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事情紧急,李妈妈再三加紧收拾东西,仍然花了两天时间来收拾上路。现在正是北方最冷的时候,南方尚在飘雪,可想一路向北,只怕路上都结着冰碴子,因此马匹都选了耐力最强的,再三检查了马蹄铁有没有松。卫修的那辆马车都用厚厚的被子塞住缝隙,窗子前面的毡子厚厚实实地掩住,里头生了好几炉的炭火,全是不带烟火气的银丝炭。 卫修披着一层银狐皮做里子翻着烧毛的大袄子,裹得密不透风,手里笼着手炉,马车里很是宽敞,足以坐得下五六个人,在一起谈天喝茶,茶桌上的托盘茶杯都是特制的,路途再颠簸也不会翻出来。小满给卫修重新又沏了一杯茶,从一直放在暖盒里的食盒里拿出一些糕点,往桌子上摆。 “卫二爷这儿是个洞天福地呀!”阿窈掀开门口的厚毡子,带进来一阵寒意,卫修不自觉咳嗽了两声,小满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赶忙重新关好那两扇门。 “你我虽然相识渐晚,到底也是一见如故。彼此年龄相仿,不如就以兄弟相称,何必如此客套!”卫修给他让座,阿窈忙摆手:“那儿太高,我还是坐这下面便宜。” 如今她的身份也尴尬,客不客贼不贼,哪里敢去和这卫府的主人平起平坐,还是有些颜色,坐在下面为妙。 “既如此说,我就斗胆称一声卫兄。还谢卫兄半途相救之恩!”阿窈举起茶杯,以茶代酒,一仰脖子干了一杯。 “最难相遇是知己,既称一回兄弟,就不必多言!”卫修最喜欢的,就是阿窈这样干脆的性子,因此也正色回了一杯。 放下茶杯,卫修还有些歉意:“旅途劳顿,又是严冬,也只有这样的粗茶来招待赵兄,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若是这样的茶还叫做粗茶,那我平日里吃的茶就是破草梗子了!”阿窈摇手笑道:“我本就是蓬门小户出来的,有的茶喝有的饭吃,便知足了!” 要是别人说这话,兴许带着些何不食肉糜的嘲讽的酸意,但阿窈的自嘲听起来就显得爽快坦白,倒要让人会心一笑,因此卫修便也放心说他的苦楚。 “说句真的,我还羡慕赵兄身在贫寒,仍不坠青云之志,虽然粗茶淡饭,但也足以饱腹,家中人口简单,贤伉俪举案齐眉,却也是难得的福气,却不像我们府里,外面人看着锦衣玉食,实则步步险滩......” “大爷!有些话,干嘛要去跟个外人说?”小满喊住卫修,嘟着嘴娇嗔。 “小满,怎么这样没规矩!”卫修只厉害了半句话,就看到小满委屈的眼神,一下子放柔了口气:“好了,你在这里伺候了半日也累了,下去换了白露过来吧。下车小心一些。” 然后颇有歉意地对着阿窈说:“这丫头让我惯得没了规矩,还请赵兄不要在意。” 阿窈只是笑着点点头,混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里在反复想着另一件事:滚滚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找她们。 自从接了要她们一起跟着走的消息,阿窈既欣喜又发愁,喜的是连路引都不用想办法去办了,跟着定昌侯的马车一路出城,谁敢拦着她们?一路上也不必惧怕贼人,现成的护卫,再好不过的安排。愁的却是滚滚一只熊在外头,也不知藏在了哪里,吃得饱吃不饱,若是留他一个下来,要怎么过下去。 毕竟从滚滚出世后不久,一直都是跟着她的,尽管有些地方颇有些古怪,但是看到过花熊争斗,争夺地盘的阿窈,对滚滚这样的小身板在野林子里头生存下去,一点都没有信心。 阿窈思来想去,坐立不安,最后拍板决定,宁可先留在卫宅,等着顾谈礼的消息,也不能就这么走人,放滚滚单独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城里。一旦让林妈妈发现,他自身难保。 江素素听了她的决定,连一句话都没有问,只是不在意地点点头,翻个身继续补觉,她一直秉承着一个信念——信阿窈,得永生。 就在她们做好了决定的时候,阿窈一觉醒来,就在她们的桌子上面发现了一个熟悉的纸团和东倒西歪的字,歪歪扭扭写着:你们先走,半路会和。 阿窈从出门的时候就一直在等着杨岑,可是眼见着都已经走了快一天了,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冰天雪地的,到底会去哪里呢? 小满显然没把卫修的怒气放在心上,狠狠盯了阿窈一眼,撇一撇嘴就要下车,忽然听到外面有一个女子尖声叫了起来,凝神一听,正是后面一辆车里的白露。 卫修和阿窈一惊,忙下车,只见跟着的随从将装着行李的车团团围住,白露两眼惊恐,连滚带爬地逃出车厢,瑟瑟发抖。 “怎么了?” “大爷!”白露一抬头看见卫修,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下子扑到卫修的怀里,抽抽噎噎哭了起来:“里...里面有个黑熊!” 随从大惊,连忙将卫修挡在身后:“大爷,您站远些!这地方山林子众多,各种野兽生来凶猛,千万别伤着您!” 一群人如临大敌,将马车密密围了起来,把箭搭在弦上,对准车窗和车门,绷紧神经,只要一有动静就放开手,箭雨就能将出来的东西钉得像个刺猬似的。 “慢着!”阿窈的心提到了嗓子口,这行李车怎么能无缘无故钻过去一只黑熊?这辆车一直在卫府,一路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有杨岑有这个机会。若果真是个熊瞎子,刚才白露根本不会有机会逃出来哭一场:“听说黑熊力大无比,皮毛坚厚,平常的弓箭根本伤不得他,只怕让他觉察出了疼,却丧不了命,凶性大发起来,咱们在场的人都得赔命。” “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难道坐着等死吗?”小满也怕得不行,跳起来指责。 “你们先等一等,我过去看看。”阿窈看着一脸不赞同的众人,知道不得不去冒这个险,也不顾后面卫修的呼喊,大踏步往马车边走,还没走到,就见车窗上面的毡子在微微地动,慢慢地,慢慢地掀起来一条小缝,露着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好奇地往四面看了一下,毡子又卷起来一点,才看到一双大大的黑眼圈,一个蓬松松的脑袋钻了出来,黑白相间,一派天真地看着众人。 阿窈心里石头落了地,一阵狂喜,笑道:“各位不必担忧,这不是黑熊,却是只花熊!” 阿窈伸手把杨岑从车上抱了出来,只见这只团子一样毛绒绒的熊猫乖巧地坐在阿窈怀里,脑袋也是圆的,大大的黑眼圈也是圆的,眼睛也是圆溜溜的,鼻子高高的,整个看上去,仿佛一直在笑。 这只团子用粉红的舌头舔了舔阿窈的手,从她怀里爬出来,拽着阿窈的衣服荡荡悠悠往下爬,快落到地上的时候,抓了一个空,后面两只短腿不停地蹬呀蹬,一个不小心,滚落到地上,翻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毛还是顺的,风一吹,颤颤巍巍,像只刚出锅的汤圆。 这哪里是白露说的猛兽,分明是个萌兽!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白露涨红了脸,看着杨岑更觉得扎眼。 这只团子仿佛被众人突如其来的哄笑声吓到了,抱着头望了望,紧紧抱住阿窈的大腿,拖着也不肯自己走。 阿窈只得又把它抱起来,对着卫修笑道:“卫兄大可不必担心,这只花熊却是蜀地特有的,性情温顺,最是平和,又有瑞兽之称,能给人带来好运气。这一只看着还小,如今躲到卫兄的车子里来,莫不是卫兄好事临近了?” 卫修先是被阿窈的大胆惊了一身冷汗,如今见峰回路转,没了什么风险,忙走过来,扶着阿窈的胳膊上下打量一遍,仿佛重新认识她一般,朗笑道:“我之前只知道赵兄为人爽快,胸襟坦荡,不是个俗人,谁知今日一见,赵兄另有肝胆!这般大勇,为众人舍生忘死,可谓大丈夫!愚兄前些日子低看你了!” “卫兄这话严重!我哪有你说的这般!”阿窈这回也红了脸,不为谦虚,却是为了不好意思。 她生在世上十四年,半数的时间都在与人周旋,年幼时的天真早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高乎常人的警惕和多疑,对江素素信任,开始不过是无奈,对杨岑信任,当初也是因为他暗自里助自己良多。几人一步步下来,经历了许多生死攸关的时刻,才能放心将后背交出去。 但是对于其他人,她从不敢说实话,因此编了许多谎出来,然而卫修于她萍水相逢,却是一心为了她着想。阿窈每次面对他,心虚里还有很多愧惭,让她无法心安理得接受卫修的好意。 然而这一幕放在杨岑眼里却是格外碍眼! 这个长得人模人样的东西,竟然去碰阿窈的手! 而阿窈竟然没有反应! 这还了得? 杨岑见阿窈半天没看他一眼,把头埋进爪子里面,彻底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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