手边就有一条人命!转回头来,你就能收割一条人命了!你还能得到更多……”   她对敏婵似有某种执念,因魔音反复念见无效,念得愈发强烈,以致我都能听到。  之后甚至变为怨怒:“你打不过他的,你这个傻子!你这个蠢材!为什么就听不懂!”    敏婵完全不听她废话,她以坚不可摧的信念护卫着伤情堪忧的冰杨师傅,早已不知使多少中魔者知难而退。她的勇气未必是无敌的,却毫无保留地付出,她对着武钦遥仙长嘶喊,举剑力劈力砍,仿佛下了必死的决心,他若再靠近就要与他同归于尽。武钦遥仙长被她气势所慑,竟只得撤让。    芹月娥磨了半天的嘴皮毫无所获,一丝嫉恨爬上额头,乃至于气得红了眼,一滴泪不胜重量滚落,仿佛是她受了伤害和委屈:“没有人、没有人能逃出弱肉强食的规律!”她手中奋力结印,还欲待加重魔咒。  一个远声如从天边划过:“芹月娥,住手!”人顷刻近在眼前。是程镜玄先生驱风降下。  殿内犹回荡着他的话,令人恍觉殿宇宫墙重重叠叠,层次不可胜数,似有上百上千次折转才能形成这般回音。  他衣裳似海葵悠动,若收若放,墨发似上古卷轴中行文,一丝丝蔓延开神界的记忆。他一瞥之下,神色笼罩全殿,兵斗的淆乱直可忽略,因他已胜过世间所有征伐……  芹月娥倒不似凌综裴话多,一甩丝袖,点足踏雾飞开,停靠至上层木梁边,斜斜倚着。    仙派防来防去,犹是没防住敌人的算计。  程先生千算万算,却也没算到冰杨师傅以己为屏。  他斜飞向冰杨师傅。    冰杨师傅满身尘灰,怒光在眸却炫亮逼人:“别过来!”她拼着仅余的力量攥剑喝道,“程镜玄我警告你!咳咳咳……”她伏在石砖上咳过血,接着威胁,“立即退远!否则……咳咳……”她没法说下面的话便将剑按在面前,咬着覆血的唇瞪着他,似有决心用目光将大敌击退。    程先生那神鬼莫测的飞行,早在冰杨师傅言出之时已停稳在废石面,离她只剩一步了。  就一步,似隔着星汉之遥。程先生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听着她说,未敢逾越,但也不退。    看程先生的情态应是想扶危济困。  他面上显露关切。她咳血的间隙,他有失神之色,即被一阵旋风掀去他额头的饰物,没能防住。  乃是载昀道长出手揭走了他的护身宝物。    他有弱点在眉心的堕仙印记上,所以看似修饰用的抹额原是护身所用。他修炼强大秘术的代价即是生出无法弥补的弱点。  他眉间墨色的图纹缠织,以梭形的流线为大形,上下尖端如指天地,梭形垂中似永久悬浮的鱼漂,让人错觉他是个直钩钓鱼的闲人。  短瞬间我也记不下具体纹样,他已被迫退飞出阵法,去往我们对角向。  载昀道长的飞剑追踪被芹月娥挥动结界击回。  随即芹月娥发起了新的一轮进攻,只是她不再针对冰杨师傅和敏婵。程先生拐出了殿后不再管。    向结仙长心中自责,控不住心神也着了魔,但她不攻击旁人,而是几度欲自尽。隹渊仙长拦得手忙脚乱,一面要顾他自身的防御,一面要应对自己人袭击,一面还要看着向结仙长。驱魔阵队被中魔者围攻缩小了一倍,隹渊仙长也唯有努力将她捆索推进去。  另外的领队也会少许净微剑法的符术,但他们亦各有需看顾的门下弟子,逞凶者同是仙门中人,斗得再狠都须讲究分寸,有时分寸拿捏得不好,反遭钳制。  仙长们蓄足了抵抗内力,取出备好的法绳,在有限的时间内,将入魔已深的弟子们一一捆缚,应是仙派早就商量好的应对之策。但这对策显然不是十全十美。    审钺摧阴暗的面容鬼蜮般出现,嘴角牵起血腥的笑意。他命魔卒将机关桶从二层抛下。  尚有战斗力的仙长都不得已合力发出法界屏挡。机关桶爆开是火油,不全力死撑住哪行。  浓烟火光招摇,被冰力灭尽,烟雾还滞留不散,我和十哥在二层看见下边好一阵人影都是灰色。    仙长们惊心一挡,法力急转在上方,不但疯魔的弟子凶猛反扑,连他们亦不能自制、生了邪心。场面的失控可想而知。  文纳缘仙长的苍云系剑法杀起人来不眨眼。载昀道长和仅剩的尚在正常状态的仙长全围着他转了。连武钦遥和渡壑掌门亦参与其中。所幸敏婵抱着冰杨师傅神气炯炯地,暂未见有人再敢近。    殿内险象环生,芹月娥喜笑颜开。  “哎呀呀,这头驱不动的野牛,终于开窍了。”她从二楼俯视,戏谑地瞧着文纳缘仙长。  她以为仙派败局已定,不再同发功维持阵法妖魔们站在一处,自转到梁柱后与审钺摧说笑。  “审将军你好大手笔啊,整整七桶啊,这么舍得。”她容颜光鲜,姿态婉柔,双目笑露得意地打趣,不时拿手扇扇鼻端,拂淡硝烟味。  审钺摧扔完了机关桶,亦似无事一身轻了,拍拍手道:“这趟可没白费。剩下的你来收拾吧,我还去会会贡寒老儿。”  ……    审钺摧走了,芹月娥还在笑、还在笑,笑得清甜而妖娆,她取出怀中一个彩面荷包、一包针线,往某处一坐,仔仔细细绣将起来。  这举动看来颇有个性,然而对一名将领而言,情绪化是一种毛病啊。    芹月娥如是细睹,就不难发现一层战场内一个不同寻常的身影。  载昀道长的小弟子邵蚕,在乱斗之中似乎也和别人一样谋求自保,但她却行动灵敏,仿若置身魔阵之外,对魔咒毫无感应。  此时,她的处位已望不见二层后位的芹月娥。她环望了几回,确认芹月娥没在主持阵法,无声无息地从墟鼎取出了一把箜篌……也不知守这机会守了多久。    我初时以为那是件普通法器、她的武器,除了雕花秀雅,没什么值得留意。  而箜篌立地,乐声一出,弦动如林,她人形立刻光洁了一圈,纵是那涓洁出尘之姿也不能比拟。  她指□□拨若日月交替映照,阵内的雾浪如历经无数次洗涤。  山河冥冥,野草萋萋,战功赫赫,敌不过荒芜静寂。  大河奔流过乱世,溶下尘嚣;小河濯过城郊田陌,带走悲愁;清泉回流向山野,流向人心深处的栖息秘境。  浩海还水于河,江河还水于溪,万水倒流,倒化为纤细微茫的雨丝,又见天下广大,物类丰美。  仿佛徐徐诉说着、启示着:  大树无不是小芽长成,万物的初始羸弱、终时衰弱。  是谁将它们培育,使其有过强盛和辉煌,又将它们埋葬。  执迷于力量,不如还归己力于天道。  ……    我想我之前一定是眼拙了,怎会认为邵蚕仙长相貌平庸?她分明同她手中所出乐曲一般,纯美无瑕。    几位领队仙长率先醒了过来,接连不断有弟子好转。    芹月娥将手头物什丢给侍从魔女,张袖飞扑而下。  很奇怪,似有一抹不属于箜篌的琴音阻住了她。她面现惊惧,生生顿在了半空。  我平日听惯了戏曲,对乐声的分辨力强于常人,方能察觉,而仙派中人和妖魔们忙于应战,连问都没人问。  邵蚕仙长手速变缓,眉头轻蹙,亦若有所思量。眼神微微困惑,毕竟得不到答案,过了会也就释开眉头,专心奏乐了。    芹月娥的修行在邵蚕仙长之上,疾速击倒乐手,原还来得及补救失误。  可她一个迫退,就错失了良机。  迎上她的便是精神焕然一新的文纳缘仙长,再就是载昀道长、隹渊仙长、渡壑掌门,一个个飞起来围追堵截她。  她哪里还应付得过来?高手过招,阵法能量也快不够修补了。    云光电雨交击,剑气四壁飞撞,我和十哥急避到墙角,结起功力互防,心道这宫殿恁地结实,怎地不见倒下?  紧接着魔阵衰灭。  芹月娥败退,领着妖魔兵们仓皇撤向殿后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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