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白依再见到归翎已经是一个星期后。失踪人口归翎约晚上十点在学校旁堕落街小店碰头,遭拒。    “归老师,宿舍十点半就熄灯了……”    归翎这才想起这已经不是那个日天日地的灵魂。他把时间提前到八点,沐白依到达指定的烧烤摊,好一会儿才认出最角落里戴着兜帽的归翎。    “归老师……”    归翎抬头。对视的一瞬,沐白依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失望。    “她,一直没回来?”    沐白依双手局促地搅着,片刻后轻轻摇头:“没有人联系我……”    归翎一杯清水下肚,喉结翻滚了两下。他指着面前一大盘香喷喷的肉串:“来,坐,吃。”    沐白依小心拉开凳子,端正地坐好。归翎似乎不再愿意多说,一个劲儿埋头猛吃猛喝,偶尔提醒对面的小姑娘不要客气。    沐白依挑了根烤茄子慢慢地舔。归翎挠头:“不好意思啊,不大了解你的饮食习惯……想吃什么尽管点。”    他跟老板要来菜单。沐白依摇手蚊子哼:“不了,我不吃肉。”    “怎么,跟我这么客气?”    “不是客气。以前看雨扉姐吃,都有点……不太舒服……”    “哦。”归翎打量她两下,“难怪这么瘦。她抱怨过几次,怎么养都养不胖。”    沐白依讷讷地笑:“雨扉姐一直嫌我太瘦……其实我觉得还行……”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四周烟熏火燎的,归翎听得有点迷糊,心里却清清楚楚的。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真正想见的,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太在意。    更何况,他不是看不出沐白依的抗拒。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沐白依不远不近地跟着归翎。归翎偶尔回头,不由苦笑。从前江雨扉一边贼兮兮扮柔弱,一边蹦跶着凑近,跟这种骨子里的胆怯和疏远肉眼可见的大相径庭。    当时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归翎转身朝她招手。沐白依小跑过来。    “她的口红,你能不能匀一只给我?”    沐白依意料中地脸红了。归翎尽可能温和地给她解释:“权当留点念想。我明天就要走了。”    为什么是口红,不是别的?    沐白依没胆子问出口,努力回忆了一阵:“雨扉姐买的口红也不算多,常用的就两个颜色吧……”    “豆沙和西柚?”    沐白依:“呃对。”    “你更喜欢哪个?”    “西柚吧……亮。”    归翎笑:“那豆沙色的那支匀给我吧。”    这话从一个大老爷们嘴里说出来,真是怪怪的。沐白依一时没吱声,归翎抬眼看了看她。略略一眼瞥得沐白依由里到外毛骨悚然。    归翎示意她走近一点。    “有困难?”    沐白依想说这么私人的物品,当然有困难。然而归翎只面色平和地告诉她:“有困难,就克服一下。”    她的后脚快撑不住了。    “还有,你真的用不着这么疏远。”    沐白依当即往后跳了两步。    归翎又好气又好笑:“我们有这么不熟吗,好歹我跟她互动那么多,你也躲在里头观察了这么久。哎,那会儿我抱她的时候,你能感觉到吗?”    暖光中都看得见沐白依的脸瞬时涨得吓人。    “好了好了,我不提了。”归翎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我逗你干什么,你又不是她……”    沐白依听出一点眉目。她鼓起勇气。    “归老师,我不是她。所以对不起,雨扉姐的东西你随便拿,但是拥抱……不可能再给你了。”    归翎有些意外。这小妮子的心思比他想象得还要缜密。    “里外都不是她了,我怎么可能产生什么想法。”归翎语气中带了几分嘲弄,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沐白依。    沐白依脸又红了。    “还有,归老师,你不用送了。”    嗯?    沐白依含糊地指了个方向:“我男朋友,在等我。”    啊哈?    “许岷?”难以置信的归翎没控制住音量,“你又跟他在一起了?”    吼完才意识到不妥。然而沐白依已经吓得一副随时要开溜的架势:“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他!说什么都不会放手的!归老师东西我会寄给你的,我先走了!你以后还是不要——”    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    这句话她最终没说出口。因为此时的归翎看起来真的有点可怜。    过去几个月的记忆,她和江雨扉共享。她从没想过这个素来无所畏惧的男人,会这样耷拉着肩膀,一脸落寞地蹲在马路牙子上,点了一根烟开始猛吸。    她不记得他从前吸过烟。    “你走吧。”    归翎随意地吞云吐雾,沐白依一下子被呛到。但他自顾自地抽,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及时顾及身边人的感受。    沐白依匆匆地说:“归老师,你保重。”    她原本想的是:你值得更好的。可有些话,她并没有资格讲。    直到离开前,沐白依脑中还猜想着归翎会不会目送她的背影。但最终没有人跟上来,她也很快忘记了这点小小的惆怅。临近转角处她加快了脚步,前方男友还在等她。    ————    ……    “啊——”    沐白依陡然坐起。    身体的自主意识开始贪婪地大口呼吸。这个被卡着脖子飞升的梦太逼真了,逼真到她现在都有些喘不过气。    身周有点冷。半夜又踢被子了?    黑暗中她伸手去够,够,够不着?    不对,这床板怎么这么硬,为了迎接入冬,她可是让沐妈妈寄了三床床垫来的呀。    都被她踹下去了?    沐白依瞪着眼睛。宿舍的遮光窗帘质量太好,大半夜连自己的爪子都见不着。只是不远处影影绰绰的闪着小红点,大概是谁的电源吧。    枕头摸不到。手机也摸不到。真是见鬼,一个梦也能做出这么大反应。    她摸索着打算下床。太闷了,得出去透透气。依照经验摸到扶梯的位置,沐白依攀住床沿,伸腿去够最上面一层横杆。    够,够,够,又够不着??    她有点生气了。    是这方位没问题啊。她试着再往下探,整条腿都探出去了,终于碰到了坚实的支撑点。    松气。踩实。    踩实??    一条细细的横杆为什么能容纳整个脚掌??    沐白依瞬间发懵。她松开手,另一只脚也探了下去。    接着慢慢站起来。    她头一回体会到双脚稳稳踩在地上的颠覆性的致命感。    现在看清了。她以为的电源指示灯——那排不远不近的小红点——其实正以较高的频率闪动。她光着脚,尝试着朝那里走近。    “啪嗒——”    “啪嗒——”    “哗啦啦啦啦——”    手腕和脚踝上突然传来牵扯的痛感。她不管不顾地奔跑、挣扎,想要挣脱黑暗中禁锢她的牵绊。    她肯定挣脱了几根,带动了器械倒地,霎时一松后响起的警报声让她想起了一段非常不妙的过往。不过一秒,她便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她闭上眼,即便薄薄的眼皮隔不住随之亮起的一片刺眼的白。    “咣——”    门被推开。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耳边脚步声渐渐嘈杂起来。    “Rainie!”    几双手忙乱地扶她起来。熟悉的英文名一下子将她从难以接受的混沌中唤醒,她猛地睁眼,瞳孔尚未适应光线,一张西方面孔抢先闯入眼帘。    这是,她亲爱的博士导师,吴教授,的实验室。    在大洋彼岸的实验室。    吴教授闻风后匆匆赶到,进门后见到的第一幕,便是披头散发的江雨扉正用字正腔圆的中文问抱着她的白皮师兄:“我睡了多久?”    ————    协助警方端了一票贩卖国宝的二道贩子后,曾谋最近的生意突然红火了起来,短短三天,他爹就给他这个点派了两个新单。因此归翎特来请辞时,改了主意的曾大少腆着脸皮嬉笑:“收手前,再做一单?”    归翎面无表情地摇头:“我妈今晚的菜都买好了,你让我这时候放他们鸽子?”    “不是不是。”曾谋十分奉承地将归翎往上座请,“孝道,当然是要尽的!你这阵子也辛苦了,回家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没有问题!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看叔叔阿姨呀。让老郭和任胖子能顶一阵,等你回来,还是咱们这儿的头牌。”    归翎似笑非笑。    “啊我这个文化水平——王牌!王牌!”    曾谋又要猛拍归翎的后背,被躲过去了。    “兄弟不是跟你客气。上次我就讲,我大概是干不下去了。”归翎有气无力地说,“这些年承蒙你跟叔叔照料,不过我思来想去,还是老家的环境更适合我。”    曾谋把脸一板,严肃的表情跟发飙前的他爹学了个十成十。    “你们老家,我也不是没去过。上回还是我把你从那儿接过来的。你说说看,老家有什么好?”    沉疴的人情世故,流失严重的年轻人口,进度缓慢的基层建设……无论是经济条件,还是人文环境,老家跟省城确实不能比。    可是他在外漂流的这几年,尤其是最近的半年情感上的大起大落,足够摧毁他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在自小熟悉的小县城,至少不用被迫适应一个个新的环境,还能腾得出精力,静着心感受一点点微小的变化,有生之年,也盼得到曙光。    归翎不说话。    曾谋是个精明的:“那拉姗……没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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