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宁却立刻架住她手,毫不畏惧地盯着她的眼睛道:“太太,这是为何,还没说一个字,便要打女儿,凡事讲究一个理字,太太如今说清楚,就算让女儿死,也死得明白。”    十二岁的孩童原本没有多少力气,自然架不住郑氏的手臂。只是郑氏心内震惊,不觉一怔,手便停在了半空。她在瑾宁眼里看到了无畏,她讨厌这双眼睛,飞扬明媚,像极了庄微竹。    郑氏将手放下,把头转向别处“你可是想要你大哥死。”    “太太说这话,我着实不明白,大哥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瑾宁的嘴角微微翘着,眼里不带一丝情绪。    郑氏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黛眉飞扬,凤眸潋滟,朱唇微闭。极是娇妍百媚。心中突然恨极,庄微竹当年就是凭借这样一张脸,攫取了宋祐山的心。    “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棍棒硬。”郑氏咬牙道,喝了两个婆子来。命将瑾宁手脚绑上,拖到外面去打二十板子。那婆子领命,上前大力将瑾宁手腕捏住,用布条缚住,一道钝痛从手腕处传来。    “太太,现今老爷刚回来,五小姐已引得老爷注意,想必得了闲就来看望五小姐,这时候惩罚她恐怕不妥。”高妈妈在郑氏耳前低语道。    “那就用前儿得的筋板。”郑氏恢复了些理智,但想到宋岌被打成那样,就必要出这口恶气。因此想到了那日从昌平候夫人那里得的软胶板,这胶板系宫中贡物,是安南一种特殊橡胶制成,弹性极大,打在人身上既可致痛,外表又看不出伤痕,极是精妙。    那两个婆子用力一踢瑾宁的膝盖,瑾宁吃痛跪下。高妈妈从柜子里拿出了那只筋板,通体绛红色,看起来像是木制。将它弯成一圈,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原状。高妈妈将筋板递给其中一个婆子,另一个婆子反手绞住瑾宁的手臂,压着她不让她动。瑾宁抬起头,狠狠地盯着郑氏。眼睛里喷出强烈怒火。郑氏看着心头不觉一震,脊背却隐隐发寒。对自己有这种感觉很是生气,忙命婆子快打。    “先打脸,再打背。”    婆子将筋板弯曲几下,上了劲。便抬手要打。    突然外面一片人声嘈杂,一个丫头急急地跑进来,禀报道,“不好了,太太,秋瑟轩那边走水了,势头很大,快烧到院里来了。”    又有一个媳妇子悄悄进来,在郑氏耳边低声道,“老爷朝这边来了。”    郑氏瞳孔微缩,捏紧了帕子。    瑾宁心中轻笑,那火恐怕已经蔓延到了梧桐院。    话说宋祐山离开寿喜堂后,就马上到书房里草拟奏章,只写了一行,便觉心神疲乏,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脑海中浮现起了瑾宁那张苍白的小脸,不觉思绪飘落,陷入往日回忆。    庄微竹当年刚进门时,两人如胶似漆,恩爱异常。之前的宋祐山也颇是风流,先后娶了四人,自从有了庄微竹,其他粉黛顿时失了颜色。庄微竹系罪臣之女,父亲受云王谋反案牵累,抄家流放。庄微竹没入教坊司,被送入锦乡候府中当乐女。宋祐山某次赴宴,对她一见倾心,锦乡候看出端倪,将庄微竹送给了他。    庄微竹自小熟读诗书,很有才思,性子又端庄温柔,宋祐山对她爱极。只是后来偏偏出了那样的事,庄微竹旧有婚约,是梁恒远梁太医,这梁太医籍贯也在宛州,回家料理事务,那日老太太身上不好,正好请他来诊病。那日宋祐山见他两人在廊上相遇,便觉不对,后来知道了两人关系,起了嫌疑。后来庄微竹竟与这梁恒远夜晚私会,被好几个上夜的婆子看见。宋祐山一气之下将她迁到偏僻的南竹院,发誓永不相见。    后来这庄微竹抑郁而终。想到此,宋祐山的手不觉微微抖动,心中郁痛难抑,他对庄微竹的死很是懊悔。如果不是那么狠心对她,她就不会死了。可是他心里又是矛盾的,特别是对瑾宁,既不想看到她,又总是掂念。    宋祐山一失神,把手边的茶杯碰到地上,摔个粉碎。他起身到书房外去透气。忽看到东北方向火光漫天,心下大惊,推测是梧桐院方向,院内的下人乱乱跑着,都去那边救火。宋祐山也着急起来,大踏着步子朝梧桐院走去。    到了院中,郑氏和吴妈正指挥着众人救火,瑾宁亦站在廊下,起火的地方正是她住的秋瑟轩。她隐在柱影里,看不清楚面容。    宋祐山问郑氏怎么回事。    “并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叫瑾宁过来询问她身体状况,刚说了没两句话,那边就起火了。”郑氏面色平静,看不出一点异常。    “可有伤着人。”宋祐山问道。    “那屋里只两个丫头,都已跑出来了。”郑氏答道。    宋祐山瞧了瑾宁两眼,他因想到庄微竹与人私通一事,心下痛苦难耐,对她淡淡的。瑾宁走过来,向他问安后,两人便都不说话了。    经过一个时辰的忙乱,火势渐渐压了下去。秋瑟轩的正屋已被烧了一部分,无法居住。郑氏便命人收拾西厢房一间空着的屋子暂时与她居住。又送了她一个披风一个薄夹袄。    “夜晚风冷,你多加注意。”当着宋祐山的面,郑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温度些。    “谢过太太。”瑾宁让青萍收了衣服。    “早点去歇息吧,不必太过担心,我会叫人把秋瑟轩尽快修缮,你好好调养身体,想吃点什么尽管跟太太说。”宋祐山嘱咐了两句,却并没有看她。    郑氏看宋祐山面上淡淡,心中暗喜,看来他已恢复镇定,想起了当年庄微竹做的丑事,对瑾宁起了厌恶。这瑾宁已不足为惧。郑氏想特意卖个好,殷勤说道,“你父亲说的是,你暂且在那厢房里住几日,不必拘束,想要什么尽管对我说。”又招手把华宁叫到跟前,刚才起火的时候,她也出了屋在廊下站着。郑氏对她说,“好好照顾你妹妹,常去找她玩,陪她解闷。”    华宁心中本不情愿,碍着宋祐山在前,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违着心答应了。    “快带你妹妹去房间吧,早点歇息。”郑氏嘱咐道。    华宁只得携着瑾宁往西厢房走去,她们两个的房间是挨着的。两人转身走了一会儿,华宁便恶狠狠地瞪了瑾宁一眼,粗着嗓子悄声说,“你给我老实点,这里可不是你撒野的地,当我不知道你那贼心思。”    瑾宁故意欠身,大声说道,“四姐如何说如此严重的话,妹妹承受不起。”    “在吵嚷些什么!”宋祐山听到了瑾宁的声音,质问道。    “没有吵,我跟五妹正商量着去明天去哪里玩。”华宁忙笑嘻嘻地掩饰道。    “你妹妹身弱,别太叨扰了她。快回房休息,仔细天晚走了觉。”郑氏忙说道,摆摆手叫她们回房。    华宁应了,两人转身又走,她不敢再说什么,只拿眼使劲瞪瑾宁。两人一前一后回房休息了。    宋祐山和郑氏回到正房,两人在椅子上坐了,丫头斟了茶来。    “这是前几日我兄弟来家时,从南安带的毛尖,味道极好,我特地为老爷留了一罐。”郑氏温声道。    宋祐山听闻,拿起茶盅,徐徐一吹,便饮了一口,味道果然清雅。    “倒叫兄长费心了。”宋祐山客气道。    “他走时也没空着手,老太太叫他拿了几匹蚕丝布,还有几坛花雕。”郑氏又道。    宋祐山点头嗯着,意思懒懒的,无心听她的话。    “老爷,岌儿他毕竟年少,难免犯些错误,况且今日这女子来路不明,只是空口说白话,赖上我们家也不一定。”郑氏捏了捏帕子,犹豫一下,小心翼翼说道。    谁知宋祐山一听她这话,脸色微变,冷笑道,“自家的儿子是什么脾性你应该知道,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宋家的大公子在外面,恃财欺人,吃喝嫖赌,你不严加管教还一味包庇,怪不得说慈母多败儿。”    郑氏见宋祐山的气性又上来了,便截住话头不说了。又说些别的。    “老爷,这火起的蹊跷,需要好好查一查。”    “家里的这些事务就交给你了,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今晚歇在书房。”宋祐山已是疲倦,站起来往门外走去,似乎不愿意多留一会儿。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忽又转身,对郑氏说道,“我看瑾丫头身子已大好,不必总拘束在院里,明日带她一块去寿喜堂用饭,另她的穿戴实在不像样,仔细让外人看了,笑话我们家穷酸,小姐竟然穿得不如丫鬟,这些事情望你费心。”话虽然说得客气,却透着威严。    郑氏没料到他还要提这些事,原本看他对瑾宁淡淡,以为他不会为她说话了。心下不觉一紧,面上只好赔笑道,“那是自然,老爷不必忧心,原本是顾念瑾丫头的身体,她既已大好,怎好再拘着她,这瑾丫头性格脾气也是古怪,已往给她做得那些好衣服,她只留着不穿,只拣些粗朴的,为此我也不知说了她多少次,也许是因为她禀赋弱,受不得鲜艳颜色。老爷既这么说,以后我劝着她些,不可因为自己脾性,而失了小姐体面。”    宋祐山听她这么说,心里舒展了些,点头应着,就往书房里去了。    郑氏看着他的背影,一抹凄清袭上心头。想当初她刚进门做姨太太时,宋祐山对她也颇是温存,自从庄微竹进门后,这一切就变了。宋祐山眼里只剩了庄微竹,对其余人都很冷淡。郑氏咬着牙,眯起了眼睛,    心下恨恨道,“这贱人已去世这么久,还是阴魂不散。”对瑾宁的恨意不觉又添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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