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细想,陆绍年已一个跨步欺身上前,左手手肘撑着门,右手紧抵着朱红大门,使出了绝大部分力气。    门仆动作太快,两人一关一挡间险些夹住了他的手,陆绍年却连退都没退,依旧挡在那儿,半分未移。    门仆也是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还伤了人,观他神色未变,才没好气地道:“做什么挡着?一边去,小心我让官差来抓你!”    陆绍年不语,只看着他。    门仆极为不耐,像驱赶苍蝇样的朝他挥了挥手,道:“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人家做什么招摇撞骗的勾当,还以为谁都能上你们的当不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如你这般莫名其妙找上门的,一日少说也有十七八个!我贺府还能怕了你?”    说完,他将陆绍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感叹道:“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就是不肯学好,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相貌。”    他一抬头,看他还不动,“去!去!去!还站在这做什么?!”    见陆绍年还是不动,门仆眉目一拧,就要叫人,岂料陆绍年竟是一笑,笑得刺目。    门仆不知为何,看着他那一笑,竟是觉得有些不妙。    还未等他想透,就听这小子说道:“原来贺府还真是如此。”    陆绍年嘴角勾得明显,眼中讥讽之色更甚,道:“昔日启功曾与我说起,我还不信,以为不过是个玩笑,没成想竟是真的如此。”    “看来,整个贺府的大小主子都比不上一个看门小仆了,果真是好大的架子。”    “在下今日受教了,如此也就不叨扰了,改日定要与启功说上一二,也好让他知道,我不仅连他面都没见着,还在他门前吃了回闭门羹!”    说罢,他转身,毫不犹豫地就朝外走去。    门仆听他所言已是一惊,正拿不定主意,见他要走,当下也顾不得分辨真假了,几步就追了出来。    然后站在他左侧后,距他半步远的距离,站定。    先是对他施了一礼,弯着腰,微微抬头对他讨好一笑,觑着他神色道:“说到底小人不过是个看门的仆从,论见识自然是比不上诸位贵客的,当然也有眼拙不识泰山的时候。”    “只是也好叫您知道,这贺府呢就是有个规矩,凡上门的没有拜帖一律不见。”    门仆目光在他肩上折痕处转了一圈,笑着直起了身。    “您若真想进去,行!但请回答小人几个问题,我问您答就可以了。您可要知道,前儿个来的几位都是如此,可不光是你一人。”    “敢问这位公子你是何时何地,因何事与我家公子相识?”    “可曾约好了今日上门?”    “没有拜帖那可有信函、信物一类的?不会连这些都没有吧?公子——”    门仆皮笑肉不笑,站得随意,道:“您可知若是假充他人,装作与我家公子熟识是什么后果?要是真惹怒了我家公子,啧,您这身子骨可受不起呀。”    听他前面所说陆绍年神色还算平静,直至听到这句,他才连连冷笑了好几声。    “凭你也敢问我?当年我与启功一道争夺魁首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待令!”    他望向街面来来往往的人群,冷声道:“这话不该你来问,就算要问也该让你家总管出来问我才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问我?!”    “奴大欺主,不外如是。”    这顶帽子扣下来,门仆神色一变,身子一低,小心问道:“敢问公子大名?”    “陆姓绍年。”    他扫了一眼对方,冷冷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  朱门再闭再开,先前的门仆已换了一副表情,压低了腰引他进门,唯恐得罪了他去。    门仆边引边奉承道:“果然是小人眼拙!小人先前心中就纳罕,怎么一瞧见公子就浑身舒坦了,原来是贵人福泽笼罩。小人原是不信的现下却是信了,可见公子是有大福之人。”    一小段路,门仆却喋喋不休,一筐子恭维话和倒豆子样的。    所幸未过半路,两人就被一个身着灰衣中年男人挡住了路。    他挺着大肚子,笑眯眯地站在那儿,直至两人到了他跟前。    方垂首对着陆绍年一礼,恭敬道:“在下贺府管事贺二见过陆公子,劳您久等。我家公子正在□□院等着您呢,请随我来。”    再直起身时对着一旁躬身的门仆挥了挥手。    门仆心领神会,就要退下,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扇了自己一掌,左右开弓,连连不断。    贺总管冷哼了一声,脚步停住,对着陆绍年又是一礼,“陆公子,您看——”    陆绍年着实没想到对方会来这招,这是防着他呢,他莞尔一笑,“小事而已,何必让启功久等,带路吧。”    贺总管点头,朝前走去。    后头的门仆长舒了一口气,退了下去。    *  贺府称不上多大,也不算小,中规中矩,没有超过该有的尺度。    一路上陆绍年也并未见到什么出奇的景致,不过是些草木太湖石,直至被人领进了后府庭院,才知何为别有洞天。    院中遍植梅兰竹菊,高矮不一随手可见,假山颇多,还设有一处流水,瞧着很有几分林中隐居,闲逸遗世之感。    他顺着水流而上,耳边流水叮咚跳跃,晓风轻过,掀起了两边轻纱,一色的红粉缠天,又送来了淳淳酒香,令人心神俱醉。    想来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越过一处假山,就见一个锦衣少年从中转过身来,笑容灿如明日朝阳。    “可算是来了!”    他几步上前拍了拍陆绍年左肩,感叹道:“我原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来我贺府一趟了,谁成想今日就来了,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你陆绍年算。”    说罢,右手成拳打在了他左肩,打得他后退了半步。    贺启功一笑,“还是这么瘦弱!”    “今日来怎么着也得用了一顿便饭再走,不!”他回头朝陆绍年一笑,“两顿!”    *  弦满,搭弓,射出。    两人俱眼神专注,直直盯着那支飞出去的箭。    “嗖”地一声,擦着前方树木的一簇绿叶飞过,尾羽颤了颤,接着掉在了地上。    贺启功自嘲一笑,道:“还是不够好。我原以为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当属箭术,没成想却连箭术也不如人。”    “我看倒还好,只要假以时日,勤学苦练说不得还能百步穿杨。”    贺启功听他此言,发笑道:“你可饶了我吧,就我这样还能勤学苦练,在学堂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吃苦。”    “可要一试?”    陆绍年不接,摇头。    贺启功叹了一声,“你什么都好,只是这点不好,勤学武功来年定能有利仕途,你学着些没什么不好的。”    “怎么?你还是不想走这一道吗?”他也是穷极无聊,随口问道,也没想得到陆绍年回答。    转身,绕过红木桌案,径自坐在案前太师椅上,身子一歪,脚已搭在了扶手上,衣袍下摆随着姿势垂了下来。    “啪”地一声,将弓箭拍在了案上。    自有侍女走了过来,端来水盆,半蹲着身,替他仔细擦拭着手指。    他懒洋洋地靠坐着,等着手指擦干。    “你怎么还站着?”他抬头,看陆绍年还站在原地,惊讶极了,大声叫道:“都没长眼睛么?有贵客到居然还不请坐!”    说着,随手捡了个果子,砸在了侍女身上。    正巧,砸在了侍女额角,她不敢动亦不敢求饶,只低伏在地,维持着一个姿势。    其余原本静静侍立在竹林边缘的一溜儿粉衣丫鬟,听到他这话顿时活了过来,骚动了片刻才出来了一个丫鬟,搬来了一个矮凳,搁在陆绍年身后。    粉衣丫鬟趁着陆绍年看过来时,对着他一笑,又掩唇退回了竹林。    陆绍年眼神在一排侍女身上扫了一圈,方收回了目光。    果真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嘉临果然是贺家的天下。    贺启功顺着他目光看去,挑眉,揶揄道:“这心动的,果真是春意萌动时。说来,你在学堂时就是面若好女,如今竟是更甚了。”    直言道:“瞧上了哪个没有?若是看好了只管说就是,这些、还有这些都随你挑。”    他忽尔食指微曲,轻敲了下脑袋,无奈笑道:“瞧我这烂记性,不用你养!不用你养!你且放上一百个心儿就是。”    “有个知心人红袖添香岂不快哉?成日里只是读书枯燥得很呢!”他撺掇道。    陆绍年没有理他,无视了身后一众丫鬟的窃语、娇笑声,只站在那儿,面无表情。    知他恼了,贺启功笑弯了腰,“好好好!你脸皮子薄,不与你说这些,不与你说这些就是。”    说罢,摆了摆手,那些丫鬟们顿时静了下来,又如石像了。    “还真是没意思得很。”    那边陆绍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他也不欲与他纠缠,随意捡了两只酒杯,斟满了,递给他,道:“尝尝这玩意儿如何,这可是我从燕京好不容易央人弄来的。只这一壶了。”    见他不动,挑了挑眉,自己接过了,一仰头,砸吧着嘴,叹了声好酒。    “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可真是倔。平日里不喝也就罢了,今日上了我贺家的门还不乐意全了我面子,放在别家,这主人的面子哪挂得住?”    他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道:“也就是我,还能容了你。放在别处,别说是请酒了,赶都得把你赶出去。”    “既然你不喝,我全都喝了就是。你呢,抱着这茶喝就行了。”    他仰头又饮了好几杯,直饮到脸颊薄红,才悠悠说道:“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你来我贺府不是光来玩的吧?有什么事不如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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