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姑娘你鞋掉啦。 哦!那是我扔的。 “我在上大学以前几乎都没有发觉有这么一个人,然后她跟我说喜欢我很久了。于是就在一起了,再然后就分了。因为工作的原因。” 冷气呼呼吹,贺明的头真的开始痛了。还有种胸闷气短,肠胃翻滚,目光所及尽是人影晃动的感觉。 但是很奇怪,她却一点都不颤栗。 反而心境踏实起来。 “我们也就是平常的恋恋爱,分手的时候还真诚的为彼此祝福了呢。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一段有意思的经历吧。” 贺明其实多想好好尝尝这满桌的菜啊。 奈何就是觉得恶心的要死,闻到一点油水味儿就有抑制不住想呕吐的冲动。 还好,她徒有一副无坚不摧的好耐力,生生给忍住了。 “她就是那种头脑比较好,做事得心应手手到擒来的人吧,好像是做了一家日资传媒企业的总监吧。总之是属于女强人那一类的。” 许亚升慢慢呷一口酒,然后补充:“反正我是驾驭不了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抬头看贺明。 贺明却只是托着脑袋,撑在桌沿边上,呆呆盯着眼前装着白开水的玻璃杯。 “只是这样吗?贺明姐没有要补充的么?”许太太面露疑惑,笑里掩着一定程度的审度。 这是在审判,或者她要招供,吗? 贺明淡淡一笑,然后点头。 对的,就是这样,这样的平淡无奇,连细节都让人不愿费力记住的平淡而又无奇的,我所标榜的难忘的爱。 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即将也会被我自己忘却了的,我的初恋。 那天晚上贺明没动过筷子,堪称奇迹的表现。 放在十年前,她能一个人吃完那一桌子连打包的都不剩下。 可是十年后,俊朗迷人的许亚升坐在她旁边笑容依旧,细细讲着关于他们的事。她却无动于衷到连话都不想说了。 这当然也是十年前的贺明会定义为奇迹的事。 《爱丽丝梦游仙境》好看么?当年没出3D版的电影,贺明借同学的书看的,评价是:就那样吧。 那《纳尼亚传奇》呢?贺明几乎是追了四年,把书跟电影看了个透,酣畅之余觉得:倍儿棒! 后来她自己总结了一下原因,同样都是奇幻历险类,爱丽丝独自一人和进入纳尼亚的众多小伙伴儿相比,多少有些不尽人意。因为后来讲述经历的时候,小伙伴儿们只用彼此的一个眼神就能记起历险的种种,而爱丽丝所经历的一切却只有她自己知道,于他人,毕竟都只是茫然的虚无而已。 那段路很长,路途遥远景色华丽,你走的坎坷又艰辛。 你到达终点,兴高采烈,可最后知道这坎坷艰辛与不易的仍然只有你自己。 他没有陪你一起跋山涉水,当然也就无谓于你的不远万里,你的皓然矢志。 聚会之后贺明发了烧,非常严重,严重到卧床不起。 直接惊动了她妈。贺妈得知此事毅然决然把她从医院带回家,准备进行肉体以及精神层面的调养。 她在自家床上醒来,小窗开着窗外榆影耸动,床边是巴掌大的老爸自己打的床头柜,上面支着一张卡片,丑丑地写着:小姨早日康复,不要给我们添麻烦,让我们担心。 她要是个游戏里的斗士,冲着这字也得马上满血复活再写张纸条还给臭小子:你姨我好的很,病了都还记挂着你的算术呢,你别再让我替你妈丢脸见老师就算大仁大意了喂。 苦于脑袋顿顿,闭眼欲睡。 她做了梦。 梦到自己又搬着桌子穿越长长的走廊,坐进六班拥挤而沉默的教室。 她又成了异类,十三班的叛徒,六班的进犯者。 梦里面,许亚升笑着说,明明白白。就叫小白。阿升的小白,飞天小白兔。 所有人都跑过来咿咿呀呀说什么,她不发一语,W大的巨大梧桐应风哗哗作响,她一个人在道旁走,没有尽头。 然后景色又倏地突变,她被锁在一个封闭下坠的空间,竭力的大叫也没人回应。很久之后是谁突然把那个空间打开,光渗进来,新鲜空气也鱼贯涌入,贺明依稀看到一双手,腕骨分明修长有力的,男性的手。 贺明猛的起身,然后混沌的头脑终于清醒。 贺妈妈听到动静立刻推门而入,“二毛啊,又是哪儿不舒服啦?” 凌晨三点,贺妈妈穿着撒花长睡裙,满面焦虑。 “没,就是头有点儿顿。” “还不得劲儿啊,医生说烧退了就行了的怎么。。。” “下午,是不是有谁来过?” “你还别提这茬儿,你个丫头烧糊涂了抓着人家的手死都不放,哭的还惨。遭了魇一样吓死我,喊了你好久呢。” “谁啊?” “当然是我喊你啦,别人喊着也没用啊。”贺妈妈凌晨和自己女儿聊起了天,嗓门太大,怕吵着别人睡觉,刻意压低声音说:“你小时候就有一回也是怎么都醒不了,我就喊啊喊,老姑子们说不能停,一停你就跟被他们带过去了。”妈妈说话的时候捂着心窝子,有余悸的很。 “嘿,我这不是醒了么。”她其实是想问,“我抓住谁的手不放来着?” “哦,你说这个啊。说起来也奇怪。这小伙子我记得呢,是你们那一届的第一名嘛,叫什么霄来着?” “毕霄?” “对哈,就是他。我听你姐说那天晚上可是人家把你送去医院的。今天又特地过来看看。”贺妈妈有个独特的癖好,对于别人家聪明的小孩总是格外上心,“真没想到,他居然是辰辰他们的老师。怎么当起小学老师来啦?成绩怪好的呢,当年?” “就是啊?!”母女俩一同疑惑赞叹并惋惜着。 他跑她们家来干嘛? 她居然还抓着人家的手不放?!我天,贺明真想一睡不醒。 “哦对了,我可是问过了,他竟然还没结婚呢?” “谁啊?”这话题跳的。 “毕霄啊,多俊的小伙子。又有礼貌,头脑又好,还有耐心呢手被你死抓住不放人可是安安静静跟这儿做了一个多钟头呢。虽说只是个小学老师吧,人家底子好啊,随时能转业,话又说回来,老师本来就不错啊,假多还稳定。真好!”贺妈妈讲到激动处,把自己给说乐了,笑得如花灿烂。 “这么好。人家又怎么会看上我?”贺明既不是讽刺也没有妄自菲薄,只是就事论事。 她妈妈却收了笑,从上往下扫了她两眼,翻翻眼皮:“倒也是。” 看看,这可是亲妈来着。 贺明重归生猛体质是一个多星期以后,她心境通透的在镜子前审视自己。 回想着她曾经为之奋斗的事,伟大的,她自认为绝对高瞻远瞩超前很多女生的,曲线寻爱的事。 终于终于要跟已经克服了的重度感冒一样,被她坚韧不拔的战胜,并从此弃之不顾了。 她曾经借课间操的转身运动惊惬又欢喜的偷偷而不经意转身观察他的动向。 她曾经特地把位子选在临近走廊的窗边竖起耳朵捕捉来自不远处他清爽的大笑继而心满意足的忍受周围沉默同学们的无视。 她曾经为了想在大学里制造一场跟他名副其实的偶遇翘掉一门现代政治经济学,在校园林荫道上一路狂奔,摔了跟头也不甚在意,于是终于得偿所愿让他记住了人群里突然出现的她自己。 她头脑不好,那次分班考试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看书看到流鼻血;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手到擒来的感觉,那是历史课本里解放战争即将胜利形容□□帷幄驰骋纵横捭阖的;她也根本不是女强人,女强人是对成功女性的最高标榜,她们对自身,社会乃至世界公共事业都产生影响,这种程度她怎么敢企及。 所以,你看。他从来都没有细心留意过你的分毫过往,他的所有解读也都只是一般层面的转述,他没想过要深究关于你的任何事。 镜子里的人,她挑了挑眉,终于坦然自若的笑了出来。带着股痛定思痛的清明与和悦。 本是长相思,奈何单相思。这才是最可悲的。 漏洞百出非得隔的很远,远到自己作为一个听书人,才能看到其中破败不堪的内质。 灰姑娘有没有可能是故意扔的那只鞋呢? 水晶那种东西,就跟玻璃一样,指不定是它破了硌着姑娘的脚。 姑娘才一怒之下扔了它。 丫的,破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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