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夏悠不敢让自己有片刻闲暇时间，一进树洞便开始瞎忙起来，她觉得自己是钢铁炼制的假人，疼痛与情绪不属于她，手里的药胶在膨化，触碰到新木后立即变成厚厚的凝胶，起初并不光滑平整，随着涂抹的次数多了，也就凝成了一块儿。　　　　她突然觉得树洞很闷，总有一些看不见的湿暖团成的二氧化碳在逼迫她的呼吸，她需要在自己的头顶上方开一个天窗，防止莫名的死亡降临，对了，她还要在树壁上凿出大大小小的储藏柜，藏起自己的所有物，谁也不能觊觎她的劳动所得，更加不能用暴力破坏它，不能不顾她的意愿掠夺它，不能......　　　　夏悠病了，病的很严重，梦里的城市灯火绚烂多彩，皎洁的路灯下，几只飞蛾灰扑扑的对着她扇动翅膀，那条小道曾经是她奔赴温暖馨香小院的必经之路，每逢盛夏，那里的荼蘼花就会一重一重的渡，开于晨晓，开于落阳，稍一靠近，沾满衣襟。　　　　她喜欢从小院的窗户口眺望全景，似月似霜，花白目光的感觉有些凄楚的向往，久了，累了，转头就是柔软的床铺被褥，人一躺便能入了睡乡，任由纷繁杂乱的忧虑，沉淀在浸满荼靡的幽香里，死亡……　　　　树洞外暗黑的天在下雨，带着阴凉的冷风，吹着烧焦的枝干，灰烬下海螺虾壳，半是绯色半是墨黑，有风雨带来的海味，也有泥泞的土，带来的腥膻味，和着尚未燃烧殆尽的枯叶，雨水涌入早先挖好的防火坑内，只一会儿溢满，融入广阔天地带来的大雨之中，奔向森林的根系。　　　　夏悠病的迷糊，时而转醒，时而昏迷，精神崩溃带来的压抑症结久久不散，恍惚中有东西在舔她，凉阴阴的舒坦。　　　　她挪动着沉重的身体不断靠向他，发烧让夏悠浑身烫成锅炉里的煤炭，就差遇水滋滋冒蒸汽，她觉得自己有些粘人，不过身体喜欢那种触感，她控制不住。　　　　大概是硕大的温度计，或者是她家白石灰墙壁，她越黏越紧，就连呼吸也一并托付给了对方，就这样，夏悠不知折腾了多久，喉咙里的干涩火辣，终于催醒了她。　　　　眼前有两个地方的天青色光亮包围着她，也会偶尔渗进几丝扎骨的毛雨刺激她。　　　　下雨了，而她无知无觉睡了整整半夜，树洞外的刺球果该是不能吃了吧，没准当外边的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它们就会发霉，这样的天气环境最适合霉菌的生长。　　　　还有身前的这个怪物，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个巴掌一颗甜枣？要是有她所想的这般智商到好，可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是个随心所欲的主，简而言之，他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得到，他不喜欢的东西，别人一定不能碰，死活不论……　　　　猖狂的资本，他从来不缺，即使傻了，本性这种东西，究竟还是骨子里便存在的，谁也改变不了。　　　　夏悠有些好奇眼前的这个怪物到底将自己当做了什么？知道后，她也就能更好的定位自己的角色，总是在试探底线里猜测，谁也保不准灾难哪天会来，不是吗？　　　　涂过药胶的树洞明显较之以前防潮，雨水透不进来，自然起到保暖的效果，□□的背部，紧贴的地方一片褥热，她和他同样在发烧。　　　　冷血动物的发烧，夏悠一点也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快要病死了，酸软无力只想沉睡的症状，在这样原始环境里，会成为她的致命威胁，药物的匮乏，随时随地都能让普通的小病拖成治愈不了的大病，她得让自己动起来，至少也是发出汗的状态。　　　　树洞外的天将亮，朦朦胧胧之间，夏悠好像看见树洞外又多出了好几个小土包，那是呱唧兔盖的窝。　　　　简单的树枝无法阻挡它们喜爱盖窝的天性，所以等天亮以后，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因此，为了活下去，夏悠再次学会埋藏恐惧，遗忘该忘的事情。　　　　她的背心在之前被撕扯坏了，目前夏悠只能勉强的将它变成抹胸穿在身上。　　　　横亘在她头尾的翅膀沉沉的，夹带着他血的芬芳，本该疼痛的后背似乎没什么感觉，除了骨头运动过度的酸爽。　　　　青黑色眼睑投射出的那片阴影稀疏，使得夏悠的表情，晦暗不明，他既然关心她的死活，为何还会那样拖拽她？难不成是想保护她远离危险？只是这般假想，夏悠就有点哭笑不得的意味。　　　　除了走路有点飘，不得不借助树壁支撑，以及感觉脑袋不是自己的以外，夏悠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可能存在心理暗示成分，但总体来说她又活了，就像打不死的蟑螂般顽强。　　　　卷出漏斗状的树叶很容易聚集到雨水，夏悠喝起来也方便，她起后没多久，怪物柯多也跟着起来了，张到一半的翅膀在被树壁强行合拢上后，他打了个哈欠，夏悠觉得很新颖，原来他们也是有相似之处的。　　　　怪物柯多和往常一样，走到夏悠面前舔了舔她的脖子，同样是生病，别人看起来总是要比自己轻松，这大概就是旁观者惯有的自怜姿态吧。　　　　能活下去就好，她还奢望些什么其它的呢？人的不满足往往会造就贪念，对有实力的人来说，贪念会成为他们不断前进的动力，而对像她这样已经在食物链最底层的弱者来说，贪念只会成为勾住咽喉的地狱之链。　　　　夏悠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对于柯多的接近，再次恢复往常的心理状态，即使异常排斥，她还是虚伪的给了自己一个笑容。　　　　涂抹药胶和药花里的凝露很简单，没有充足的光亮也能完成，他的伤口在愈合，所以受伤地方的皮肤总比其它地方来的烫人，会难受也是常事。　　　　也不知是不是她昨晚趁自己昏沉，迷糊的时候，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夏悠发现柯多好像特别喜欢自己摸他伤口周围的皮肤，要是不小心用指甲磕碰到，他的咕噜哼哧声会又尖又细，整个人也会软下来，同时翅膀扑棱幅度会越发减小，直至幅度变成猫咪抖动身上露水的程度，看起来不是一般的懒散，就连尖锐的利爪也会乖乖的蜷缩在地面上，不再四处抓合。　　　　远方的天空被雨水洗涤的格外干净，白云状的鱼肚白，一点一点在风中氲荡开，泛起的涟漪波纹，似乎一圈追着一圈逐渐扩散，直至露出云层下的那片青光。　　　　天亮了，夏悠在第二场雨中迎来她的明天，淡淡的草木新香，缕缕携着涌来的风吹过，拂上树梢的哗啦声，悦耳动听，她也许发现了怪物柯多的一个秘密，只要利用好这个秘密，夏悠相信她会从柯多认知里的食物，变成有用的人。　　　　自夏悠私心养出某人的固定习惯起，她往后的每天清晨睁眼的第一刻都会被强制性舔醒抓痒痒的辛酸史，暂且不提。　　　　早晨的阳光很温和，看得出来，今天会有个好天气。　　　　树洞旁的刺球果和夏悠想的一样，软塌塌的表面全是一层绿苍苍的霉菌，有的甚至爬到了她树洞的主干上。　　　　一旁的呱唧兔和她同时从屋子里走出来，它们看起来气色不错，毛发仍然洁白银亮，虽说有时看起来是灰扑扑的模样，但只要靠近细看就会发现色差，或许这些都只是它们自我保护的一种手段罢了。　　　　与呱唧兔对视两秒后，夏悠开始为自己今后的食物发愁，是她疏忽大意了，明知道这里的天气变幻莫测，还任由性子胡来。　　　　就在夏悠打算生吃海螺虾或者冒险到森林深处找些浆果充饥的时候，那两只呱唧兔有了动静，它们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夏悠视线跟过去的瞬间，就将刺球果根系上长的类似蘑菇的植物，塞进了三瓣嘴里咀嚼。　　　　它不吃它们洁白的块根，只吃头部圆伞形蘑菇状的主体，从声音听来，雨后新长出的小家伙们很脆，像是新鲜竹笋尚未炒熟时的状态，除去那夸张的根部直径，其实它看起来更像姬雨露，主体顶端玉润透明，环绕着浅青绿的细不可见的波纹，要不是呱唧兔率先吃了它，夏悠绝对不会将它当成她的食物看待，毕竟光是诡异的外形，就能让人联想到有毒，何况还是和蘑菇相类似的植物。　　　　纠结完它的长相，夏悠也不矫情，既然是能吃的东西，她肯定是要亲自尝尝的，如果真的符合她的饮食习惯，将它们作为自己以后的食物之一，也不是不可以。　　　　夏悠给它取了个名字，想来想去唯有雨露菇最适合它。　　　　雨露菇扎根并不深，轻轻一碰就能脱离裸露在外的湿润树根，它有一层薄薄的外皮，有点像米饭糊，得需仔细的看才能发现，虽然外壳薄，但是里面的菇肉似乎很硬，远没有外表的剔透，夏悠用手指戳也戳不破，她尝试直接动口，事实上确实和听到的差不多，雨露菇是脆的，有刚从泥土里挖出来的红薯口感，略甜，不过不明显，或许需要放进火里试试……　　　　想到火，夏悠转头瞧了一眼若无其事趴在灰烬旁，东嗅西嗅的柯多，她不愿苦笑，却不得不涩意满满的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她手上未来的新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