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宛抬眼去看时,已见周围坐着的夫人小姐们有许多已看向了她,她虽心里尚有疑虑,也只得站起来,向着主位行了礼。    “本宫早听闻韵容县主是一等一的才华横溢之人,便连圣上也不无夸赞的,今日可是得了巧,能亲眼见上一见了。”建德皇后向着恒亲王妃说道。  “娘娘可是抬举了她,不过是跟着先生学过几年书,要论才情,还差着呢。”恒亲王妃说完这话,却是看向了宁宛。只她神情淡漠,虽面上挂着笑意,可终究眼神是冷的。    如此说着话,已有小丫头端了一盏酒来,宁宛端起来瞧了瞧,应是果酒之类,并不浓烈,便也同先时的齐王妃一样,一饮而尽。  “不知娘娘罚些什么?”宁宛垂首,静静听着上边几位的话。    建德皇后便又转向了齐王妃:“论理该是你罚,你且说说,要瞧瞧县主的哪样才艺。”  “母后抬爱,儿臣哪敢随意吩咐县主。”齐王妃却是想推却了。    只建德皇后似乎不依,仍是道:“今日原是我们乐一乐,本宫既定了规矩,列位无论品阶、年龄,一概都遵守,便说今日反过来,是你受了罚在后,韵容说什么,你也得依着做的。”    “是。”齐王妃只得应道,这才偏着头想了想,方开口:“县主一向深居浅出,便是在人前也甚少说话,我倒不甚了解。只母后可想听什么曲子,倒是能问问县主能不能弹了来。”  这便是问宁宛弹琴一事。    宁宛心下冷笑,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韵容县主自幼就跟着傅先生学习,稍长了年岁又兼去思源书院,读的向来是书本上的东西。若说让她作诗填词,倒还勉强能说个“不甚了解”,若是让她弹琴,这不是分明打量她不曾练过琴,故意为难吗?    “本宫瞧着甚好,各人都表演些不同的,倒也热闹。”建德皇后点点头,立时便有丫鬟搬了琴,放在当中。  这般做足了戏,便是连个推脱的机会也不给宁宛。    宁宛抬眼看向建德皇后和齐王妃,她俩人均是笑得满面和善,只看在她眼里,却觉得处处都是陷阱。  不知建德皇后想要给哪个选妻,竟还想顺手拉下她一把。她们只打量着她日日读书并没有时间研习别的,不过是成心想教她出丑而已。    且不说她在恒亲王府也不过是个去了娘又爹不疼的孤女,只同哥哥相依为命,便是因为英武侯府风头正盛,让她丢了脸面,自然两府上都不好看。  只是,她们的算盘倒打得好。    宁宛微微一笑,走上前去:“韵容献丑了”,这才端坐在那架琴之前。  自古闺阁女子,琴棋书画必要兼修,方可道一声“大家闺秀”,譬如宁宛,若不是被召进宫中,平白成了傅先生的徒弟,在府里这四样也是一个不会少。    若打量她因为要比旁人多读了那些书去,就要少了这上面的功夫,那可是错了。只不过平常的女子多精琴艺,而她因为跟着傅先生,却是在“书”这一样上下得辛苦多些。  只是不会因为这个,就少了其他练习而已。    宁宛深吸一口气,抚上琴弦。  琴是好琴,音色纯正,显然出自名家之手,只未免这用途,太过暴殄天物。    “不知娘娘想听什么曲子?”  “本宫不是那等风雅之人,哪里懂得这些,县主便捡自己喜欢的弹了来,我们一道热闹了便好。”建德皇后竟也没说什么故意刁难的话。    宁宛暗自疑虑,却是不动声色,垂首应是。  只等她抬手拨弦,才突然明白了这其中玄机。    她只轻轻拨了一下,立时发现这其中一根琴弦,竟是被人动过了手脚。不知是哪个位置出了问题,弹到某几个音,就有轻微的变动。  宁宛能感到自己的背后沁出汗来,她原是弹了个轻柔曲子,曲意空灵,只这琴弦五根,又哪有什么曲子只用四根的?她知那琴弦有问题,却又不能避过。    她一边弹着曲子,一边试探究竟是哪个地方被做了手脚,那乐音,也因着她的心境,跟着急促起来。    这一段原是表达淙淙流水,此刻弹出来,却有种奔腾气势,既这琴弦有异,宁宛索性也不再按着原曲继续,而是自己即兴顺着那奔腾的气势弹了下去。  恍若空谷瀑布流泻而出,水流倾泻到山石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一波又高过一波去。    而她每每弹到那根弦,就偏巧要拐到一个音上,仿若是原本倾泻的水流当中,突然插入了一块顽石一般。  那顽石似是要抵着流水而上,绝不从半山腰摔下去,它倔强地存在于原本应流畅无比的乐音之中,反倒成了一种异样的和谐。    直待一浪高过一浪,忽然,沉闷的一声,乐声戛然而止,而那水流,则似重重砸在地上,却又无声流了开去。    宁宛的手尚按在琴弦上,她额上也津了密密的汗珠,里边穿的小衣更是尽数湿透。  上首的几位,此刻正紧紧地盯着琴弦,似一定要盯出什么一般。而宁宛缓缓抬手,那琴,仍是刚搬上来时的样子。    还好,还好,没有断。  断弦之琴,向来是不祥之兆。原本这么个宴会上是没什么的,只是若弹琴的是宁宛,又是建德皇后出的主意,难保这不是针对她而来。    毕竟他们曾对燕凌远动过手,如今一计不成仍有一计。若是弦断了,便是她有千万般理由说是有人动了手脚,那也是“死无对证”。若再有什么流言四起,真是再正常不过。  宁宛舒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    “让娘娘见笑了。”    这会,才有从刚刚的曲境里走出来的夫人拍手赞道:“之前真真未曾听闻过县主竟还这般擅琴艺,这曲子着实妙极。竟不知,女子还能弹出这样的曲调来。”    立时如意公主便道:“我们宛儿自然是不一样的,跟着傅大人学习了这么久,若是心性上没些长进,岂不是辜负父皇的栽培之心?”  她说这话时看向了建德皇后,建德皇后只得体笑着,并没什么多余表情。    下面夫人小姐们自然也是跟着称好。旁的不说,便是因为宁宛从二品县主这个封号,她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处,弹成什么样都少不得人夸的。    又说到圣上对韵容县主的栽培,这么些年了,众人心里都知,圣上确乎是极看重这个侄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说是给未来的太子又或皇家的世子培养世子妃,可早早又定了英武侯府;要说只培养个侯夫人,却也用不着这么大的功夫。    圣心难测,众人也只好保持个面上过得去也便罢了。    “这一首倒弹得好,本宫瞧着,整个京城的姑娘里,怕也无出其右,不愧是圣上封的县主,可作诸位姑娘们的榜样。”    建德皇后这一通夸赞,让宁宛心下一紧,这不是要将她捧到风口浪尖上去?纵观古今那些少负才名的姑娘,又有哪一个不是在阴谋陷阱里摸爬滚打。  她甚少显露学问,一向只默默做着事,原就是想躲着这些,可建德皇后这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吗?    “娘娘谬赞,韵容不敢。”  “你这一曲弹得好,本宫高兴。华今,着人,赏。”  建德皇后说完,她身旁站着的华嬷嬷赶忙应声去派发赏赐。    宁宛虽并不想受,可毕竟此时在殿内,皇后娘娘就是位分最高的,她不能不应,便只好行礼:“韵容谢娘娘抬爱。”    及至回了座位,她才算暂时能缓过一口气来。宁宛才坐好,抬头便见楚落音正蹙眉看着她,似有疑问一般。  宁宛冲她点点头,便见楚落音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眸。    旁人她不知道,可她竟忘了,楚落音最是通这些,那曲子里的异样,她又怎么听不出来?想来她也明白那琴弦有异了吧。    这边自然是接着击鼓传花,是从宁宛这接着开始。这一回,倒是停到了一个宁宛不甚熟悉,也未曾想到的人手里。  安国公府长房庶出小姐苏婉沫,此刻起身向着上位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满京城里身份高贵的小姐数不胜数,一个庶出又不是什么惊世美女的小姐,自然不那么引人注意,故而有很多人也只听过苏婉沫这个名字而已,却不知,她今年已要及笄了。    “安国公府的小姐是吧?倒是生得周整。安国公府是书香世家,家里的女儿无不是这般知书达理的。”建德皇后笑着夸了几句。    宁宛却正思量,这绣球停在苏婉沫手里是个什么用意。苏婉沫不过是安国公府一个庶出姑娘,平日在京城也算不见经传,建德皇后突然提了这么个人出来,是要做什么呢?  “该是韵容给你出题了。”    见建德皇后看向她,宁宛自然看向那位苏小姐,只是不待她开口,苏婉沫便先道:“臣女有个不情之请,臣女歆羡县主琴艺,却不想正好有了这么个机会,臣女想,县主可否再出琴艺一题,让臣女也能献丑一二。”    这原算是个挑衅不服的话,只是因为那琴的事,而今宁宛却一点都没往那边想,她被苏婉沫这一问给问住了,她要不要提醒这个姑娘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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