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我喜欢有过去的女人和有未来的男人  王尔德说这句话的时候   一定没听过还有一句话是  所有圣人都有过去所有罪人都有未来    毕奶奶生日那天下了大雨。  贺明不辱使命站在小林街清水巷南家胡同18号的那扇发亮的棕色木门前时,裙摆袖口均已湿透。  “逍林街清水巷南家胡同。。。。”蓝牌白字清楚无误的写着的,“13号。”确认完地址,她刚准备抬手敲门,门却神奇的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见门外的她不但不惊反而眉眼弯弯地打量她一番,温声确认:“贺明?”  明明心里惊了一吓,回神一想铁定是毕霄事先打了招呼。丝毫记不起数月前的某个傍晚,自己在公交车上曾与这老人家有过一面之缘。  “是我。您是奶奶吧。毕霄他有事,今天恐怕赶不回来了,托我来陪陪您。”贺明眯着眼,也笑,心想着这家里莫非只有老太太一人。  事实不出所料。  的确只有老人家孤零零一人。  奶奶带她穿过小庭院进了正厅,贺明眼尖,进门就瞅见了左边香柜上摆着的黑白照片。  已经上了短香,缭起细如游丝地烟气。气味清淡,尤似檀香。  “呀!都湿透啦。”进了堂屋,老人见贺明水淋淋的衣裳,不由惊呼。随继进卧室给她找换洗衣物。  换上毕奶奶给的衣服后贺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衣服很有可能是毕霄的。  不,只有可能是毕霄的。  “这些衣服是霄霄高中时穿过的,都是干净的。”奶奶解释的时候仿佛生怕贺明嫌弃似的非常严肃的看着她,唯恐她有什么不好的表情变化。  “中奖了。又占便宜。”贺明笑,心说这要是多少年前自己非被手刃了不可。  浅灰色体恤和有些发白的长裤,T恤肩稍稍有点大,裤脚编了了扁起来刚好合身。  不会吧,他那个时候可真瘦啊。  贺明觉得裤腰真是细的可以,她穿起来都相当贴身。把体恤下摆扎进裤子里,甚至有些紧。  “嗯,正合身呢。”奶奶相当满意自己选的两件衣服,看着贺明笑着点头。  贺明挠挠头,只好顺着说是。  “原本说是今天都要回来,这不都赶上季度审核了么,给耽搁了。”奶奶给贺明端了杯冰镇酸梅汤,笑着招呼她坐。  贺明忙起身笑着接过。虽然轻言温语不甚在意地样子,但,无论如何老太太言语里有着让她忽略不了的落寞。  儿孙尚在,却没有一个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慰望慰望,一个人守着一幢空空地小院。  今天要是连她也没来,恐怕老人家连话都说不上。  “奶奶您在炖什么吗?”贺明嗅到厨房里有清蒸鱼地淡香。  “啊,你这一提醒!”想到什么似的,老太太忙转身进了右前方的小厨房。  贺明也跟了进去。  一枚紫红色地砂罐,一看便知时日久远,年纪或许不比贺明小多少。  罐体被油烟附着,加之炭火炙烤,罐底颜色浅淡,而罐口却是油亮顿重地样子。窄口木盖子有白烟溢出。  缓缓地,从容地,源远流长不紧不慢晕了老式油烟机,挂铲勺地横勾,侧边壁橱,以及小巧厨房一室鲜香。右手边地绿格子窗开了半扇,窗外就是已经加固侧堤地清水河,淅淅沥沥的阵雨带着些古意,把远近景色浸出一片温软的朦胧美感。  明净淡薄。朴素而富含生活气息。细致地,温蔼地,好像亲人一样不会因为初次见面而给人陌生的隔阂。  真是个温婉动人的老太太呢。  “奶奶您有鸡蛋么。”贺明突然心生一举,“和面条,还有红番茄。”  老人家闻声蕴着笑,“有倒是有,你想吃西红柿炒鸡蛋啦?”  哈?!  贺明挑挑眉,不置可否。引得毕奶奶一脸茫然困惑。  等她自己在厨房捣弄完毕,端着菜上了桌老太太也还是一脸迷茫不知道她做的什么。  靠院的方桌两侧,贺明神秘兮兮对着默不作声的老人眨眨眼。然后揭开了一个扣盖大碗。  却是相当普通的一碗红色的东西。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铺展开来的红番茄。上面飘着明黄色的气泡一样的油花。  “我给您煮了碗长寿面,想着怎么也该喜庆点儿,所以要的番茄。至于鸡蛋嘛——”她舒展眉目,跃然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圆圆的水煮蛋。  然后起身来到老人家跟前。  沙沙沙——,院子里,刚刚一进大门就叫她惊羡不已的巨大桂花树,墨色枝叶被雨水浸润,赭红色古旧方桌上,酸梅汤红色的液体微微晃荡着,亮闪闪的波纹璀璨的像破掉的玻璃球碎屑。  明亮耀眼。  “又长一岁。希望来年不好的事,大大小小——”  她用白水蛋顺着老太太有皎皎白发的头徐徐滚动着,至后脑,至脖颈,至背脊最后到腰身。  嘴里喃喃念,“凡是不好的事,全都和着蛋一起滚了罢。”  而后抬起手,捏着滚过的鸡蛋,低下头眯着眼笑得有些傻气:“说生日快乐好像很俗气。但是生日就得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嘛。”  贺明有些不自在的端正站好,声色清越的开口说:“祝奶奶您生日快乐。每天都舒心。”  “这孩子,还忙活这些”,老太太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拉着贺明的手让她坐,“费这些心思干什么,你来了奶奶就很高兴啊!”  连着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  贺明可不想煽情,连忙转移话题,“奶奶,毕霄他还给您准备了礼物啊。”说着她拿出那枚项链。  “他虽然赶不回来,但却是一直记在心上,只可惜口福和人情全被我给捡了。”  贺明复又起身拿了项链帮老太太戴上。  不得不说,毕家奶奶的孙子眼光着实好,白而精致的异形珍珠坠子,加上银链。高雅夺目却又带着适可而止的谦恭朴素,美又不张扬。  “您戴上这个果然好看呢。”  “是啊。”老太太脸上仍旧在笑,但比起这项链所起的愉悦效果,“霄霄他啊,眼光一向很好。”她静静看着贺明,笑得甚是欢欣。  仿佛语出有意,又或者是贺明庸人自扰想多了。    晚饭在奶奶地指点下,贺明动手烹饪了一道名为紫荆白玉的菜。  其实就是紫苏和山药块儿凉调。  据说是因为毕霄肠胃不好的缘故,奶奶自创了这道菜。虽然是凉调,但还是用到了熟菜汤汁。  山药块儿浸了桂花酱,紫苏是从院子地花坛里揪地几片。  清脆甘甜,香醇爽口。  完工的时候,贺明尝了尝,嗯,自己果然还是很有才华地,做菜地才华啊。  关键是——  “这个刀工好啊。”奶奶双目明亮的称赞。  贺明为着能让汤汁和花酱更入味,特地把切块升级成切片。  晶莹剔透的一片片白色细嫩的山药片在汁水与金色花糖酱的浸染下,色泽发生变化,仿佛带着荧光的白色冰晶。  晚饭毕,贺明从厨房洗了碗出来发现客厅里没人。  暗觉诧异,不知老太太去向。她小心打开堂屋门,但见阳台上,自己的浅蓝色连身裙正在遭受老太太的水遁攻击,本来就还淅着水滴的裙摆,老人家觉着不够似的,又从水井打了沁凉的一瓢水哗地一浇。  门后地贺明满脑黑线,奶奶你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于是识趣地装作不知情的关了门。  她回厨房复又把碗重新洗了一遍。  “丫头啊,你的裙子,我去看了看,还是湿淋淋地完全不见干。”老太太说话的声音透着些喜气。  贺明只笑。  “这一时半会儿怕是穿不了。今天就这么着吧,留下,明儿再回。啊?”  贺明仍旧笑。  “你今天陪了我一天,等霄霄回来了,我一定让他好好谢谢你。”  等等,这个逻辑有问题吧。我陪奶奶您,是因为我不忍心见您一个人生日也孤身无伴。您给了那么多好吃的我总不能白吃吧。和毕霄一点关系都没有啊要他谢个什么锤子啊。  “谢谢就不用了。我乐意陪您就是单纯的个人意向,不是要让他欠人情。”贺明脑子清醒的很,“今晚就不回了,我陪您聊天吧。”  毕竟,已经这么‘盛情’挽留了。    毕霄的父母是文物局的,常年全国各地到处跑,有时还要出国考察,修缮古迹哪都去。很少在家落脚。即便回家也相当仓促,逗留几天就再次离家。  毕霄的爷爷生前是人民教师,后来做了校长——正是申辰他们学校的校长。说起来是爷爷奶奶塑造了他的人格与秉性。父母更像是偶尔出现的归客。  毕霄小学时养过一条狗,名叫马斯。在他大二暑假那年夏天终于老死。他当时不发一语,把奶奶吓坏了,他此后也再没养过任何动物。  毕霄初一的时候曾经因为别的男生都开始长个子了,自己却依然矮小而焦虑不堪于是天天只喝牛奶,后来被当时还在世的爷爷厉声制止,还被批评心气浮躁,于是开始打篮球加强锻炼从而长高。  毕霄高二以前的语文乃至整个文科系统都是崩溃的,据说是因为不乐意写命题类的议论文以及不屑于背诵在他看来感性又缺乏实际用途的古诗词。他只看西方人文社科的文化类书籍。  这一点从他房间的的书柜可以得到有力证明。  毕霄大学时曾因为得了某个科技大赛的特等奖,获得了一笔丰厚的奖金。于是拿着奖金携奶奶去了趟日本。奶奶对日本的评价是,好小好挤不过还蛮干净。  毕霄至今不会骑自行车。估计是左右脑都不错,所以小脑失衡了。  毕霄脾胃不好不太能吃辣。  毕霄从小不喜言语。  毕霄他——  没有朋友。  “没听他提起过同学朋友,每每都是下了学回来自己自觉地做作业,做了作业就看书。从不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也不打游戏,连动画片都很少看。霄霄他啊,从小就孤僻的很。”  他,孤僻?  “事事都不叫人操心,我和他爷爷俩人从来没为他着过急。有时候想想,孩子犯点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不犯错的,是神啊。”  从来都不犯错?  “估计还是埋怨爸妈吧,我们老俩人毕竟不比他爸妈,终究隔着一代。”  神一样独自成长的,小孩儿?  毕奶奶语罢叹了口气。不知是惋惜还是自责。  然而惋惜什么。又有什么可自责的呢?  取获自有得舍。  受人垂涎的傲人成绩、常人无法比拟启及的优渥生活、不必顾及他人感受势在必得执行自我意愿。  这些,都是他用那时不可思议的寂寞换来的。  他本人都不觉得可惜的话。就并不值得叹惋了啊。    只是,只是啊。年幼尚且无知无觉的年纪里,我满院疯跑为了某个肉丸子愤愤不已完全把本能以外的事置之度外时。  你居然这么清明而又理智的决定并规划自己的言行。  谨言慎行必以自由为代价。  那么,我实在惊讶以致无法理解选择前者的你,究竟是如何在温柔得体的人前形象跟漠然凌厉的本性特质之间斡旋协调的?  毕竟,许亚升他,不是你众所周知的朋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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