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逐渐暗下来,靠墙案几上分列两只八角宫纱灯,瑾宁拿下灯罩,划了火柴点上。两点微弱的光线逐渐蔓延开来,黑魆魆的影子映在了粉白墙壁上,瑾宁看着那不断跳动的火焰,心中没来由地掠过一丝孤寂。她前世未出阁时,父亲唐睿有时一连几年在外征战,怕自己寂寞,在外面采买了几个女孩子放在屋里,有会说书的,有会唱歌的,有会踢毽子的,各种各样的玩艺层出不穷,她的屋里总是欢声笑语不断。虽然母亲性子冷淡,常年礼佛。但在这些人与沈姨娘的陪伴下,她的少女时期也充满了欢乐。    嫁给了高廷琰后,她常常在屋里点了灯,坐在桌边静静地等他从国子监回来。她叫厨下准备了他爱吃的栗粉糕,桂花鸡。又烫了一壶暖酒。他回来时,总是说一句,“好香啊,娘子又为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他那挺拔的身姿映在灯光里,眉眼中满是淡淡的温柔。他望着自己的时候总是笑意盈盈的,像春风,从无阴霾笼罩。瑾宁怎么也看不够,他们就这样坐在纱灯前,谈天说地,推杯换盏。    “今日学里来了一个洋学生,长着蓝眼睛、高鼻子,说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好生奇怪。别人听不懂,他只好对廊下的鹦鹉说,想不到那鹦鹉一听就学会了,果真是鸟语。”他往往把白日里的趣闻逸事讲给瑾宁听,他的皮肤白皙,喝了一点酒就微微泛红。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显得温润可爱,瑾宁常常嘲笑他,叫他娇羞少女。他则叫瑾宁腹黑公子。    高廷琰母亲刘氏原本要把自家侄女蓝玉婷配给高廷琰,迫于辅国公威势,只得答应了儿子与瑾宁的婚事,国公爷虽是门廷高贵,她这当婆婆的心里却不是滋味,怕这媳妇自恃身份高贵、嫁妆丰厚,眼里没她这个婆婆。因此打她第一天进门起,就给她一个下马威,叫她在身前连着立了三天规矩,端茶倒水,伺候用饭。掌灯后,还要她侍立在侧,读高家家规给她听,要她熟读成诵。又叫抄写三遍《女则》,谨记恪守本分,相夫教子。二更时才让她回屋。    高廷琰坐在屋里,等她到二更,十分心疼,为她捏脚揉肩。    “明天就说你病了,不必过母亲那去了。”他柔声说道。    “你呀,太沉不住气,这又算什么,婆婆叫媳妇立规矩天经地义,断不可有怨言,只要度过这几天,我保证叫母亲心服口服。”瑾宁捏了捏他那挺立鼻尖,朝他嫣然一笑。他那黑眸流光溢彩,呆呆地看住她。眼中有不常见的攫取欲,突然大力一拉,将瑾宁搂入怀中。    纱灯里烛火闪烁,春光无限。高廷琰虽然身姿挺拔,却是眉清目秀,皮肤白嫩,像块豆腐似的细腻无痕。极易推倒,瑾宁总是喜欢将他压在身下,无限地揉搓,那清俊的脸庞,欣长的脖颈,不输自己的白腻皮肤,总让瑾宁有无限满足感,望着他那清亮眼眸,瑾宁有时不禁感到罪恶,觉得猥亵了纯情少女。    瑾宁在刘氏面前殷勤周到,递饭端茶,无端不至。叫刘氏挑不出一点错,表面虽和睦,仍暗地找事。没几天就往高廷琰屋里塞丫头。高廷琰将那丫头打骂出去,到刘氏面前义正言辞,说自己需要准备殿试,用功读书,丫头多了反而分神。刘氏无法只好做罢。    虽然表面和睦,但婆媳之间终究有疙瘩,三天两头就要挑出事来。于是瑾宁打算与父亲交好的吏部侍郎王大人,为高廷琰谋一个外放小官,她手中有丰厚田产,尽可购置一套大宅,开几间铺子,高廷琰只需谋个闲职,躲过官场诡谲。两人闲时垂钓种花,饮酒品铭。岂不美哉。只可惜还没付诸实施,就发生了那件祸事。    想到此,瑾宁喟然一叹,从回忆中缓过神来,一丝疲倦涌上心头。    …………    梧桐院里早已掌了灯,廊上一溜,灯火辉煌。郑氏派几个小厮去祠堂给宋岌金创药,又亲自去祠堂看视。宋岌屁股疼痛异常,早已跪不住,趴在了地上,脸色苍白,不住冒汗,郑氏的心攒成一团。回到梧桐院正堂,她叫高妈妈把白日里看门的小厮叫来。    “是谁把大门关上的?”郑氏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厉声问道。    众人摇头不知,都说没有关门。    “难道那门是自己关上的不成?我们宋府里出了鬼了?”郑氏大声质问。    领头的来福说,“当时太乱了,他们也有去院里帮忙拿□□的,也有上茅房的,也有去提水的,我回来的时候,当班房里没有人,并不知是谁关上了门。”    “你们这起奴才,纵得一点规矩都没有,府里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忘了职责,到处乱窜,成何体统,明日禀了老太太,革你们半年月钱。”郑氏威严道。    众小厮都慌了,家里本就贫穷,哪禁得起这样罚。都磕头求饶。那来福绞尽脑汁想了想,突然说道,“对了,可以问问何伯,他年龄大了,腿脚不便,断不会乱跑。”    一时传了何伯来,费了半天劲,他才明白了意思。半天方挤出一句话,“是老爷派人叫我关的。”    “胡说,老爷当时在院子里,心急火燎,哪顾得上叫人去关门。是谁传达的命令。”郑氏心中起疑。    “没有看清楚,好像是个小姑娘。”何伯道。    “小姑娘?”郑氏脑中掠过几个念头。她的手紧紧握住扶手。    “你们都下去吧,这次饶过你们,如有再犯,惩罚加倍。”郑氏摆摆手叫他们下去。众小厮磕头谢了恩,急急地走了。    “高妈妈,你说会是谁”郑氏沉思了一会儿,转头问坐在小杌上的高妈妈。    “应该是哪屋的丫环,但府中并没有与大少爷结仇的,老太太和大小姐也不可能。”高妈妈皱着眉头寻思着。    郑氏突然想到了站在柱子后面的瑾宁。    “是瑾宁那丫头。”她灵光一现,脱口而出。    “不可能吧,五小姐她向来胆小懦弱,怎么敢做这样的事。”高妈妈疑惑道。    “你是没看到她今日在寿喜堂的那个神情,已不似往日,我听华宁说她近日的表现好不大胆。看来是要跟我作对。”郑氏拉长了语调,微蹙眉头。又吩咐锦屏,“去把青萍和蕙莲叫来。”    锦屏点头应是。叫上一个媳妇,一同去了。    瑾宁在屋里坐着,听到院里脚步杂沓,已料到是郑氏派来叫人。站起身开了房门,青萍和蕙莲已在院中,匆匆跟着锦屏往梧桐院走。    “锦屏姐姐,这么晚了要带她们去哪儿。”瑾宁明知故问道。    “太太要问她们几件事。”锦屏坦然道。    “想必是问白日里大哥哥的事了,她们未必知道,我去同太太说。”瑾宁浅笑道。    “太太吩咐只带她们两个去,我们做下人的不敢违令。此事焦急,恕奴婢不能同五小姐多说了。”锦屏略福一福身,就带着青萍和蕙莲往梧桐院走去。    瑾宁看着她们渐渐消息的背影,心下想道,过一会她便要和郑氏正面交锋了。她环顾四周,看到了下房门角处的一桶煤油。    青萍和蕙莲被带到郑氏面前。立刻跪下来。    “五丫头体弱,我命你们仔细服侍,好好在秋瑟轩养病,不要乱跑,怎么今日一个没留神就跑到寿喜堂去了,身边一个伺候的都没有,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你们做下人的能担当的起吗?”郑氏声色俱厉地训斥道。    “奴婢今早去库房里要胭脂头油,又去找赵旺媳妇商谈移花草的事,并不知道寿喜堂发生了什么。”青萍忙道。    “你呢”郑氏转头对蕙莲怒喝道。吓得蕙莲打了一个激零。    “小姐说她感觉身体清爽了些,想到园子里走走,奴婢拦过了,可小姐执意要去。奴婢也没有办法。”蕙莲颤着嗓子说道。    “你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吗?”    “老爷回来后,小姐说她冷,叫奴婢去秋瑟轩拿衣服,奴婢回来时,就不见她的踪影了。”    “是你去叫何伯关的门?”    “没有,没有,奴婢哪有那个胆。”蕙莲连连摇头。    “你自然没有那个胆,是瑾宁叫你去的吧。”郑氏继续逼问道。    蕙莲连连否认,手心因为惊恐出了汗。郑氏看她不招,吩咐一个粗壮丫鬟拿了铜板来,掌她的嘴。打了两下,蕙莲两边脸已经青紫,经不住痛楚,只好招了。    “是五小姐吩咐我的,她说怕有闲杂人等混进府里。”说完就瘫倒下去。    郑氏狠狠捏住椅子把手,眼中露出阴毒神色,想到宋岌那皮开肉绽的屁股,心中发了狠,咬着牙道,“好个贱种,竟敢在我头上动土。”    把青萍和蕙莲喝退,没有多想,便命锦屏去叫瑾宁来。    瑾宁没一刻便来了,屈身向郑氏行一礼。“不知太太有何事吩咐。”语气淡然疏离。    郑氏气红了眼,还当瑾宁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羔羊,扬起手便要打她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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