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时间不够,阿窈只得两步攀上梯子,连拉带拽把江素素弄上来,然后自己把那个竹梯子收起来,扔到外面,一回身,却发现江素素坐在墙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愣什么呢!看下面!”要不是顾及着走到这一步,阿窈真心想把江素素送回到她的院子里去。    江素素深吸一口气,用染了凤仙花的长指甲狠狠拧了一把自己,这才借着疼痛让纷乱慌张的脑袋清醒了一瞬,低头一看,才发现墙外面还有一个木梯子,这才扶着它一步一步下去。  她才刚落地,就看见阿窈飞快地顺着梯子一步两跃地跳下来,抓着她紧贴着墙,隐没在黑影里。    里面又传来家丁巡夜的脚步声,江素素忽然想起刚才开了的门,后吃后觉地惊慌起来,却不妨里面的人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什么,转了一圈有回去了。  等了一会儿,只见上面又跳下来一个圆乎乎的影子,这才看见是阿窈养的这只花熊,回头向她望了望,又隐没在巷子深处。    府里是江素素更熟,府外面却好像是阿窈更熟悉,只见她拉着江素素轻车熟路地左折右拐,这时候夜已经深了,整个城里只有各个大院子里点着的稀稀落落几盏守夜的灯,空寂的道上时不时响起梆子声:“夜已三更,小心火烛!”    巷子很静,静得只能听见她们两人鞋子落地的声音,刻意放缓的呼吸,阿窈走走停停,每每快要遇到巡夜的衙役,都能精准地住脚,拉着江素素躲到一边,等人过去了才出来,好像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还有一双眼睛在帮她看动静似的。    其实她只要一抬头,就能发现不远处的墙头,杨岑正露着半颗脑袋,领着阿窈往前行。  东城多是大户人家的宅院,转到了西城,两边的院子明显窄了起来,再也不是一重一重的几进大院子,都是柴门临巷,小门小户的,显得更有烟火气,呼噜声,狗吠声,妇人起夜不知道撞倒了什么东西,哐啷一声滚在青石板上,换来一句咒骂。    阿窈秉着呼吸带着江素素钻进了一个死胡同,里面有几户人家早已破败,一扇木门早已经朽烂了一半,手一放上去全是灰尘,阿窈轻轻一推门,那半扇门吱呀一声,喑哑而又刺耳。等进了门,坑坑洼洼的青石板铺满了小小的院子,因为许久没有人打理,到处都是从石缝里长出来的杂草,已经长得没上小腿。两间正房一间厢房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窗棂子上糊的纸破破烂烂的,里面黑咕隆咚的,看的人心惊。    阿窈径直进了厢房,江素素硬着头皮跟上去,阿窈叮嘱她:“一会,要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别吭声。”    “什么奇怪的……”江素素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正房呜呜咽咽,好似有女子在哭似的。    “外面有人!”江素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下子抓住阿窈,阿窈面色淡淡,转身从角落里扒出包袱:“没有人,这是鬼宅子。”    “鬼宅子?”  “不然,这么好的屋子,怎么可能没有人?”阿窈今晚被她拖累地够呛,自然没有好声气:“除了这样的地方,你还想住大院子不成!”    杨岑当日挑她们能躲藏的地方,才碰巧发现了这个宅子,开始还疑心街头流浪的混混,连破庙那样四处漏风漏雨的地方都能将就,怎么现放着这样的地方。后来晚上听见这番动静,又听邻居说起这院子里曾经吊死过一个人,自此以后就开始闹鬼,再没有人敢去,这才将去处暂时定在这里。    至于那个呜呜咽咽的哭声,不过是梁下一个空瓶子罢了,风一过,便会狼哭鬼号,猛一下子,还把杨岑吓得不轻。    “把你身上这件衣服脱下来。”阿窈从包袱里翻出来两件脏兮兮臭乎乎的衣服,扔给江素素:“别忘了在你脸上也抹层灰。”    这时候天色将明,江素素才看清楚,阿窈早已经变了一副模样,脸上涂得暗黄,身上松松垮垮套着刚才那件衣服,臭味让人想离三丈远。    便是这样阿窈仍不满意,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剪子,把一头乌黑的头发咔嚓咔嚓剪得参差不齐,使劲往头上抹地上的土,到处都蹭得灰扑扑的,这才停下来。    “就照着这样抹,快点!”阿窈一抬头看江素素正望着她发愣,不由发急。    江素素犹豫片刻,看着早已和平日判若两人的阿窈,又低头看看自己嫩生生的手,牙一咬,拿过衣服,照着阿窈的样子装扮起来。    先时她还嫌弃脏,只敢用两个手指拎着衣角,等抹到后来,大概是久在鲍鱼之肆不闻其臭,反而顾不得别的,也黑一道灰一道往自己身上涂,头发到底不舍得剪,只是揉得脏乎乎的,打了结。    “这就罢了,咱们在里头窝上两天,这味道也就正了。”    阿窈冷眼看她不再那么娇气,才放开一点板着的脸——若是江素素再这么拖后腿,说不得也只好分道扬镳了。逃难不比别的,容不下半点心软。    太阳已经升了老高。江素素坐在角落里,咬着手里的粗粮饼子,喝上几口水,乱跳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安定。外面树上麻雀跳来蹦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让她头一次这么清晰地触摸到外面的世界。  她终于,逃出来了!    这时候的阿窈却没那么兴奋,之前在拐子家,好几次都已经逃出去了,却还是半路被抓了回来。现如今,若是没有杨岑这个助力,等待她的也不过是又一次围追堵截。    好在蜀地多竹子,杨岑在院子里就能找到要吃的,然而这回也没有能挑的了,便是咬不动也得使劲咬,这样的地方是没有羊奶竹笋果子上赶着伺候他的。    阿窈跟江素素把自己带出来的东西都归置到一处,出门在外首选的就是铜钱和碎银子,但是他们两人的月钱并不多,加起来也不是十几两,想拿到路引,然后走完这千里的路连零头都不够,因此只能去想办法变卖带出来的镯子,钗子,簪子这些金银首饰,但这上头可是明晃晃地印着林府的标记,直接拿出去卖,可不是找死么。    阿窈一时也没了主意,想一想,先把这个丢掉一边,和江素素两个拆掉两件里衣,把大部分东西都缝到里面去,虽说硌得慌,也好过让别人一拉扯就露出来,招致祸端。    他们两个如今又兴奋又恐慌,心头茫茫然没着落,只能就着日头瞎忙活,却不知道林府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    “咣当!”“砰!”怒极了的林妈妈看着空荡荡的翠微堂,直接踢翻了前头置的博古架子,上面瓷器全都甩得粉碎,好几片尖利的碎片崩到地上跪着的丫鬟婆子身上,划出一道血痕,也没人察觉出痛,只是不停磕头求饶,在凿花的方砖上砸出闷响。    “我们真不晓得姑娘是什么时候没得呀!”  “冤枉呀妈妈,冤枉呀!”  “求妈妈饶了我这一遭吧!”    撕心裂肺的哭号声此起彼伏,林妈妈想起如花般正巍巍怒放的江素素,想起马上就能卖个好价钱的阿窈,还有不知道该如何交代的宋府,头上的青筋一颤一颤地跳。    “给我拉出去,全……”一时又想起这也是几十个人,全打杀了要亏得更多,才生生把打死两个字咽下去,到底心中一团气直往脑门上冲:“拉到正屋前面打,不要堵嘴!”    这次出的事情太大,伺候林妈妈多年的人都战战兢兢,宁声摒气,恨不得要自己消失了才好,千万不可碍了这个阎王的眼,办起事来也是格外伶俐,才听见一声打,早就捆了上板子。    旁边的丫鬟察言观色,给林妈妈上了一杯茶,忽然让她想起前一夜,就是这个丫头劝她都喝了安神茶,才睡了一夜,顿时疑心,茶碗一撂,喝到:“把她给我绑起来,关到后院好好查问!”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林妈妈一向倚重的贴身丫头被拖了出去,院子里一群人直着脖子惨叫,几乎要钻到脑里,一个个越发噤若寒蝉,不敢动弹。  林妈妈听着外面摄人的惨呼声,心情才好了一些:“孙嬷嬷,你过来!”    孙嬷嬷抖得像筛糠一样,颤声答应着过来,林妈妈看了,顿时沉下脸:“把她拉出去,也打一顿,什么玩意儿,也敢跟我充起主子了!”    又唤了一个人来,这个却乖觉,不卑不亢走上前,林妈妈这才点点头:“你去到宋府,就说姓陈的小蹄子嫌弃老太爷老态龙钟,不中用了,勾了一个清俊的小厮,半夜私逃了!我林妈妈愧对宋府,愿意用两个姑娘陪送,听明白了没有?”    “你…你说什么……咳咳咳咳咳”年已七十的宋太爷,扶着桌子一边捶胸,一边咳得惊天动地,好不容易顺上一口气,便用拐杖捶着地,用哑了的嗓子吼道:“快,给衙门递帖子,关城门,发告示,我要让这个娼妇,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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