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百年前第一位元首上任开始,波肯就变成了S国的首都,经历过矛盾的维多利亚时期,遭受过二战的洗礼后,迅猛飞速地发展,最终变成了现在这幅繁华模样。    位于波城旧城区的警署总部经过改造又改造,俨然扩成了一处耸立的地标,周围的街区因其诞生,也为其服务,庄严而肃穆。    十几个街区以内都看不到珠宝店的存在,倒是有一家破旧的古董店。    顾悠走着走着路过一家卫生站,顺手从里面偷了点纱布,躲进巷子里,把肿胀的右手腕用几片硬纸板夹住牢牢缠绕起来。    对大部分人来说,自己固定断骨不是一件容易事,她也不例外,况且逼着右撇子完成左撇子才能办好的事,实在是太不不人道了——当然最不人道的还当属那个把她手腕折断的人。    处理完毕,顾悠小心翼翼地放下袖子,松出一口气,单手扯掉脖子上的情趣项圈扔在垃圾桶里,解下金项链塞进口袋,裹紧衣服慢慢走出巷口。    巷子深处,一把车钥匙委屈地躺在垃圾桶里,和“不可回收”的瓜皮果核们挤在一起,也不知是谁扔垃圾的时候把它也丢进去了,若是车主找不到,大概会急得跳脚。    路口的红灯闪烁几下,接班的绿灯尽职尽责地亮起,顾悠随着人流快步穿过马路,向着斜对街的古董收卖店走去。    古董店老板是个中年罗姆男人,无聊地躺在藤摇椅上晃来晃去,腐朽的木格子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他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毫无诚意地问了一句:“What i do for you?”    来客是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奇怪小女孩,黑曜石般的大眼珠子,风中凌乱过的黑长发,亚洲人的面孔看起来似乎都是一个样,这个奇装异服的小客人却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因此老板又费力地支起脑袋多看她一眼,发现了那个与其身份不相符的气质:孤傲的冷淡。    店里放着悠扬的爱尔兰轻慢小调,令人昏昏欲睡,顾悠打起精神,双手揣着袖子,粗略打量着展示架上形形色色的古玩,忽然一个青金色的瓷器映入眼帘,她探身微微靠近了些。    老板的声音及时响起:“那个是Z国清朝时期的青金蓝釉瓶,买不起可别乱动……”    闻言顾悠扬起眉梢,弯下腰歪过头,透过玻璃隔架向上瞄了一眼,青金瓶底下印着四个靛青小汉字:康熙年制。    製呢……还制,干脆别印得了……顾悠嘴角抽了抽,视若无睹地站起身,走到柜台前抽出左手将金项链往桌子上轻轻一丢,很快又把手缩回袖子里揣着。    动作很是潇洒,还带着一种世外高人的玄乎神秘感,但是放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就略显中二,装模作样,甚至有些搞笑。    于是老板很给面子地笑起来,边笑边咳咳,像摩托车发动不着似的,还间歇没气儿地喘几声,他从摇椅里坐起来,随手拿过放大镜公事公办地照了一下,然后那发动机失灵般的笑声就卡在嗓子里——熄火了。    男人脸上笑意逐渐消失,带着意义不明的目光瞅了女孩一眼,转身从货架上拿下一个更精密的镜器戴在眼上,查看项链上的纹路。    顾悠脸上波澜不惊,看似稳如泰山,其实心里也没底了。    她之前研究链子的时候没发现特别之处,没想到居然还要用寸镜看。    这得多瞎啊,人干事?谁它娘的会用这玩意儿看黄金……李月白这狗男人还真是虚伪得彻底。    她微微侧了一下头,借着长发挡住脸,斜眸看向头顶的监控摄像头,再瞥瞥门口的距离,脚跟微转,预备情况不对就跑路。    老板看完项链,把寸镜掀到脑门子上,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腔:“这项链你从哪儿得来的?不会是偷的吧?”    顾悠懵懵懂懂地看着他,满脸不知所谓。    老板心情复杂,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小女孩,宽大的牛仔外套下露出黑色渔网袜包裹的小腿,脚上穿着花里胡哨丝带缠绕着的鞋……不伦不类的打扮比他还像罗姆人。    看起来倒也挺像有钱人家的小孩,光是牛仔外套就价格不菲,听说R国那边很流行这种稀奇古怪的涉谷风穿搭,估计这小鬼头是瞒着父母出来换零花钱的……老板眼神犀利地打量完,没有再为难她,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盘子,上面满满地摞着一沓一沓的S钞。    顾悠:……    老板叼着老烟嘴咂了一口,吐出断断续续的青烟,手上数点着钞票,拿下几沓放回保险柜里,把剩余的往女孩面前一推,好心提醒:“出门不退。”    顾悠咳嗽了一声,沉默地点点头,举起宽大袖子挥了一下烟雾,回身看了看,走到古董架上扯过一个颇为古典的丝巾。    “这个是真丝的,算你便宜点。”老板从那堆钞票里抽回两张,“你看看还需要点什么?”    前后态度判若两人,顾悠终于得到了上帝般应有的款待,却十分冷淡地无视了他,丝巾一抖,将那一盘子钞票全都包起来,三下五除二地打成一个简单的小包袱。    老板被她这番动作唬得一愣一愣,嘴巴半张着,差点兜不住烟杆掉出来,甚是滑稽。    顾悠莞尔,左臂挎过丝巾包袱,对老板客气地点头告别,揣手离开了古董店。    出了门她拦了一辆的士,对司机又是比划又是写字,司机终于明白,把她载到附近的一个大商场。    顾悠买了衣服帽子和背包,全身焕然一新,带上口罩走出商场,在路边的报亭买了一张地图,细细地研究起来。    波肯市四通八达,鱼龙混杂,到处都是坏蛋,顾邵京、费丹、李月白,以及那个R国男人,全都扎堆在这,保不齐哪一天就被发现了,顾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尽快离开这里。    她坐在公园长台阶上,关于下一步往哪走,琢磨了半天,拿着笔在地图上圈圈点点,最终在S国上方的“蔓越市”停顿了一下,轻轻戳了戳。    那是一个相对偏僻的城市,地图上线路稀少,交通不便,看起来有些落后……但未必是坏事。    ……    在波城,巴士晚点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夕阳西斜时近傍晚,乘客们稀稀拉拉的上车,大部分都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有几个打工的外乡客,最后走上来的是一个穿着套头衫的小女孩,孤零零一个人,司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车子开得很慢,行一段,停一下,上下车的人三三两两,拖拖拉拉,不一会又来了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太太,司机大叔下车帮忙抬了一把。    “谢谢,你真是太好了。”老太太腿脚不便,对他感激不尽。    “别客气!”司机回道。    巴士继续行驶,顾悠收回目光看向窗外,夕阳红色的辉光映在眉间,她将帽沿拉低了些,闭上眼静静打盹。    如果说李月白是她人生里阴沟翻船的一抹败笔,那么顾邵京就是贯穿全程的心理阴影,噩梦一样如影随形。    人总会有那么一两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这种感觉就像鸡蛋清里掉进了壳渣,捞不着,吃不下,煮熟了还膈应。    许多问题老早就埋下了祸根。    一段年少轻狂的恋情走向了有始有终的婚姻殿堂,然后便是噩梦的开始:试探,洗脑,折磨,逐渐麻木。    直到怀孕被关进疗养院,她才真正意识到顾邵京有多么极端的控制欲,他一直在培养她的人质情结,企图支配思想,结果却偏偏挖出了她暴虐的主人格,遭到打击和反噬。    没想到他为了研究OSD736,连女儿都拿来做实验,她感到心寒却无能为力——斯德哥尔摩效应:爱上伤害自己的人。    如果能早点发现……如果能早点知道他是Dr.J……    巴士晃晃悠悠,又停下了。    顾悠已经快睡着了,听到轮椅滑动的声音,感觉不太对,强迫自己睁开眼——对于危险,她一向有超乎寻常的感应力。    车里上来一个衣着普通的黄种男人,座位绰绰有余,他却握着扶手站在车后门处,和那位轮椅老太太挨在一起,伸着头东张西望地打量周围的乘客。    顾悠皱起眉,身体往座位下面缩了缩。    表面上大家都是一样的黑眼睛黄皮肤,但是相同的面孔下,不张嘴说话,谁知道你是亚洲哪儿国的。    顾悠看向窗外向后移动的街景,悄悄拉开车窗,那个男人似乎看到了她,朝后座走来。    “你是……”男人开口就是中文,顾悠心一沉,将头埋得更低了。    男人看不到脸,连面前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确定,他感觉十分可疑,伸手抓向帽子。    顾悠身子往下一滑避开他的手,一直滑到座位底下,从男人的腋下钻出去,爬起来就朝车前方跑去。    男人当即就确定了她的身份,大喊道:“站住!别跑!”    声音宛如一颗惊雷炸下,乘客们吓了一跳,全都回头看去,男人大步追上来,顾悠路过后车门的时候把轮椅往后一拉,挡在路道中间。    轮椅上的老太太吓了一大跳,喊了一句“上帝”,还没等她把提起的心放下去,又再一次被人推开了。    “噢!我的天!”老太太轮椅翻斜,卡在座位间摇摇欲坠,旁边的好心人连忙帮她扶回去。    恰好此时巴士到站,司机踩下刹车,男人赶紧扶住椅背,顾悠却直接放弃,什么都不扶,身体随着惯性甩到车头,狠狠撞倒在操纵台上。    她猛咳了一声。    司机被吓了一大跳:“孩子你怎么了?”他连忙伸手要扶。    顾悠吞咽了一下喉咙的咸腥,紧紧抿住嘴,按住头顶的帽子,爬起来就往车下跑。    ……    夜晚,城市灯火辉煌,开始热闹起来,破旧的酒吧里一群人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光线昏暗又暧昧。    穿着性感的侍应女郎婀娜多姿,扭着细腰,朝角落的一个酒客走去。    “拿去,你的酒。”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撒气般地将盘子上的酒瓶重重地放在酒桌上。    “亲爱的,你怎么还在生我的气?”酒客是个罗姆男人,喝得醉醺醺,甩着大舌头说话,“我今天可是大有收获,弄了个好东西……”    “得了吧,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你店里那些破玩意儿没有一个是真的,小心被SWAT拆门查电表。”    这罗姆男人是混地下黑帮的,有点过人的小手艺傍身,然而开古董店只是为了骗点小钱,她十分不屑,转身就走。    酒客拉住女郎扯在怀里,一脸神秘:“这次是真的,我给你看看。”他把一个细细的金项链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在女郎面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呀……”侍应女郎不满地嘟囔着,“金项链吗?连个吊坠都没有,这算什么好东西?”    “你不要小看它,纯金的,上面刻着字呢,这东西的工艺价值足以买下整座西西小岛,”男人得意地咧开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吊坠可以重新配嘛,别生气了……”    “字?什么字啊?”女郎接过来看了看,一脸不可思议,“这么细还能刻字,我什么都看不到啊……”    “用特殊的放大镜才能看清楚,上面刻的是——”    “上面刻的是圆桌骑士兰斯洛特为爱人亚瑟王后格尼薇儿立下的誓言。”旁边响起一个沉沉的男人声音,接下了他的话。    两人转头看去,临近的吧台边坐着一个落魄的男子,满身酒气,胡子一大把乱糟糟的,身材却高大健硕,衣服撑得满满当当,像个大狗熊似的。    “骑士和王后?那岂不是通奸……”侍应女郎瞪大双眼,吃惊极了。    大胡子男人举起酒杯,笑着说:“奸情往往能造就真正的有情人。事实上,他们俩只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很浪漫不是吗?谁让伟大的亚瑟王自己出轨在先,也怨不得老婆跟别人私奔了……”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喝了口酒,面上笑意不减:“亚瑟王后被判上火刑架子的时候,一往情深的兰斯洛特大动干戈,几乎杀光了其他所有圆桌骑士才把心上人救下,这也导致了圆桌四分五裂,可以说,亚瑟王朝的覆灭拜他所赐。”    “天哪,浪漫是浪漫,但这也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样残暴!”侍应女郎听得入神,有些忿忿不平,忽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知道上面刻的是什么?”    罗姆男人也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你是谁?”    “我是兰斯洛特的好友,高文。”胡子男无不幽默地回答,摇了摇手里的酒杯。    “你在开什么玩笑!”罗姆男人一脸见鬼的表情。    在亚瑟传说里,高文是与兰斯洛特齐名的圆桌骑士,面前这个大胡子显然是在戏言打诨。    胡子男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光,金色的眼眸锋利如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文·赛德里斯,马马虎虎算是个小有名气的雕刻家……不巧的是,这项链上的刻字恰好出自我手。现在轮到我来提问:你是从哪里得到这条项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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