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儿——糖人儿——好吃又好看的糖人儿嘞——” 中气十足的叫卖引得绛玄闻声回头,她见路边一位精瘦的老人正将一勺热乎乎的糖浆左一下右一下地浇在光滑的石板上,然后按上一支竹签,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便随着小铲的起落递到了摊前等待的孩童手里。 绛玄看得入迷,拽上许君则就挤到了糖人摊前,“老人家,这糖人多少钱一个?” “三文,姑娘先转个图样吧?”说着老人指了指锅旁一块圆形的转盘,转盘面上用墨划分成均等的十六块,每一块里都有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动物。 绛玄扭头看许君则,“你们人族不是按生辰有属相吗?你是属什么的?” 许君则答:“鸡。” “行嘞,看我给你转只大公鸡。”绛玄撸起袖子饶有气势转动了朱红的指针。 因着她很使了些劲,指针转了好几圈都不停,她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拖出些虚影的指针,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鸡,鸡,鸡……” 许君则瞧她一副孩子模样,不由温柔地笑了起来。 眼见指针要停,绛玄一下直起身捂住眼睛,满是期待地问身旁的人:“是鸡吗?” 许君则凑头一看,“噗哧”一声轻笑,“是凤凰。” “不可能!”绛玄一下拿开捂着眼睛的手,弯下腰去亲自确认。当她看见指针确是停在了绘着凤凰的框里时,立时失望地长叹一声。 “求鸡得凤凰,姑娘怎的还不高兴了?”老人笑眯眯地舀起糖浆在板子上作起画来。 绛玄沮丧地垂着头,“我恩公属鸡不属凤凰啊……” “原是这般小女儿心思。”老人一脸明白人的笑。不多时,老人放下铁勺,小铲起落后递到绛玄手里的却是两个糖人,“给,你求的大公鸡,可拿好了,将来可是要成凤的。” 绛玄没听明白老人家的意思,只知道除了凤凰外他还给她多画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于是高兴得连连道谢。 “借您吉言。”许君则拿出六个铜板递给老人,老人却坚持只要三个,拗不过,许君则只好朝老人一拱手,“多谢您了。” 从糖人摊离开,绛玄护着手上两个糖人走得小心翼翼,许君则见她确实走得艰难,不禁提议道:“你吃了它吧?” “我不!”绛玄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公鸡,我得把它带回家,起码先放个几天。” 许君则见她灵巧地闪避开周围可能撞坏她糖人的人,无奈笑道:“那先吃了凤凰?” “不行,不吃鸡光吃凤凰,凤凰太可怜了。”绛玄说得一本正经。 许君则被她逗乐了,“不吃也可,横竖你总有办法将它们收起来。”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绛玄让许君则遮住她,从袖中拿出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灰色锦袋,仔细地把糖人放了进去。奇的是,明明装不进去的糖人非但完好地装了进去,而且袋子还同先前一样扁平柔软。 许君则来了兴趣,“这又是何宝物?” “乾坤袋。别看它小,只要我想,房屋也能装进去。”绛玄得意地挑眉,“恩公若喜欢,等哪日我回渺玉一趟给你偷一个下来。” “偷?”许君则听见她用的字眼,眉头皱起来。正欲细究,却见一只涂了凤仙蔻丹的纤纤玉手从侧面抓住了绛玄的胳膊。 “玄姐姐!真是你!”一身桃粉的娇俏少女跑到二人面前,亲热地抱住了绛玄的脖子,“我就觉得今夜定能在庙会上遇见你!还好我来了!” “罗敷?”绛玄一时不备,被少女扑得后退两步。她抬起怀里人儿粉扑扑的脸,没忍住伸手捏了一把,“又背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了?” 听她如此说,秦罗敷连忙解释道:“才不是呢,此番出游可是得到爹爹同意了的。” “虽然挨了老爷好大一顿责骂,还答应了给老夫人连抄一月佛经,不过值了,是吧小姐?”绿绦从秦罗敷身后冒出来,向绛玄恭敬地行了礼。 “说什么呢死丫头!”秦罗敷登时红了脸,作势要拧绿绦,然而一把下去,也只是挠得绿绦咯咯直笑。 “怎的只有你们二人?夜里出行也不多带几个人跟着,明明白日里才出了那样的事情。”绛玄瞧她们两个单薄姑娘家,不免有些担心。 “人多了累赘,我也不愿意那么显眼。况且白日里是我只顾着逃过家丁的眼睛,没注意从轿子里溜出来时还未到晏京守卫军管辖之地,这才碰上了那样闹心的事情。其实这晏京城中治安一向很好,尤其是今日这样的大日子,庙会周边更是有守卫军时刻巡逻,安全得很。”秦罗敷突然转向许君则,脸上的笑容变得阴恻恻,“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许大将军。” 许君则见少女跟自己说话,也没多想,只是见礼,“在下许君则,见过姑娘。” 秦罗敷嚼着他话里的意思,忽然勃然大怒,“许大呆子!你竟忘了本小姐了!” 绛玄见秦罗敷气得脸颊通红,连忙圈住她的肩膀以作抚慰,“原来罗敷认识我恩公?” “岂止是认识,我爹曾还想过把我嫁给这个大混蛋呢。”秦罗敷冷笑一声。 “啥?!”绛玄惊得差点咬着舌头。 秦罗敷拉过绛玄,向她控诉了这样一段往事—— 那是一年前的中秋节,国君在宫中大宴群臣。自幼便随本国第一舞姬习舞的秦罗敷奉命在席间献上一支鼓上舞,她轻盈地在鼓面上跳跃,曼妙的舞姿引得在场之人无不赞叹连连。 然而她却对这些赞美置若罔闻,她的目光,始终都盯着一个人,一个无论旁人如何夸赞都不曾正眼看过她一眼的男人。 这个男人相貌英俊不凡,身材颀长挺拔,听闻他十三岁便随父亲上阵杀敌,如今才过弱冠,却已是战功赫赫,爵位加身。这个男人叫许君则,是她父亲属意的女婿人选。 旋转中,她透过飘起的裙裾瞟见她父亲坐到了许君则旁边,鼓乐声声中,她似乎听见了一句“贤侄觉得小女如何”,于是更加上心,屏息细听。 “令千金舞艺超群,风姿卓绝。”许君则恭敬地接过国相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贤侄为国鞠躬尽瘁,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朝堂上进忠言抒高见,实令老夫敬佩不已。可贤侄一心家国,至今连亲都未定,实在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国相何意?” “小女已是及笄之年,相貌家世,倒也还配得上贤侄,若贤侄不弃……” 然而这一回,国相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许君则打断了:“承蒙国相抬爱,但如今国境未平,四方皆敌,君则尚不打算考虑儿女之事。” “老夫知道贤侄心系家国胸有宏志,正是因为如此,老夫才欣赏贤侄,认为贤侄是小女可托终身之人。”国相说着又给许君则倒了一杯酒,“贤侄先别忙着拒绝,这支鼓上舞是小女得意之作,贤侄先品评一番,之后如何咱们再做商量。” 什么呀……这样心高气傲的男人到底哪里好了,竟让父亲这样巴结他。秦罗敷收回心思专心跳舞,不再理会二人的谈话。 一舞终了,秦罗敷在满殿喝彩中行了盈盈一礼。正欲退往偏殿换衣服,却见父亲朝她招手,于是她走过去,恭敬道:“父亲。” “敷儿,这便是为父常与你提起的君则贤侄。”国相和蔼地笑着,“贤侄,这是小女罗敷。” 秦罗敷心中不屑,却也不好拂了父亲的面子,于是见礼道:“罗敷见过许大将军。” 许君则回了礼,之后便坐在座上默默饮酒,不再言语。秦罗敷有些尴尬,可碍于父亲的眼色,她也只得没话找话说,“小小拙技,不知可还入得了将军的眼?” “恍若仙姝。”许君则头也不抬,淡淡道。 秦罗敷见他如此敷衍,登时来了脾气,“骗子。” 许君则终于抬头对上她的眼眸,“想听实话?” 秦罗敷咬住下唇不语。须臾后,她见许君则用食指蘸酒在案上写了两个字—— 一般。 “……”秦罗敷紧咬银牙,狠狠瞪了面无表情的许君则一眼。 这晏京城中人人皆道“百里杏花百里桃,不及罗敷一笑”,他却从一开始就没拿正眼瞧过她!她国相千金舞技超群这晏京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独他一人说“一般”!最可气的是,这样随意折辱了她一向引以为傲的长处,他却像块木头一样半点感知半点表情都没有! 多么狂妄自大的男人! 秦罗敷气不过,从案下狠狠地踹了许君则一脚。 …… 噗……绛玄为了憋下这一声笑,差点憋出内伤。忍住,忍住,要为了恩公的人身安全着想。 “今晨道别时听姐姐说住在他府上,我还以为我听错了!”秦罗敷轻轻跺了下脚,“我仙女似的玄姐姐,怎可在他府上任他随意差遣!” 绛玄一愣,“他没有随意差遣我啊。” 秦罗敷忿忿不平,“姐姐就别再护着他了!明明早上还在为他买菜做饭来着!” 绛玄笑了,“那是我喜欢做才做的,更何况,他是救我一命的恩公啊。” 秦罗敷霎时熄了火,“他救过姐姐?” 绛玄点点头,将自己被救的经过说成了一个流离失所的女子被善良男子所收留的动人故事。 秦罗敷听完后撅起了嘴,“什么呀,要是玄姐姐那时候遇上的是我就好了……”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过他救了姐姐,也不算一无是处了。” “谢谢你如此青睐我。”绛玄感动地摸了摸她的头。 一旁的许君则抱着手等着,也不知二人在聊些什么,那桃粉少女竟频频转头瞪她,是他做了什么惹她不快的事情吗?他想了想,想不到,干脆不想了。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还不见有结束的势头,许君则有些耐不住,放下手朝两人走去。 方走近,便听得绛玄说了一句“多谢你送我的耳坠子”。 他心中登时涌出一股叫人不愿承认的喜悦来。 “姐姐今夜打扮得可真好看,尤其这衣裳的颜色,直叫人觉得清爽舒畅呢。”秦罗敷正拉着绛玄的手细细欣赏着她令人心折的美,却忽见许君则朝她们走近,她嫌弃地“噫”了一声之后,故意大声道:“同样颜色穿在有些人身上,确实如此的俗不可耐呢!” 许君则闻言非但不恼,甚至还似笑了似的抿了抿嘴。秦罗敷不禁吃惊,心想这人被人骂了还如此开心,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恩公来得正好,罗敷说一会儿带我去吃城里最好吃的团子,我们便与她们同行可好?”绛玄眨着星星眼望着许君则。 许君则有些不情愿,可被她眼里的星星一闪,也只得微微一颔首。 秦罗敷瞧着二人望向对方的神色,心里了悟地“哦”了一声。她一步跨到二人中间,挽住绛玄的手臂便带着她往前走去,“玄姐姐咱们快些走吧,瞧这阵势,怕是要排好长时间队呢。” “好好好。”绛玄立即快步跟上她的步伐。 悄悄一回头,果见许君则一脸气闷地跟了上来。 哈,真是通体舒畅。报复成功的秦罗敷灿烂地笑起来,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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