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说不定上帝正在对着你微笑  不过这也只有上帝他老人家自己知道    贺妈腰椎痛又犯了。起先她吃了晚饭刷完碗以后神奇的没去跳舞,贺明就觉得事有蹊跷却没在意。  等她看完一集《犯罪心理》准备出来找点零食打打牙祭,发现她平日不到广场清场不回家的广场舞狂热爱好者妈妈竟然已经躺下了。  贺明有些意外的进屋看是什么情况,居然发现她都疼的直打颤了。  没来得及通知在外荡步的她爸爸。贺明当机立断背起她妈就往医院赶。不知是不是母女连心,看她妈疼的面色惨白,贺明也觉得吸不上气地有些心脏作痛。  她妈妈竟然生病了。  一直把她狠狠压制地,从来不会败下阵地,发起飙来具有核威慑力地杨淑芬女士。竟然蜷缩在床上,疼的默默无闻。  她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自己不舒服呢?她还去刷了碗!  贺明站在CT室外有些焦急地等着。直到有人戳了戳她肩膀,她才从深深地懊恼中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医院冷凉地灯光晃得贺明双目刺痛,她本能地闭起双眼,再睁开眼时才适应了这光感,也于是看清来人。  “你怎么……”  多神奇呀。  白衬黑裤,薄唇微启,平静地眸光带着让人安心地沉着,正低着头看着她。  仿佛从时光之门而来。  贺明有些难以置信地晃晃脑袋,以为面前地毕霄是自己幻觉。  “情况怎么样。”他低缓地语调不变,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并不想作过多的解释,只是冷静地询问情况如何。  贺明则有些茫然地摇摇头。她发现自己已经止住发抖,牙齿也没打颤了于是开口说:“好像是腰椎疼痛又犯了。”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事发突然,都忘记跟我爸说了。”她有些不自在地笑笑。  形容很凄迷,跟受到什么沉痛地打击一样。  CT室地门打开,毕霄先贺明一步进屋去扶贺明她妈。在确定她妈妈直不起身下地的情况下,缓缓蹲下,示意贺明帮忙扶她到自己的背上。  贺明有些踌躇着,“那个…..还是我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让他折身。  “专家们可是到点就下班。”他看着她,不动声色的提示。  贺明于是顺从的照办。  “不是很严重的。只是炎症起来了。前段时间做什么耗体力的劳动了吧。”中年男医生的不痛不痒口吻第一次让贺明觉得亲切又中听。悬着的心也好歹安静下来。  “是回老家帮了阵农忙。”  “还是要量力呀,本来就有旧疾,按理说就算是中年也不会腰椎损耗这么严重,是长期坐着的工作吧。”  贺明刚想回答,就听身后门被打开,她爸疾步匆匆走进来。一脸的焦急与忧虑。  他们留了爸爸和医生询问病情,贺明旋即转身出门去病房看她妈。可能是知道病情没预想中那么严重,也可能因为她看起来不那么难受了,贺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喃喃道:“妈,以后不能再一声不吭了知道。难受就要说。你可以随便使唤我啊,要不然…”  哭了?贺明其实是打算心平气和说点什么的。真是意料之外,连她自己都被这眼泪惊到了。更丢人的是,她居然泪流不止。差点要泣不成声了都。  “快别哭了。让别人以为你这是死了妈。”  贺明听闻她妈这么调侃自己也不反驳。主动平复了一下,恢复些许平静。  她想到什么似的惊厥的回头,然后不无庆幸的发现病房里并没有毕霄的身影。  “你出去瞅瞅看。我这儿没事了。你爸待会儿来找我,我们自己回家的。”  贺明知道她妈是什么意思。让她觉得欣慰的是,妈妈终于不再对她与异性相处这件事上苛刻又风声鹤唳。    他站在有些空旷的医院走廊上,锃亮的地砖与墙砖反射光照应之下,周身灿亮。  却仍有掩映不去的沉郁。  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站的笔挺,仿佛不愿懈怠的将军正在谋划什么宏大的作战计划,凝重又煞费心神。看到她,蹙着的眉头稍稍舒展,继而习惯性向她淡笑。  “刚刚…..谢谢你了…”贺明看他的眉眼疏旷清和,沉稳泰然的姿态是自己所欠缺的。  为什么会安心呢?  她自己很困惑。因为担忧与自责的情绪冲击的抱头发抖,居然因为看到这突然出现的人,就那么突然定了神。比吃定心丸还要有效。  “我妈身体一向很好。”没等他应声,“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难受。所以——”贺明自顾自说着,声音有些颤抖。心有余悸一般。  “这种意料之外地事,而且是和家人有关地突发事件。不对,不算突发,要是我能好好看着她,多陪陪她,很轻易就能发现不对劲地对方。可我——”  她觉得无地自容。  她不舒服地时候但凡有一点不适妈妈都能察觉。平时多叹两口气或者习惯性的挑挑眉都会被她郑重地询问原因。然而啊——  贺明有些手足无措地摇了摇头。“我当时还在想她终于消停了。我……”  “我知道。”毕霄打断她地自白。  贺明抬头看着突然开口地人,抿住嘴,噤了声。像个等待班主任定夺是非地犯错学生。  “为人子女,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学习地过程。”但他却伸手拍了拍贺明地头顶,“你以后会更加用心的。”与其说是安慰,这抚摸更像是一种教导与鼓励。  经验主义地核心主张是,人更相信自我感觉。在所经历地经验现实里作出对各种事实地决断。只有具备某些经验的人,才有可能给予别人行之有效地指导,并令人信服。  他明白为人子为人女,比起别的身份所额外附带地情感负担,会轻易让人乱了分寸,对自己的本性获得更为透彻的认识。这种认知过程,同样是经验积累的过程。  他的积累,早在多年以前就开始了。  所以才会有资格对她说出继续努力这种话。    直到周二贺光生日当天,贺妈的腰也没能好透。当然,这只是受到刺激的贺明的一己之见,她觉得伤经动骨一百天。一百天以内,她都要好好看护她的妈妈。好好践行为人子女的职责。  所以以生日为名的家庭聚餐,二十八年以来,首次不需要贺妈自己亲自动手,看着贺明忙的飞起,被重点保护的杨女士相当无所适从的搬了方凳坐在一边,想要插手厨房事务。  “你那个抹布啊,把水拧干了再擦呀——”  “关水龙头,不用就关掉,水不要钱的吗!”  “今天少放点辣椒嘛,辰辰爸爸吃不了辣的你忘记了!”  “妈——”,收了辣椒罐子,受到彻底压制的贺明一脸生无可恋的说:“申明远不吃辣椒的事,我,什么时候记得过吗?”这是她需要顾虑并记住的事吗?她是他们家厨娘吗?  坐在板凳上,晃着腿的杨女士被突然转身的女儿问的一懵。抬起头有些无辜的看看拿着铲子的贺明,像个被突然提问的开小差学生一样思忖片刻,死鸭子嘴硬的辩称:“那也不能放那么多辣椒。”罕见的,她没有用任何语气词。证明了她的心虚。  “可我做的是酸菜鱼啊。”贺明觉得无可奈何,“又不是水煮鱼。”  心虚的妇人闻声还是那句话:“反正不能放那么多辣椒。”  样子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  贺明见状愣了一愣,然后由衷的笑了。不知怎么,看到她妈生动活泼的跟她犟,居然有种难以言明的满足与踏实。  那种安稳中带点小斗嘴的平庸日常,让人从心底里欢喜不已。  然而这种欢喜在她出了厨房,看到客厅沙发上正和他爸下象棋的人,贺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般的眨了又眨,才无比确定的告诉自己,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毕霄无疑。  一脸成竹在胸的看着正拧紧眉头的她爸爸,间或抬起头来看到站在冰箱旁的贺明,得体一笑。不晓得是不是她看闪了眼,老是觉得那再平常不过的笑里有自己理解不了的机狡跟得意。  等到贺光们一家都到了,他们一众人居然对毕霄的存在非但没有感到任何异议或不适。甚至连对待外人的那种形式上的客套都没有,贺明简直要对自己家人这堪比国际交际花般的交往能力拍手叫绝了。    很难相信平日连见客户都惰于言语的毕霄居然会其乐融融的坐在贺明身旁配合着申家爸爸跟她的爸爸敬酒。嘴里还振振有词的说着“诚心到,鸿运照,烦恼的事情往边靠”,听起来没毛病,却总有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土渣子味儿。  这不是她认识的毕霄啊!  喝第三盅的时候,贺明有些坐不住的开始劝阻了。他爸爸平日自己都能独酌小二两酒,申明远虽然看起来很文弱不经,却神奇的是个酒精黑洞。本能让贺明觉得毕霄肯定招架不住这两人。更何况——  “我做了这么多菜呢,多吃点菜。” 手里的小酒盅被人夺了去,面颊微红的人看着说话的贺明仍是带着笑。也不言语,更没有打算逞能的要抢夺酒杯。  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仿佛她脸上有什么蕴藏真理的秘密待人探寻一样。  爸爸跟申明远见势都一脸了然的看了看她,然后仿佛达成什么合意似的碰了杯。贺光和她妈则故意对这边的举动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地教育着埋头苦吃的申辰。  太刻意了。  想撮合也得看对象呀。这种金龟,能成精的金龟,是咱能沾染的吗。  这群不让人省心的。  好在电视开着,音乐频道放的过时流行歌曲,第一次让贺明觉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你吃菜呀。”贺明真是尴尬极了,“老说邀请你吃饭来着。真是让你见笑了。”她一筷子一筷子往他碗里夹,好像这是化解尴尬的一种方式。  毕霄没动筷却也不阻止。微红的脸颊上方,清亮发光的黑色瞳眸丝毫没有任何混沌的醉意。  盯得贺明夹菜的手都开始抖了。  一顿饭吃下来,一个在乎山水的醉翁,一群演技太烂的群演,还有完全不知道用脑子行事的她自己。  呼——,真是失败的晚餐。  她必须要向邀请他来的那个人好好询问一下用意何在,并要求她解释看到自己下不来台的样子是不是达到了这么做的目的。    散场时,贺爸贺妈仿佛故意要腾出空间似的,执意要一起送申辰一家下楼。客套的不像一家人。  “你….还好..吧”贺明见毕霄起身时步伐不稳,有些困扰的询问。  看他实在不像是没事。虽然可以维持端正的站姿,但不时的敛目以缓解倦意的样子很可能是喝醉了。尽管他可能连二两酒都没喝到。  “不好。”  在贺明发问近两分钟后,毕霄扶着额用雷打不动的平静声色诚恳地挤出两个字。完全不像是喝醉了。而让贺明更为困惑的是——  “帮我叫车。告诉司机到了想办法把我弄进屋。你明天八点前把我的车送过来。地址是清江7栋1703。车库是7105。”说着他非常正常的掏出车钥匙给贺明。  像个心思清明对员工下达指令的无情老板。  而后又相当正常的出门、下楼、到职工楼院外。正常的让贺明觉得所谓喝醉的推测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反正他总是让人有种不真实感不是么。  然而等到她陪着笑,按吩咐苦口婆心叮嘱完一脸不耐烦的中年司机大叔后,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人不免惊异,他居然已经陷入了一种丧失生命迹象的沉睡当中。仍是白衬黑裤,很显然是抽空过来吃晚饭,西装外套放在一旁,那是它的主人出席某个重要活动的佐证。  贺明有些困惑的盯着夜色中厂房与职工楼之间的长巷。  在出租车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后很久都未能移动一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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