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沾满血的囚车飞驰而来,一声长吁之后停在了方府门口,御林重兵破门而入,将还在睡梦中的方府众人一齐赶到柴房囚禁,只留了个小厮李玖。    云行在万众簇拥下抱着方圣哲迈出囚车,一路带风飞奔到他的房间,将他安放在床上。    太医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云行等不及,唤来清水纱布金创药,在李玖的掌灯下亲自替他处理起伤口来。    “太……子殿下……我……我家少爷……”李玖甚是害怕地张了口。    云行微微抬眼,还什么都没说,他就被吓得倒退了几步,见此,云行不悦哼了声,未与他多做计较。    “太子殿下,快,太医来了!!”伊艾大喘着气,拖着老迈的胡太医直冲到床边才停下。    来不及多说什么,云行不耐烦打断胡太医的行礼,抬起了方圣哲的手腕。    胡太医将手搭在脉上,闭着眼仔细听了会儿,突然大惊失色,忙不迭下跪求饶:“太子殿下饶命啊!!”    “说!!”云行心里咯噔一下,冒出浑身冷汗。    “老臣简单说吧,方将军他……他本就体虚,常年咳病在身……前些日子又舟车劳累,受了内伤损了五内……最近似乎又喝多了酒引湿气入体更是加重了五内的负担,如今又受了如此严重的外伤……内外夹击……”胡太医说到这里剧烈抖动起来,他抬眼瞥了瞥云行,豁出去般道:“方将军他快不成了!”    “混蛋!”云行只觉得耳边一声巨响,差点跌倒在地。    “你胡说!我家少爷好好的!他,他还有气呢!他还热着呢!!”李玖拼命摇着头,在一旁大喊。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若是方将军求生心志坚,老臣或许还有法子,可老臣观方将军的脉象,他……他在自己寻死……”说完胡太医猛地弯下身子,重重磕在地板上:“方将军好歹也是习武之人,本可用真气护住心脉,可他……可他现在正散去内力……”    云行目光重重落在昏迷不醒的方圣哲身上,大喘了几口气后,抬起颤抖着的指尖,漫无方向指了指,高声道:“救……给本座救!!!若他死了本座让你们所有人都去陪葬!!!”    “是!!”胡太医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打开了药箱露出排排银针……    治疗是一项无比痛苦的过程,当一根根银针扎入他皮开肉绽的伤口中,旋转而下时,他的五官很快因极痛扭曲在一起,在场人不忍去看,李玖早已吓瘫在一旁,云行咬紧牙,死命摁住他挣扎的身躯……    伊艾在外指挥着御林军,空隙间,目光不断扫向屋子的方向,满是担心与焦急,狠心捏了捏拳,他大步朝屋子走去,准备进去看看。    “什么人!”屋顶上传来异响,有一个黑影晃动了下,伊艾立刻警觉,足尖一点地朝屋顶飞去。    他拔出匕首,小心在瓦片上前进,前方夜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他从腰间取出火折点亮。    “喵……”小黑猫绿莹莹的眼睛吓了伊艾一跳,他浑身冷汗目送它飞走。    “原只是只猫。”他松了口气。    越若舒一路奔逃到烟云阁才停了下来,狠狠关上房门,未点灯,靠着墙壁缓缓滑下,捂着嘴压抑着哭泣的声音。    下午的时候,她从安插在宫里的探子口中得知阿哲被打入天牢,犹如晴天霹雳般,她趁着黑夜准备去天牢劫囚,却正好碰到太子将他送出,便一路跟了过来,直到被伊艾发现。    阿哲浑身鲜血淋漓的伤口让她心如刀绞,可是她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帮不了,生生咬碎了自己的唇……    “乌孙公主……”许久后,她收了泪,冷冷地从鼻腔里哼出这四个字,眼里已是寒光一片……    **  “怎么样!”天快亮的时候,叶世安风尘仆仆赶来,直接推开门坐到了床边。    云行眼下乌黑,眼中猩红,显然是哭过,见他来了便让了让坐,带着哭腔道:“太医说,阿哲在自己寻死,现在封了他的心脉,剩下的全凭造化了!”    “自己寻死?这个混蛋!!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他这个只会逃避的懦夫!”叶世安一抹脸,紧皱眉头怒气冲冲。    “叶兄,你别骂阿哲了……”    “昨儿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天机营未能及时封锁消息,朝中肯定有人知道了阿哲的事情,今天的朝堂估计不会太平,那些一向看不惯方家的老顽固肯定想方设法弄死阿哲,希望皇上和老爹挺住……”    方氏父子心思灵活,经常提出一些有利国家的改革新政,大力推进汉化措施,深深触及了一些鲜卑传统门阀的利益,所以,他们自是要让方圣哲死而后快的。    “我去上朝!”云行蹭地站起就要往门外跑。    “你回来!你过去只能添乱!还不如在这里好好照顾阿哲!”叶世安一下揪住他的衣摆将他拽回,无奈一般道:“还是相信我们的老爹吧……”    “那你……”    “我过会要去迎接乌孙公主了,先带她游览洛阳,已经安排好了天机营中途行打劫之事,到时英雄救美……”    “你想让乌孙公主看上你!!”云行扬起眉毛不可思议。    “暂时先这样啊,不然还能怎么办!我知道公主那边肯定要闹个天翻地覆,但现在没其他办法了,日后我再与她慢慢解释呗!行了,天色不早了,我去了。”叶世安拖着步子朝门外走去,留给云行一个从未见过的颓丧背影。    “曦微……”叶世安刚走,昏迷中的方圣哲呢喃了一声让云行回过神来,他看着他白如纸的容颜,心一横,咬牙离去。    云府  “见过太子殿下……”    云曦微带着云府上下跪得满满在院子里,面前是那一脚把大门踹开的云行,他正大喘着气。    “太子哥哥来和既明玩啊!”云既明完全不知气氛不对,还没等云行说话,他就自己站了起来,踏着小碎步到他面前。    “阿哲出事了!”云行一掌挥开了云既明,径直冲到云曦微面前,再次大声道:“阿哲出事了你知道吗!”    “他怎么了!!”她大惊失色。    “抗旨,被打入天牢,上了刑,现在快死了……”  “什么?”  “乌孙送来玉璧公主与大魏和亲,指名道姓要嫁给阿哲,被阿哲知道了……”  “他在哪!!他怎么样!!”  “方府……”    云曦微像个疯妇般大叫着跑了出去,骏马一声痛苦嘶鸣,极速向前跑去……    **  很痛,像是全身在烈火中燃烧,一寸寸肌肤化为烟尘;又像是从下而上浇下的刻骨之寒,一点点冻结成冰……剧痛中,时间被无限拉伸延长,而方圣哲的身躯像是塞入了一个沙漏,在无尽的缓慢中流失生命,渐渐解脱……    他浑浑噩噩,唯剩一些触觉让他能知道自己躺在一片柔软之地,有皂角的香气淡淡传来,他暗自欣慰自己能死在一个干净的地方……    他感谢老天在他临死之时梦见她,混沌中,有一间小小的茅屋,小小的茅屋里有一张小小的床,小小的床上躺着小小的她……    晨光熹微,鸟语花香,她睡得安慰,像一个精灵……    “阿哲,你给我醒来!”    隔世般的呼唤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猛然回首追寻而去,茅屋瞬间消散在虚无中,他不停奔跑,突然天光大亮……    “你醒了!!”云曦微破涕为笑,拼命揉着他的脸。    窗外日光正好,温暖轻柔,将一切都笼罩上梦幻般的光辉,方圣哲轻笑一声,看着四周熟悉之物,感叹这梦境的真实。    他侧头看向她,她的眼里泪光闪闪却满是喜悦,就像是劫后重生般,她坐在逆着光的地方,身后霞光阵阵,美若下凡的仙灵。    他欲抬手抚摸这“梦里”的爱人,却看见自己满是伤口的手,他猛地回过神来,快速打量了自己,才知这不是梦境……脚上拴着沉重铁链,身上穿着粗布囚服,就这么狼狈不堪地在她的眼中。    一时间,他慌乱不已,猛地侧过身子背对着她,蜷缩在床边。    “来,阿哲,喝药。”她难看笑了笑,端起一旁放凉的药碗,吹了吹后舀出一勺,哄着道。    “你不必要这样,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你没必要为了娶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她说得平静,可那碗中之药正如春风下的湖水涟漪阵阵……    “你不介意吗?”他好像笑了声,嘲讽般道。    “不介意,你能活下去我什么都不介意。”此时,她脑海里只剩一个信念,便是让他活下去。    “呵……不介意……哈哈哈……是啊,你当然不会介意……”他不知是哭是笑,背脊抖动得厉害,绝望又凄楚问到:“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看我成为阶下囚之后有多狼狈?看我失去爱人之后有多痛苦?还是云小姐在向一个将死的‘鸟雀’施舍一丝温暖?”    “你不要这样!”    “那我还能怎样!”方圣哲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突然翻身坐起,一挥手将那药碗打落得稀碎,鲜血不断从他的唇角涌出,他用尽力气大吼着:“你走啊!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才不需要你的同情,你的施舍!!”    云曦微因上次之事愧疚着,便避开了他的目光,盯着地上的碎瓷片哑声道:“我去给你换一碗。”    门口,李玖拿着擦身的毛巾不知是进是退,她示意他进来,自己出了去,屋外日光烈了,照的她眼里一阵酸涩,忍不住流下些泪水,正当她欲抹去之时,忽听李玖一声尖叫……    “阿哲!”她一下握住将要落在方圣哲脖子上了瓷片,浑身都在发抖,惊魂未定间,她未发觉自己的手正在落下鲜血,一滴又一滴……    时间突然凝滞,李玖长叹口气,掩了门离开。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大声质问着。    方圣哲没了力气,他轰然倒塌在床上,好似笑了一下。    “你说你只是我内心里的一个执念,你说你只是像救起一只鸟雀般救了我,你说你那般待我只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说你不介意我娶别人……”他“平静”开口,却在眼中藏不住诀别之意:“所以除了死我还能怎么做!!我不愿娶那公主,我已经犯了抗旨之罪,我不愿看见叶兄与云行兄为我奔波忙碌,我不想拖累整个方府一同受罚,我还能怎么做你告诉我!!”    “给我活下去。”    “呵!你连死都要剥夺我的吗!!!活下去,然后呢,看着你去爱别人,娶另一个不熟的女人是吗!!!我告诉你我偏不!!你和我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按照你的指令去做,你凭什么管我!!”他突然发了狂,大吼大叫,一缕缕乱发贴在汗湿的脸上狼狈不堪。    她在他的怒吼中红了眼,如鲠在喉……冥冥间,她一直在逃跑的路上突然破土而出壁垒坚壑,封死了前方的道路,其后如滔天洪水追寻而来的记忆将她彻底淹没……    读书的他,写字的他,玩闹的他,舞剑的他,安眠的他……她早已被他烙满印记,刻骨之深。    不要逃了……    “就凭我是你的妻子!!够不够!!”她再也忍不住心里埋藏许久的话,终是在此刻决了堤而出,也在此刻她再也不想掩藏自己的心,那里从来都是装满了他,即便外面万千繁华,他永远是灵魂深处的净土……    “阿哲,活下去,我可不想当寡妇。”她看着他发了呆的眼睛真挚说到,言罢便深吸一口气,将唇狠狠盖在他的唇上。    起先,他愣在那儿,但很快她的香甜从唇传遍了全身,他回过神来,猛地咬住她的唇,见她因为疼痛抽气一声,趁此间隙将舌送入,顶开她的贝齿,去掠夺属于她的柔软之地,他们深深吻着,搅动着对方的灵魂,慢慢融化在一起……    他将她紧紧抱住,不管浑身鞭伤有多疼痛,四周突然安静,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个吻,以及从未有过的快乐……    谁的泪不停滑落,蔓延在两人的唇齿间,慢慢酝酿成令人沉醉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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