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有时也许你会感到有人在盯着你 可事实上 他们却是在看别处或者只是在白日做梦 ——《偷书贼》 申辰的暑假结束的标志是从他姥姥家回到自己家。走的时候他爸恭谨叫贺明一家别送了，虽然她爸妈都还没有下到楼下，而她自己甚至连门都没有打算出，就在门口看着那父子俩。 看她大外甥一脸不舍她也不多感，“下周二你妈生日不又要来的嘛。乖乖跟你爸回家先。”此言一出，愣生生将小男孩儿企图以可怜兮兮的忸怩之态使外公外婆于心不忍挽留的可能性毫无芥蒂的扼杀在种子阶段。 想到过几天又见了，贺妈贺爸送别乖孙的沉重心情神奇的被治愈了，转而也开始安慰申小同学，“是的呀，下次再和你妈一起过来。姥姥还给你做油闷大虾吃。” 闻声，小男孩终于心灰意冷的跟着他爸乖乖下楼去，不再作任何不必要的挽回。 送走申辰，贺明一家三口又重新回到之前的角色之中，各据家中一隅。互不干扰。 不多时有人敲门，贺明心想肯定是申辰丢三落四又回来招什么东西。一脸不耐的起身去开门，门已经被贺爸先她一步打开了。 出乎意料。并没有申小同学的身影，门外站着一位仪态端庄面貌姣好的女人，带着得体的微笑，正在朝她爸做自我介绍：“突然造访打搅了，我是…….”见从里屋出来的贺明，女人仿佛有些诧异的愣了愣，然后接着解释：“我是柯练的姐姐。上次的事是我疏忽了，小练那是在跟我别劲。绝对不是有意要冒犯贺阿姨的。我也是今天听信芳伯母提才知道有这种岔子。现在才来登门谢罪，真实过意不去。” “哪有什么岔子，登门谢罪你真是言重了。这事权当没有，我们要吃晌饭呢。粗茶粗饭的，也不好招呼你了。没什么事的话，你请回吧。” 贺明印象中，她妈是个不拘小节生性豪放的女人，向来不爱跟人斤斤计较，也不会轻易跟人冷言相向，薄了情理。 就算要抱怨也是背地里嘴上讨伐人家，而不会明面上剑拔弩张。 “这都晌午了，要不……”，贺爸也不太愿意搭理她似的，“你还是回去吧。”从不将人拒之门外的他居然也开始下逐客令。 情势严峻。但，因为什么呢？ “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磨叽的”，贺明正疑惑着，“你难不成想让人再听我拒绝他们一次？”门外居然又走进来一个人。 当然是贺明不认得的人。很高，起码有毕霄那么高。偏瘦，大T恤印着一个不知名的黑人头像，让瞬间想到某牙膏品牌的贺明产生不明所以的困惑。这简直是尊移动的广告不是么。 褐色长裤，掖进T恤的一角。踩一双男式沙滩拖鞋。栗色头发长的需要挽起束在脑后，桃花眼看到贺明的时候有些轻蔑的上扬一下，相当美丽的面容。没错，作为女性的贺明也不得不由衷的打心底里对这冶靓的容貌惊叹。细致的唇齿，娇秀挺拔的鼻梁，额头眉骨到罐骨线条柔和。很有几分时下年轻女孩子们迷慕韩国偶像的姿态。 这偶像有些散漫的站在贺明家逼仄的客厅，满面不耐。 好像再多待一秒都是在垂炼意志似的蹙着眉，偏着脑袋表示无可奈何。 “你给我老实点”，姐姐表现出了意料之外的强势，“这次你要是再敢乱来，你可仔细你的腿。”神色变换之快，语义之狠戾，气势之凌人，贺明觉得她应该是亲姐无疑。 “叔叔阿姨，还有……”姐姐在呵斥完偶像后顺速恭谨的再次对着贺爸贺妈得体的微笑，看到贺明不知怎么称呼的顿住。 “我叫贺明。” 女人闻声对这自我介绍致以谢意。接着说：“小练平时不这样，希望叔叔阿姨还有明明不要介意，他刚从日本回来，家里对他结婚这事盯得比较紧。上回找人演那么一出是小孩脾气，对事不对人，请阿姨您千万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盯结婚？相亲么？跟谁？！！！ “妈，他不会是……” “你这是说哪里话。柯副厂长家的公子，哪里是我家姑娘能攀的。答应见面这事本来就是我欠考虑了。你也请小事化了吧。时候不早了，你们走吧。代我们跟厂长问好。” 贺妈其实非常郁闷来着，当年就是柯剑仁占了他们家入户口的名额，才有机会进编制当厂长转而经商发了迹。 现在居然让她叫一个毛孩子折了颜面。 回想起那天贺明一走了之。她在人民广场等着，然后看到柯家儿子牵着一个年轻丫头的手过来。口口声声跟她说人不喜欢比自己大的女的，人就是碍于家里的胁迫才会来见面的，人其实受欢迎的很，更重要的是，他晃了晃牵着的丫头的手，声色俱厉的告诉她，这姑娘正怀着他孩子呢？ 阿姨您要是真明事理，就别让您女儿到我面前自取其辱了！ 自取其辱？！见了鬼的，她居然在年过半百的档口体会一把什么叫猪油蒙心。 也正是受到这种非常规暴击的折煞，贺家妈妈觉得以后就是别人跪下求她让贺明去相亲，她也不会信邪的答应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之后她没对贺明的临阵脱逃加以审判，反而彻底毙掉了相亲结婚这条路的可能性。让贺明自己随遇随缘，顺其自然，不再插手这事。 看到妈妈一脸严肃，爸爸也满面难色，贺明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了。 她正欲开口，站在门边的偶像走台步一样，迈开长腿径直来到贺明跟前，郑重其事的眨了眨眼睛然后说：“女人，我还是比较喜欢矮点的，年轻点的，发色深一点的。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跟我爸搭上线让我非得来见一面，但，你可能已经感受到了，咱俩完全不合。还有，千万别给我机会。我说清楚了么？” 被质问的人在听到询问后，眨了眨眼睛，非常有礼貌的答了个：“嗯。” 她表现得太平静了。 平静的让原本以为她会恼羞成怒的男人有些诧异的撇了撇嘴。他想激怒她免得对方会心存幻想来着。 “那么请你正式且一阵见血的让我姐知道咱俩没可能，我好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她离开你们家。不耽误你们吃午饭。嗯？” 贺明有一瞬间的惊奇。 她惊讶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在遭到否决的时候，她仍然对自身的无法令人满意怀有深深的自责。就像几年前她提及分手时，许亚升没有任何异议平静点头同意时的自责一样。 不作任何挽留，点头结束。好像人的情感经过一个正式的默许或声张，就能真的戛然而止，归附于零，不曾存在过一样。 她很自责。然而不要误会，这自责跟不被人接纳或认可没有一点关系。让贺明自责的是，她辜负了自己好好的一份感情，好好的一段时间干什么不好，居然以被人拒绝的方式来收尾。 实在是太轻薄自我了。太得不偿失了。 她只是在怜惜她自己而已。对别人的不满意她，她没有任何歉意。 “他很高，我只到他的肩，偶尔穿有跟的鞋子可以跟他并肩。但我不太喜欢穿高跟鞋来着。” 贺明自顾自的说起话来。在场所有人，包括她爸妈都有些匪夷所思的皱着眉揣摩她说的“他”是谁 “我本来以为科技宅只会不修边幅的坐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事实却是这家伙居然穿什么都很好看，言谈举止向外交部发言人一样滴水不漏，逻辑强的令人发指，还善于察言观色。非常有品位，并且很有新意，会送奶奶造型别致的翡翠镶银胸针。关键是还特别有耐心，就算教脑子不太灵光的那种排名倒数的小孩儿算术也能耐得下心力。而且呀，社会责任感特别强，这一点我可能几辈子都达不到那种高度了。就算有心也无力。毕竟捐大型设备这种事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她说话时脸上有某种难以言明的钦慕与迷恋。这一点或许她自己也并未发觉。 “不过呢，这么优秀的人却非常不擅长料理自己的生活，连最基本的番茄炒蛋都不会。哦对了，他也是左撇子，真难得——” 贺明长长的停顿一下，仿佛在整理思路。 “最难得是，他不介意身高年龄发色的，也喜欢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客厅太安静的缘故，这一番话听起来像谁在说梦话似的，有些虚晃。 自说自话的，都是白日发梦的人。 贺明语毕故作轻松的耸耸肩，朝着偶像的姐姐有些抱歉的补充：“要说有错，反而是你家弟弟被我撂挑子了。实在很对不起。所以——”贺明轻松的语调转而肃穆，“事情清晰明了的现在，无论有没有别的事，请二位移步。我很饿，要吃饭了。” 她抬头的时候看到面前一直不耐的男人眼底蕴起瞬间的困惑。 就像被冒犯的皇太子有难平的心意有待舒缓一样，他深深吸了口气。 “要是姐姐你还有话要说，请下次单独再约时间。不用亲自登门。不过我想——，我们应该没什么话可说了。” 毕竟我大清可是早就亡了呀。不存在什么趾高气扬的皇太子一说。 多留无益。仪态优雅的姐姐在听完一番陈述后也没再说什么。又朝贺爸贺妈鞠了躬道了声再见后出了门。 皇太子见状勾唇笑了，于是跟着出去。转身前，他不无恶意的低声对贺明说：“我很好奇，真要有这么个人，又怎么会看上你。”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道。我反正无可奉告。”贺明面不改色，泛着威严的神色，与刚刚听他讲话的温吞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仿佛突然回魂的战神。 “别问我那个他是谁，同样的，我也不会问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贺明在那俩人走后，在她爸妈准备开启话匣子之前下达了免责声明，“午饭正式开始，大家都认真吃饭。” 她可是早饭都没吃，饿到现在呢。 刚刚又大伤元气，必须大吃一顿以偿耗费的体力跟脑力。 至于那个“他”，言非其实的喜欢的“她”。 站在科技馆通道的长廊上，望着他的背影，她深深的无力感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 可而不能的事，才会使人无力不仁。 她打心底里知道。甚至不用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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