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在哥谭市安静死去。」 听到老流浪汉杰克说这句话时，秋华仅仅把它当做了一个玩笑。她记得那时她因这句话而微笑，并把手中的面包递给了老流浪汉。 现在，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老秦头在警察走后，将盖着白布的她带回唐人街，交给私家医院。医生们重新缝合了她破碎的心脏，手术过程中，一定有某个部分被遗漏了。所以，秋华才变得如此不像自己，哪怕她可以尽量装出以前的样子。 当然，这还只是最表面的副作用。 为了继承人的安全着想，老秦头给了她一张飞往美国中部的机票和一份文件，而她的便宜老爸什么也没说。事实上，自她醒来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便宜老爸。 文件中的肯特一家，和其他美利坚家庭一样，过着简单、幸福的生活。同时，一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非常利于她藏身。 只要她尽量减少和其他人接触，她就能平安无事地度过两年高中，然后随便去哪儿上个大学。 至少在克拉克撞碎资料室的大门，一拳击溃铁制柜子和见到身旁那把U型的GK21前，秋华曾经这么认为。她怕不是在最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最错误的地方。谁能想到，克拉克·肯特，这个普世价值观中的好男孩，居然也是DC宇宙中的某个超能力人物。 秋华将一切都归因于让她到资料室来取哥伦布地图的矮个地理老师，今年66岁，喜得校长赏识的丹尼·梅迪斯先生。 住在克拉克家一个多月，现在装瞎子，貌似太晚了…… 正当秋华苦恼怎样不留痕迹地脱身时，克拉克已经成功制服了一个胡子拉碴的壮汉，并且率先发表了申明。 “等等，米娜，我可以解释……” 随便说个理由，咱就随波逐流了呢。秋华冷静地转过头看向这个少年，希望他能编出类似“外星人入侵”、“学校话剧排练”的理由，再不济“幻觉”也行。 然而，克拉克·肯特完全放弃了强行解释这个选项。 耿直的少年站在原地，愣是没说出任何理由。清澈的眼睛望着秋华，十分不安，仿佛他做了一件坏事。 面对这种情况，“我什么都没看见”和“我不会对其他人说这件事”，就是在立某种死亡Flag。 沉默气氛中，秋华站起身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 “哥谭有很多奇人异士。” 她对心情忐忑的少年说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说完，为了使少年安心，以及完成梅迪斯先生交给她的任务，秋华走到那个晕倒的大汉身旁，抽出了恰好被他压住的哥伦布地图。抽出来，抖一抖，卷起来，握在手中走出了资料室。 整个过程，完全无视了克拉克·肯特。 头一回见到这么从容的路人甲，少年显然不知如何是好。 …… 接下来，学校似乎接到了警局的紧急访问。在一片欢呼声里，校长宣布了立刻放学的教室广播。由于事出突然，校车司机保罗正在自家农场里种地，学生们只好走回家。秋华背着书包走在小镇公路上，身后跟着自动保持了一段距离的克拉克·肯特。 一个多月来，他们从不一起上下学。要么，克拉克起得太晚，要么，放学后，秋华要去镇上书店里买些课外资料，互不交流成为了两人之间共同的默契。 如果不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他们还可以将这种默契长久地维持下去。 晚饭时，坐在餐桌旁的秋华觉察到了所有人的不自在。烤鸡胸肉，牛排，番茄，西蓝花，土豆泥，每个人的餐盘中都是这么几样肯特太太的拿手好菜，唯独秋华盘子里的牛排和鸡胸肉多到堆成了小山状。 秋华举起手中的叉子，戳了戳酥烂的牛排。 学校餐厅里的牛排通常只有三分熟，但肯特太太做的牛排却一直是全熟的。 “抱歉，米娜，我们没告诉你，”肯特先生打破了饭桌上的僵局，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对这个家庭新成员说出真相，“克拉克…他很特别，他不是个坏孩子，他在尽量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别人……如果你想换一个寄宿家庭的话，我和玛莎，我们能够理解…” 秋华抬起头看着这一家人，看见肯特先生和肯特太太交织在一起的双手，看见一脸愧疚的克拉克。视线转了一圈，重新回到面前餐盘中的全熟牛排上。 她说道：“……我并不想搬到别家去，肯特先生。” 话音刚落，秋华就被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肯特太太几乎激动到热泪盈眶。 “乔纳森，我就说米娜还是愿意待在我们家的……” “叫我乔纳森就好，米娜。”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玛莎和乔纳森十分高兴。玛莎抱着秋华好一会儿才松手，又起身去厨房，端来了一个自己做的蓝莓蛋糕卷，切了一半的份量递到秋华面前。 母亲的偏心引起了克拉克玩笑般的不满，他十分无奈地嘟囔道：“自从家里多了个女孩以后，我都快成为空气了……” 很快，他又振作起来，一边切割着自己盘子里的牛肉，一边兴致盎然地说道：“我还从没有去过哥谭，所以哥谭市是什么样的，米娜？” 一个多月以来，很多人问过秋华这个问题，秋华也一直以“和其他大城市一样”的回答来搪塞。现在，让一个正直孩子对淳朴的哥谭市产生强烈好奇心，秋华不得不认为这是她的责任。 “既邪恶又扭曲，总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狠狠地踢你的屁股”，似乎是个掐灭好奇心的不错回答，但无疑会影响餐桌上的氛围。 所以，秋华这么回答道： “有点像蒸汽时代的伦敦，经常下雨。老实说，论城市风光的话，隔壁大都市要更美丽。” 这个回答显然让大家都很满意。肯特夫妇的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至于克拉克，他似乎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下雨天气。 “我们这里碰上雨天，总是很麻烦。”克拉克说道。他们家的老卡车经常在雨天抛锚，耽误送货不说，还容易发生事故。一听到哥谭是个多雨的城市，他就自动联想到了雨天帮父亲抬车，反倒被后车轮溅了一身泥的经历，起初的好奇心也随之打消了大半。 成功拯救了一个正直少年，秋华暗暗庆幸。 她叉起一块蛋糕，当做对自己的慰劳，吃了下去。 玛莎做的蛋糕实在太好吃啦，秋华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这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落入了克拉克眼中。这是克拉克第一次见到交换生的笑容，她身边那些阴郁，冷淡的迷雾，全在这个笑容中被驱散，哪怕只有一瞬间，克拉克也觉得自己看见了米娜作为普通女孩的一面。 因此，第二天体育课，校园恶霸惠特尼·福特曼，非要让克拉克在女神面前丢脸时，克拉克竟鬼使神差地喊出了那个名字，即便那个名字的主人此刻正站在体育场角落里努力装空气。 “米娜！——”男孩朝气十足的声音，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沙哑，像一记直球穿过大半个体育场，准确地砸到了秋华脑袋上。一个多月来，秋华尽全力打造的透明人设在众人重新汇聚的视线中碎了一地。 她当然注意到了体育场对面的小骚动，可就在她以为克拉克会像以前一样默默走开的时候，他居然没有这么做。秋华转过头看向声源地，除了克拉克，惠特尼·福特曼以外，校花拉娜·朗也在。 老阿姨立刻明白了一切。 秋华长叹一声，迈开脚步走向了声源地。 没想到克拉克真能叫来迷之交换生，惠特尼以取笑的姿态，对女友拉娜·朗说道：“她的名字和你很像，克拉克是找来了一个廉价版本的你吗？” “闭嘴，惠特尼。”拉娜·朗清楚惠特尼向来傲慢，但这样评价另一个女生，连她也不由得伸手拍打了惠特尼一下。 惠特尼假装吃痛，没过半分钟又恢复了原样。 这种情侣之间的小打小闹，刺痛了在场所有的单身狗。克拉克移开了视线，秋华则无所畏惧地拿起了乒乓球拍，测试弹性和底板软硬。 橄榄球球队队长惠特尼和全能校花拉娜·朗，对战，奇怪小子克拉克和交换生米娜，一队是养眼的俊男美女，另一队，光从身高上看就各种不搭。这场早已注定了结局的比赛让人群为之兴奋，毕竟，堪萨斯小镇村什么都好，就是缺少刺激的日常。 现在，克拉克有些后悔把米娜牵扯进他一时的气愤中来了。惠特尼和拉娜·朗的运动素养都不错，如果他和米娜输了，人们将不仅嘲笑他，也会把新来的米娜拉下神坛。 “米娜，你会打乒乓球吗？” 克拉克看着对面正在活动身体的两人，神情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悄声对一旁岿然不动的秋华问道。 “……还行吧，有点生疏了。” 秋华活动了一下手腕，右手的乒乓球拍被抛上半空中，转了一个圈稳稳降落在她的手心里。 看见了这一招的人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原本以为输赢已定，现在看来，所有人都猜错了。 对面的俊男美女队也出现了瞬间的呆愣。惠特尼本来选择乒乓球，是因为这项运动相较其他运动更加简单，这样一来，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嘲笑克拉克连最简单的运动都无法掌握。而克拉克的队友…… 愣神间，白色的圆球如同子弹一样飞过球网，正中他们这一面的桌板，然后迅速弹起落在地面上，惠特尼和拉娜·朗都没能接到。 “三局两胜，对吧？” 交换生一本正经地掂量着手中的新球，说道。 刚才那一击不仅仅是走运，在她击球的刹那，手臂肌肉突然暴涨，像蛰伏已久的动物终于打破了表层的冰面，使人忍不住揣摩手臂主人那张脸上的平静下到底藏着什么。 尽管两人几乎不交流，克拉克和交换生，这对组合出乎意料地契合。交换生负责近台快攻，高大的克拉克负责远处防守。第一局打出了11比0的成绩，对方根本无法反击。而围观的众人，为这样的奇迹差点忘记了呼吸。 体育场上，安静得吓人，只有白球在球桌上一来一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秋华盯着乒乓球的运动路线，一旦进入了她的攻击范围，就会立马挥拍。实际上，因为克拉克不能真正发挥他的力量，他只能尽量帮忙击回超出秋华攻击范围的球，所以，大部分时间，秋华都得自己对付两个人。 但没什么关系，秋华上大学时是被迫一直练单打的人，现在又经历过了李老头和死亡角斗士的训练，她基本上一个人就可以应付所有状况。 无论惠特尼和拉娜·朗改变了多少次击球方式，这场比赛还是在前10分钟内顺利落下了帷幕。 即使输了，拉娜·朗也很大度，甚至主动上前来跟秋华打招呼。 “嘿，你们两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为什么不参加校队呢？” 拉娜·朗看着两人，目光中全是欣赏。她一发话，众人才如梦初醒，大家举起双手，却又互相对视着，不确定是否要为这只诡异的队伍鼓掌。 相比之下，惠特尼就小气多了，生气地扔下了手中的球拍，转身离开了体育场。 得到梦中女神的称赞，克拉克简直受宠若惊。他像所有单纯的少年，在心爱的人面前一点底气都没有了，说起话来也磕磕绊绊的。 “…不，主要是…主要是米娜比较厉害…” 一说到名字，克拉克这才意识到搭档不见了。乒乓球桌上放着她的球拍，本人消失在了人群中。由于高二的班级都在相同的时间，一起上体育课，因此要找到她还是挺困难的。 克拉克正在寻找着搭档的踪影，拉娜·朗却不得不与他道别了。 “下次再跟你们聊吧，克拉克，我还有课。” 克拉克依依不舍地挥挥手，他还想再多看一会儿拉娜·朗的身影，好友彼得就一副八卦的样子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勾住了克拉克的肩膀。 “你什么时候和交换生走得那么近了，克拉克？”彼得问道，一双小眼睛闪着神秘兮兮的光芒。 “我没有！”克拉克争辩道。 …… 这一天，对秋华来说，本该是稀松平常的一天。 好吧，她确实帮克拉克赢得了拉娜·朗的一点好感，这不能影响她和以往一样去书店买两本漫画书，然后回家的计划。 哪怕她并没有想清楚，帮克拉克赢得拉娜·朗的好感，同时意味着为克拉克招来更多麻烦。 如今，秋华抱着书包躲在墙后，不断进行自我劝说。 左边小巷里，惠特尼为首的三四个男孩正推搡着克拉克，撕烂了他的书包，嘴里全是污言秽语。 “我说了，离我女朋友远点，你就是不长记性对吗，克拉克？！” 惠特尼怒吼着踹翻了克拉克，不允许他站起来。只要克拉克站起来，惠特尼的狐朋狗友就会再次把他揍倒。 克拉克不说话，也不还手，这么多年以来，他们都把他的沉默当作了软弱。 只有秋华明白，这个男孩并不软弱，他只是不想给家人增添困扰，所以选择不还手。 在没有发现克拉克的秘密之前，她大可以事不关己地走开。 在发现了克拉克的秘密之后，双脚却像拥有了自主意识一样，走进了巷子里。 秋华一边走，一边随手把书包扔在垃圾桶盖子上。 恶霸们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每个人脸上都是轻蔑的神情。 坐在地上的克拉克朝着秋华喊道：“快走，米娜！” 秋华恍若未闻。 她曾经只想逃离哥谭，现在，她和哥谭这座城市的羁绊如影随形。 她的生活从未变过，只是一味地躲避现实。 …… 克拉克永远记得那时女孩身上散发出的冷漠气息。在他除了忍耐以外，什么都不剩的人生里，那个仿佛渡鸦一般降临的女孩，握起了拳头，纤细的指节吱嘎作响。 “我给你们三秒钟来逃跑。”女孩说道。 走向恶霸的女孩是那么羸弱，因此，恶霸们毫不顾忌地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女孩的脚步却不曾停下。三秒后，离她最近的人倒下了，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才是惠特尼。瞬息之间，他们就抱着肚子半跪在地上，这次从喉咙中喷涌而出不是恶意，而是胃液。 拳头、手肘、膝盖，一切最坚硬的骨骼碰上了最柔软的部位，简单至极的动作就让恶霸们无法站立，无法呼吸，无法抑制生理泪水。 女孩没有表现出丝毫动容，她走到他面前，低下头伸出手。 她身上是足以遮蔽天日的黑暗，在她低头的一刻，全都倾泻了出来，混淆了世界，克拉克能感觉到他眼角处的阳光正勉强与之抗衡，而他的手却果断握住了女孩的手。 克拉克借着女孩的力气站起来，苦恼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啊，这是他今天欠她的第二句感谢了。 每个人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热爱生活，同时着迷于未知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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