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很少梦见哥谭，即使她在这座城市里居住过十年。 习惯了它灰蒙蒙的天空，半个小时一变的天气，还有那座城市里生活的人们，她却从未与这座城市产生过任何难以忘怀的联系。 好吧，这些都是过去式……她开始梦见哥谭了。 有时，梦见自己淋着雨，独自行走在脏污遍布的小巷。雨水划过脸庞嘴角，尝起来居然是盐味儿的。有时，梦见自己坐在高高的屋顶上，脚下就是一望无际的深渊……诸如此类，她的大脑会循环播放一些熟悉的场景。 这一次，她却梦见了一段从未在梦中出现过的场景。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它算不上什么新梦境。 周围景物还原得那么精确，就像走进了一个静止的画框。秋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走下楼梯，黑木餐桌、悬挂的水晶灯，还有亭子，都在进行着一场小型的爆炸，残渣在大厅里肆意穿梭，她走在中央却毫发无伤。 一个模糊的男孩形象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酒杯，似乎对身边危险的环境无知无觉。 怪物踢碎了玻璃窗，女人正抬起手臂护住脑袋，脸上的惊慌神色也定格在了这一刻。 梦中的一切都曾经发生过，它被封锁在过去的时间里，无法改变。 因此，即使花上几亿个漫长的时针间隔，用尽全部力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在一个指节的距离里，随着一声巨响，和整场梦境一起，坍塌成一堆形状各异的碎片。 不，至少这声巨响是真的。 秋华立刻从梦中醒来，捂住耳朵，下意识表演了个鲤鱼打挺——从学校医务室的病床上一跃而起。所幸，校医埃斯梅女士不在，否则学校里关于转学生的传说又得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自从乒乓球比赛以后，她就长期占据着学校报纸的头条。哪怕她拒绝了有心人士的采访，还是没能阻止隔天“深藏不露！转校生狂踢体育尖子生们的屁股”的大标题，以及接连而来的“不知名好友爆料转校生私生活”、“你和高冷女神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个橘子”。 要知道，学校午餐里附送的水果就是橘子，根本不是她自带的！ 一想到那张自己专心致志剥橘子的照片，现在还贴在学校公告栏上，秋华就觉得无比心塞。更让人头疼的是，公告栏上的照片常撕常有，仿佛学校打印机里的那点A4纸纯属是为她这样的“小镇明星”准备的。 全年级一起参与的体育课最难熬，短短三十分钟内，秋华就避开了两个故意接近她的男孩，也避开了两个故意使坏，试图绊倒她的女孩。迎面撞上第三个女孩时，秋华已经决定要接受命运，假装受伤并且翘了这个学期所有的体育课了。 谁会想到，躲进医务室，依旧不得安生呢。 秋华连忙跳下床，穿好鞋，拎起枕头旁的书包。 隔壁房间的动静太大了，她都能看见可怜的墙正在瑟瑟发抖。 秋华拉开医务室的门左看右看，确认走廊里没人以后，迅速钻进走廊。刚刚还“不舒服”的脚踝现在好极了，简直健步如飞。 走了五米不到，背后再次传来一声巨响，数十只篮球如同不受控制的溪流，一股脑地涌出了器材室。 当然，原本在器材室里打斗的两人也将对抗阵地转移到了走廊里。 秋华抱紧书包，一边仔细留意着四处乱滚的篮球以防它们误伤自己，一边头也不回地离开“战场”。 “等等，米娜！”克拉克在打斗的间隙中，看见了脚底抹油的某人，于是朝着她喊了一句，“……你还记得早晨妈妈说过的日用品清单吗？……” 眼见着某人的脚步并未因此停下，甚至有加快的趋势，克拉克无奈地转过头来。 因为不确定对方到底能挨多重的拳头，克拉克常常不得不挨上几拳，才能挥出最终的一拳。 一扫之前被动的局势，沙包大的拳头抬起又落下，克拉克解决了在地上如鲶鱼般挣扎的犯罪人士。 尽管这也意味着，他还要扛着人事不知的犯罪者将人带到警察局，然后回到学校赶上秋华。 幸好，克拉克跑起来够快，他在街角遇上了一辆警车，随即将犯罪者扔在了马路边。 回到学校，他在通往教室的楼梯上找到秋华，两三步就追上了女孩。 “米娜，我不是那个向校报爆料的人……”年轻的超人很容易感到不安。 克拉克把秋华这几天主动避开他的古怪行为，归因于小镇高中校报里的不实报道。他好不容易认识了人生中第二个朋友，因为“不知名好友爆料”，这份友谊即将被掐灭在萌芽状态，实在令人沮丧。 女孩没有停下脚步，或者回头，但她的话语十分清晰地传达到了他耳中。 “我知道，克拉克。”秋华说道。 这个仅仅陈述事实的回答，足以让克拉克重新露出笑容。 秋华当然知道克拉克不是向校报爆料的人。 躲开克拉克，第一，是因为破罐子破摔理论。 当秋华没有发现克拉克的秘密前，她基本碰不见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当她发现了克拉克有超能力之后，已经碰上三回克拉克与坏人搏斗的场面了，就像被拉入了特定的剧情中。 按照回合制打怪，升级，收装备，加经验的套路，克拉克肯定是重要出场角色。可惜她对DC不怎么熟，所以不能倒推剧情。 在哥谭市的时候，她这个炮灰小反派已经吃够擅自抱正义男主角大腿的亏了。 即使死不了，秋华真的不想再挡枪了。 至于第二个理由嘛，是因为…… 因为打败坏人后的克拉克，太像一只使劲摇着尾巴等待赞赏的黑色拉布拉多犬了。 克拉克的朋友彼得始终畏惧他的力量，而乔纳森和玛莎则更多地表现出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们不能完全理解克拉克，青春期的男孩又特别需要关注，对诡异事件接受程度出奇地高（统·统·无·视）的秋华，成了最理想的倾诉对象。 她现在是一个16岁的少女，必须踮起脚尖才能勉强摸到克拉克的头。如果试图呼噜一下对方的头发，画面很不和谐啊。 头一回克拉克向秋华投来自豪的目光时，秋华想象了一下画面，就默默移开了视线…… “所以，你还记得那份购物……” 走在身旁的克拉克突然撞上了什么人，略显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 另一个低沉，文雅的男声几乎瞬间就做出了礼貌的回应：“抱歉，是我不小心。” 秋华本来正朝着教室的方向前进，听见了这个声音后，脚步不自觉停住了。她站在上层楼梯，侧过头来看向下层。 除了克拉克以外，校长、年级主任也在，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他站在人群中间，西装革履，发型利落精致，手腕上有一块泛着银光的机械手表。 无论是着装，还是说话时特别的腔调，都证明他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以至于横跨大洋。 另一方面，克拉克似乎也认识这位大人物。 “不，镇长先生，是我的错。”克拉克有些窘迫地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克拉克，克拉克·肯特，对吗？我们在三个月前的就任仪式上见过，那时也见过你的父母，肯特先生和肯特太太。”平易近人的镇长先生，回忆起了男孩的身份，友好地向他伸出了手。 “对，没错。”克拉克愣了一秒钟，紧接着回握了一下那只手。 很明显，他对镇长还记得他的名字感到意外。 “克拉克，麻烦告知一下你的父亲，肯特先生，就说关于市政公路的建议，我已经看过了。我认为它们相当有意义，我会尽快安排人手去修缮那些公路的。”镇长先生看起来像是个大忙人，事实上，他确实也是。 但迈出一步后，他改变了主意，稍微抬头，直视着楼梯上那个光明正大的旁观者。 “我不认为我们见过，这位——” 秋华觉得自己的眉头一定皱起来了，尽管她还不能完全确定对方是谁。 她依然回答道：“秋QIU，我姓秋。” 校长和教导主任很快将她的转校生身份，跟镇长先生说了一遍。镇长先生听完，一抹笑容出现在脸上。 “好吧，秋女士，很高兴认识……”镇长先生的话语间，不乏大人对小孩的和善揶揄，然而从他口里说出来，竟充满了一种早已遗失的魅力。 任何女性都会为之倾倒，在秋华这里却似乎无效，她抢在镇长先生把话说完前打断了他。 “你来自哪儿，镇长先生？”粗鲁不粗鲁不适用于现在的情况，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秋华的脑海里，于是她也这么问了。 镇长先生又笑了，这回没有上次那么真诚。 “……华盛顿，DC。” 由于镇长先生的回答非常应景，秋华只好忍住想笑的冲动，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很高兴认识你。”镇长先生终于能把他之前想说的话说完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下了楼梯。 克拉克对秋华的举动感到很意外，困惑地睁大了眼睛，同时也让那片蔚蓝大海中细碎的星光变得更加璀璨了。 “米娜，你认识镇长先生吗？”他问道。 秋华摇摇头：“不，但是我想我还记得玛莎早晨说的购物清单。” 虽然话题转得有些生硬，但老天保佑，它起到了阻止克拉克问下去的作用。克拉克兴趣杳然地耸了耸肩，毕竟，现在更重要的还是把妈妈拜托的东西带回家。 ………… 稍晚一点的时候，秋华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了。 咚咚咚三下，不急不缓，留出了充分的时间让秋华挺着晚餐吃撑了的肚子，从小床上爬起来走到门旁。 开门的时候，秋华难免怀抱着狐疑的态度。 肯特一家从来不打扰她，而她这时也没有亲近到上门拜访的朋友。 等她看清门外的人和他手中拎着的一袋东西时，秋华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克拉克站在门外，拎着一大袋黄澄澄的橘子。 “……听说，橘子是你最喜欢的食物，超市在打折……” 真不知道，是送橘子还是敲门，更让克拉克不知所措。从未送过女孩礼物的他，只觉得这袋橘子是他拎过最重的东西，所以立马将它们抬高，送至秋华面前。 讲真，在她“橘子爱好者”的形象尚未深入人心前，秋华想把那个负责撰写校报的学生找出来，公·开·处·刑。 考虑到克拉克的好心，秋华选择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无比愤懑地收下了这袋橘子。 “那么……你真的不认识镇长先生吗？”为了缓解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克拉克下意识继续了白天的话题。 秋华拎着橘子，维持着面瘫的表情反问克拉克：“镇长先生他叫什么名字？” “阿尔文，阿尔文·奥丁森。我认为你对他抱有某种成见，没准是我多想了……” 克拉克自顾自说着话，没想到一阵狂风袭来，面前的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望着距离鼻梁只有几英寸的房门，克拉克认为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千辛万苦靠橘子“买通”的友谊，看起来化为乌有了。 正当他垂头丧气，准备回到自己房间时，房门再次打开了。 “请张开你的嘴巴。”秋华说道。 克拉克不清楚即将发生什么，但乖乖地张开了嘴。 秋华以掩耳不及盗铃响叮当之势，把刚刚拆开包装的大白too奶糖塞进了克拉克的嘴巴。 整个过程就如同功夫高手给小孩喂药，克拉克刚看见对方手指一动，嘴里就有一颗奶香四溢的糖果了。 “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功夫高手米娜·秋抛下一句话，又重新关上了房门。 吃着糖的克拉克，高兴之余，突然觉得他貌似还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新朋友。 ………… 听着克拉克慢慢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后，秋华一头栽倒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其实，她也不是对镇长先生有着先入为主的偏见。 只不过，谁让镇长先生跟阿斯加德二公主长得一毛一样，还取了个名字叫Odinson（奥丁之子）呢。 实在是可疑到爆炸了啊。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