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姑娘,你,没有父母家人吗?”姜琬心中生出同情,放轻了语调问她。 若有家人,还是去回家去的好。 路青荷听了面色黯然,不觉扑簌簌泪如雨下:“三年前我父亲因江南科考案犯了事儿,被发配到塞外沙漠之地服役,听说那里夏日酷暑,而到了隆冬又寒冷异常,霜雪载道,虽壮年之人亦难生存,他去的时候带着病,恐已不在人世了。” 姜琬蹙眉:“江南科考案?” “正是。”路青荷点点头。 路家的不幸,缘自三年前的一场江南府试。 当时那场考试,有人动了歪心,拿重金贿赂主此科的主考官赵藩,副主考官左善,以致于后来录取的举人中,很多人不是凭文章,而是靠孔方兄的魅力晋身的,所以落榜的考生不服,聚众抗议,请人将“卖完”两个字贴到江南贡院的匾额上,还有人串了一副对联,讽刺二位考官—— 赵子龙一身是胆,左丘明有眼无珠。 明褒暗损,意在讽刺赵藩卖官的胆子堪比赵子龙在战场上还猛,买卖功名无法无天,左善对文章的识别比春秋的瞎子史官左丘明还瞎,只看钱财不看文章。 此事传出去之后,舆论大哗,不久就捅到了皇帝裴秀的御案上,他龙颜震怒,下令彻查,但凡有官员涉案,一律罢免发配。 路青荷的父亲路贞当时不过是名知县,因为和此科的副主考官左善是同年,上疏为他辨了几句,就被皇帝迁怒,发配到塞外去了。 家中经历一劫,斧柯烂尽,连个投亲的去处都没了。 她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她父亲得罪了上头的刺史,被诬陷下狱,抄家发配,她这才入了乐籍,当了长春院的一名伶人。 当初的时候,她年纪小,牙婆贪图她一副好嗓子,就没给她卖到青楼,而是隐瞒性别把她以高价卖到了小倌儿聚集的长春院。 这两年她渐渐大了,怕性别之事隐瞒不住,再被老鸨转手卖到青楼,所以偷偷积攒了些钱,想尽早赎身出来。 可赎身之后去哪儿呢,她能想到的人,可靠的就只有姜琬了。 而且姜家门户不算高,路青荷盘算着,先到他家里去做个丫鬟,将来给他做个妾,应当不会被拒绝吧。 姜琬听她说的酸楚,忽觉心中来了一股侠义,没想别的,未经深思就说:“我替你想想去处吧。” 路青荷以为他答应了,欢喜地收起泪,细致的眉眼轻轻一弯,笑了:“多谢公子,青荷至今守身如玉……” “路姑娘出来这么久,不怕被人发现吗?”后面的话,姜琬没打算再听下去:“快回去吧,有信儿了,我找人去告诉你。” 路青荷见他和自己疏远,连手都不肯让她拉一下,眼眶又红了:“那我回去了,恭喜公子县试得中。” 她是偷偷从长春院里跑出来的,也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 “嗯。”姜琬点点头,目送着她一步三回头,渐行渐远的离开。 * 姜琬快步穿过窄窄的小巷,走到柳家武馆,进了门,他拐去后院,摆开架势,慢慢进入练武的境地。 一招一势,左右右左,腿脚脚腿,他已经学的有板有眼儿了,半个时辰之后,一轮拳脚打下来,浑身的汗出了个透,很酣畅。 不过也到了他的体力极限,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柳大哥,你手边,有没有可靠的徒弟?急着娶亲的?”见到柳桐在一边坐着喝茶,姜琬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柳桐放下茶杯,浓眉抖了两下,满不在乎地问:“怎么?姜老弟你要给谁做媒?” 熟识了,他们便胡乱以兄弟相称,开起玩笑也无所禁忌了。 “我就想问问。”姜琬端起他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面带几分犹豫地开口。 柳桐望向他:“有什么话直说吧。” “那个……”姜琬迟疑了下,还是往下说:“我从前有个相好的想从良,手头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可是家中没人了,想找个人投靠,我现在一门心思读书,没那个心思,因此想为她牵个线,了了此事,安心准备大考。” 算是替原主管了这件闲事吧。 柳桐一听便知他说的“相好”是什么人,世家公子嘛,被这种事情缠上也不稀罕,以为他急着脱身,所以才要给这位“相好”找个人家,促狭笑了:“干脆大哥给你找个房子,你把她养起来得了。” 姜琬汗了汗:“……使不得,使不得,她从前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家中败了才落难至那种地方,我只是同情她,没有别的想法。” 他是那种人吗?真是的。 “那你看大哥我怎样?打了二十多年光棍,还没讨上媳妇儿。”柳桐眼睛一亮,闪着和他年纪不吻合的光泽,急切地道。 姜琬打量了他两眼,噗嗤笑起来:“我那个相好才十二岁,当你女儿都嫌小。” 柳桐老脸一红,不大好意思地说:“你早说啊。” 害的他跟个老淫棍似的。 “柳大哥,说认真的,不如你认了她当闺女?”反正柳青荷扮的是男儿,赎回来改个名字,穿上红妆,谁知道她从前是伶人出身啊。 “她愿意?”柳桐有点心动。 “应该没问题。”姜琬觉得这是条光明大道啊。 “那我就腆着脸等着她来叫爹了。”柳桐是个豪爽人,凡事不想那么多,一口答应下来,脸上笑的灿烂。 姜琬:“……” 您老脸上的表情,有点儿贱兮兮的。 * 回去的路上,顾玠听说此事,意外地表情凝重:“没想到三年前那场科考案牵涉到这么多人,我估计有许多人并未直接参与,而是被迁怒的。” 姜琬:“我和你说的是柳大哥要收养女儿的事。” 这位老兄的关注点还真是独特呢。 顾玠拿手里的绢面玉扇轻轻敲了他一下:“你说,等到咱们去比试的时候,会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他的心思始终在科考上。 “不好说啊!”受贿这种事,任何时候,任何朝代,都有人铤而走险,对吧。 “不如咱们去京城一趟,打探打探下一任恩科的主考官是谁?如何?”,顾玠道,若不是正直之人主持,他就不打算考了。 也借这个机会进京游历一番。 “你也顺道看看你的小未婚妻呀。” 姜琬的脸红了下:“我这里才刚开学,家里又说要给咱们请先生教授棋艺、书画,走的开吗?” “你不亲自去给宗小姐送信物啊,这是个多么完美的去京城的理由啊!”,顾玠陶醉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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