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如意宝斋是帝都排得上名号的旺铺,林掌柜和账房二人分别管理商铺不同的板块,互不干涉。这次的贪墨事件,却是二人合伙做的,林掌柜的默许下,账房在账本上动了手脚,慢慢地减少盈利,每个月少几百两,直到目前稳住减少一千两。 查看过原来的账本,两相对比,江月真心中有数,她看到自己的问话让账房却沉默了,又加重了语气,近乎严厉地口吻,问道:“请问账房先生,另外七成的利润到哪里去了?” 屋里死一般的沉寂,外面的小雨变成了暴雨,哗啦啦地响,传到屋内丝毫引起不了波动。林掌柜安静地听着江月真的审问,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指着账房,问道:“白账房,你不是说只是少入账了一千两吗?怎么会少七成的利润?” 要知道这如意宝斋只是林掌柜手中的一家商铺,他还管着其他两家商铺,林林总总加了起来,每个月有两万多的进账,除去成本剩下的都是利润,七成的利润只有一千两,就是林掌柜这个不懂账的也知道出了问题。 白账房知道自己无力回天,所幸这半年给主子弄到了十万两的银子,接下来,主子手中有江南周家的商铺,银两绰绰有余。他仗着手中并没有大量现银,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道:“九姑娘,你不能红口白牙污蔑人,我们只悄悄隐藏了一千两没有报,哪里来的七成?不信,你可以去搜我们的住房。” 江月真一点也不生气,轻轻挥挥手,就有护卫走了进来押住白账房,她平静而淡然的嗓音响起,道:“将白账房送官吧,就说他威胁林掌柜,挪用如意宝斋七成的银两,事情败落,还攀咬林掌柜,简直是罪大恶极。” 白账房就这么被押走了,林掌柜心里戚戚然,得知姑娘竟然没有将他一起送官,心里还是感激的,正准备表几句忠心,江月真似笑非笑地说道:“林掌柜,商铺发生了这件事,你继续担任管事的,恐怕不能服众。所以,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如意宝斋了。” 林掌柜惊愕,他这是被辞退了? 然后,一张脸迅速通红,他不是气的,而是真的羞愧,出了这件事,九姑娘不会再用他,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且九姑娘已经很好了,将这所二进的宅院送给了他。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林掌柜也黯然退场,这辈子恐怕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了。 所有的事情解决了,外面的天空放晴,雨后的天空更加的湛蓝,树叶青翠欲滴,花草繁茂,含着雨珠,更加娇艳。 江月真说道:“难得出来一趟,我们也去逛街去吧。” 帝都的主干道是青石板铺成的,四四方方,整齐有规则,经过刚刚那一场大雨的冲刷,比平日里更加干净,雨水还未干,湿湿润润的。 江月真悠然地走在路上,而跟着她的两个婢女却不悠闲,反而有几分严肃,桃红实在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为什么不将林掌柜也送官?” “送官做什么?给白账房做替死鬼吗?” 她不傻,怎么会看不出白账房背后有人,将林掌柜送进去,官府指不定怎么判。 柳莺恍然大悟,说道:“姑娘怀疑白账房是别人的人,所以才会将他送官,又让侍卫盯着官府衙门,就是为了找出真凶。” “但是,我记得白账房好像是三老爷介绍过来吧?” 经过柳莺这么提醒,江月真的确想起来,当时商铺缺账房,她的三伯父恰好过来和父亲商议事情,就随意说了有个自荐的账房不错,可惜他账房满了,不然就会招进来。她摇摇头,说道:“这件事和三伯父没有关系,回去可不许乱说。” 桃红还是不服气,撅着嘴巴,念叨着:“那九姑娘你也不能将这么一座小院子送给他?林掌柜就是个白眼狼,给他浪费。” 江月真看着桃红孩子气的表现,摇头失笑,道:“你不懂,有时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林掌柜已经渐渐老了,他可是有几个孩子,儿子就有三个,而这院子以后给谁,可是个难题,十年之后必定会出现兄弟阋墙的事件。” 她没有见过林掌柜的几个儿子,却知道那三个儿子都是放养长大的,按照普遍的平民百姓没时间教孩子,这三个儿子恐怕不是多么睿智的人,而且也没听说他们闯出什么名头。 她又笑着说道:“也许不用等到十年之后,现在林掌柜被辞退了,稍微好一点的商铺不会请他,那些老板看看白账房入狱,哪能不清楚这中间的猫腻。” 桃红听到江月真这么分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所以姑娘,你是故意的将那套小院赠给林掌柜的?” “不是”江月真一眼就看穿桃红的担忧,她倒不是为了报复林掌柜,毕竟对方受了惩罚,而且那不足三千两的银子被挪用,她还不放在眼里。她现在最主要的是跟进白账房之后接触的人,然后从对方手里弄回十万两白银,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笑得温柔平和,对着桃红解释道:“林掌柜为我们做了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他却在帝都外围连一间小院落都买不起,的确也让人很心酸。清楚内情的都知道外公在世时,对林掌柜的帮助,花的银两多,不清楚的人,会说咱们苛待林掌柜。我这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安抚人心,而不是为了报复谁。” 桃红不满意了,她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问道:“明明林掌柜就是做错事情了,被姑娘辞退了,难道那些人还会胡说不成?” “人心是最不稳定的东西,就像墙头的草,风往哪边吹,它就往哪边倒。好名声这东西,我们都知道这其中的水分,但是做这些生意,我们就需要好名声、好口碑。”江月真看着桃红思考的表情,不禁莞尔,又说道:“现在,他们会责备林掌柜做人不地道,被辞退活该的,但是,时间一长,这些人就会忘记林掌柜曾经做过的事情,反而觉得你家姑娘我无情。” 皱了皱眉,桃红说道:“那您对他们太好了岂不是会翻天?就像咱们院子里的粗粝丫头,借您说的一句话,给她们一点颜色,就能开染坊。” “所以,九姑娘才会辞退林掌柜。”柳莺接口说道,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清秀的小脸一本正经,“姑娘辞退林掌柜是惩罚,送房契给林掌柜是对他十多年来的付出的嘉奖,奖惩分明,这些人才会有盼头,又能按规矩来做事。” 前面小巷道里传来细碎的争吵声,似乎是夫妻之间在吵架,江月真最不想看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与其花费时间去争吵,还不如先去解决困难,吵架是最无用的事情,当然,有时候与人博弈的时候,必要的争吵也是一种手段。 她一点也不八卦,带着桃红和柳莺,准备退出青石巷道,从另外一条路走回家,没想到她低估了路人的八卦心理。在狭窄的小道里,渐渐涌来很多人,她被迫跟着人群往里面走去。 桃红道:“姑娘,怎么办?” 江月真平静无波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浅笑,摊了摊双手,道:“你家姑娘纵然千般妙计,这个时候使出来必定引起众人注意,咱们还是安静地等待着,等会儿跟着人群散去。” 原本以为是夫妻之间的拌嘴,小打小闹,现在事情却越闹越大,粗狂的男人抓着女人的头发,拳打脚踢的,四五岁的女儿想去祈求父亲不要打,却被他一把推开,像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脑袋撞在墙上肿了一个包,男人看到母女俩哭哭啼啼的样子,他凶狠的脸上尽是嫌弃,吐了口唾沫,骂了句,“真是丧门星。” 江月真不清楚这打架的夫妻之间的事情,但是看到小小的女孩儿受到了伤害,她的父母还无动于衷,她忍不住心疼,想过去把小女孩儿抱起来,刚刚踏出去一步,却被人群挤了出来。 “九姑娘,别过去。” 桃红扶着她站在角落里,江月真看着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坐在地上哭泣,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因而心生怜悯,突然一道宝蓝色的熟悉身影进入她的眼帘,十多岁的少年抱着小姑娘轻声哄着,虽没有人呵斥小姑娘的父亲,但是少年身边的护卫,却让人犯憷。粗野的男子不敢动手打妻子和女儿,众多路人也散去了,都说贵人多脾气古怪,且规矩多,他们都是普通人,都想活命,给十个胆子也不敢招惹这些贵人。 这简陋的青石巷里,瞬间空了,就连之前争吵的夫妻也离去了,只有江月真与对面的如玉少年相对而望。她带着两个婢女走了过去,温婉笑道:“唐世子怎么也走到了这一处?” “不过是听到小女孩哭得凄惨,才跟着过来的。”唐瓒看到江月真的那一刻,眼睛变得晶亮起来,怕眼前的女子认为他无所事事,爱看热闹,又补了一句,“原本以为是出了大事情,后来才发现是家庭纠纷。” 江月真恭维地说了句,“世子真是侠仁狭义,让人敬佩。” “瓒愧不敢当。” 桃红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幽幽叹了一句,“要是这世上的男子都像世子这般,恐怕就不会有这么多女子被欺负了。” 唐瓒看了眼桃红,若不是这女子没正眼看他,而江月真也没有呵斥她,他还以为是这丫鬟想自作聪明的耍伎俩。 此时,他回道:“这世间对女子总有些不公平,条条框框限定了女子的一言一行,一步错就误了终身,瓒认为作为男儿自当多保护她们。” 这一番话,让江月真对这个魏国公府的世子好感多了一些,态度不禁亲和了两分,这人比江家的那些堂哥有风度。 而正对着青石巷的是一间风雅的茶室,包间二楼有一扇窗户半开着,昭明帝从窗户望过去,恰好就看到这两人站在一起说话,看起来两人交谈甚欢,容貌也极为登对。他看着江月真脸上温暖的笑容,还有越发艳光四射的容颜,忍不住有些嫉妒唐瓒,叹道:“年轻真好啊。” 大总管李全公公心里一抖,陛下这是怎么了? 他脸上挂着夸张而谄媚的笑容,劝慰道:“陛下,何出此言?您正值壮年,龙马精神,若不是您取消了纳妃,现在这年龄最是逗小姑娘喜欢的。” 昭明帝挑眉问道:“李全,你想劝朕纳妃?” 李全公公立马装鹌鹑,道:“老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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