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鹿泉一心琢磨晚上该配什么字,但林清浦唤那声“喂”时,她还是抬起头。  或许是因为手上甩不掉的温热,今天她对他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怎么了?”  她还是装的漫不经心。    林清浦眨了眨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晚上早点睡,明天记得早点起床。”    鹿泉心里补出他没说出的下半句“早点买菜,早点做早饭”。    她转身背对着他,不情不愿地拉长声音说:“知道了。”    自己怎么什么都想不出来,她以为林清浦已经进了房间,一个人怅然地说着:“雪浪书店的老板,怎么就能找得到那么多话写在小黑板上呢。”    林清浦听到“雪浪”二字,脚步顿了顿,要关门的手悄悄放回。  鹿泉也知道自己的书店?听起来她还挺佩服自己的。    想到这儿,他隐隐得意,想下次一定要找个机会在她面前装作不经意地提到这个书店,然后接受她的吹捧。    可一会儿鹿泉就抄起画板,老鼠一样往房间里蹿。  林清浦盯着她蹿回去,下了个结论——这个人走路真不好看。    鹿泉在房间里思来想去,越想不到个主意,她就越渴。又悄悄地出门,到厨房倒水喝。走到客厅,她忍不住喝了口水,又轻轻放在桌上,心虚地看了眼林清浦的房间。    他房间的灯还亮着,隐隐从门缝里透出光。  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来了灵感,忘记放在桌上的水杯,急急忙忙跑回房间。    [我大概是做了个梦,只有在梦里才会傻到找这样一个傲娇怪当男朋友。做梦的时候,好像在粉红棉花糖里滚来滚去,滚累了睁开眼睛,想到他第一次不情不愿地跟我说,喂,我喜欢你。想到那句话,我还是忍不住打滚笑(●\'\'●)。当初把他牛的,现在还不是我的小娇妻( ω )]    打上这段话,完成晚上的第一次更新,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编了一次告白场景,她闭上眼睛想到林清浦的脸,心里隐隐有羞耻感。但想到以后全靠自己瞎编,还要编更离谱的故事,她的羞耻感稍稍淡去。她不断宽慰自己,人生如戏,她不过是在制造少女漫画读物,虽然这个男主角要用林清浦的脸,但他是虚构的。    小娇妻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只属于画画的鹿泉。    鹿泉沾着枕头,迷迷糊糊睡着。    她做了个梦,梦到林清浦每天早上都来敲她的门。  这稀奇吗?这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穿着一套女仆装,端着早饭,低眉顺眼的生怕惹到她。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林清浦也有这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鹿泉晚上在梦里极力诋毁林清浦的缘故,他早上突然惊醒,看了看床边的闹钟,才五点半。    想躺回去再睡,他却觉得口渴的不行。他上眼皮和下眼皮还黏在一起,他挣扎地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意识还不清楚。勉强勾到床下的拖鞋,站起身往客厅走,看路上的家具全是模糊的影子,分不出个所以然。    走到客厅,他打开灯,灯太亮眼,一下子晃得他头晕。他恍惚中看见桌上有个水杯,没有多想,拿起杯子就往厨房走,倒了半杯水,慢慢地喝了口水。  温热的水顺着他的消化道流到胃,慢慢唤醒他清早的身体。    他觉得大脑清晰了一些,拿着杯子边走边喝,想把杯子带回房间里。    可刚走到客厅,他突然看见柜子上摆着两个杯子,跟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    他停了停,把杯子从嘴边拿开,看了又看。  的确跟那两个杯子一模一样。    但柜子上已经有两个了,那这个是谁的?    林清浦看了眼鹿泉房间紧闭的门,这房子里只有两个人。他心想,完蛋,这肯定是鹿泉的杯子。  该死。他心里暗骂。    换别人大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他林清浦不行,他有严重的洁癖。昨天他还炫耀般跟鹿泉说,自己忍受不了卫生间里的一根头发。那他怎么能忍受的了,用了鹿泉喝过的杯子。    想闭上眼睛冷静一下,但他脑里突然闪过昨天的鹿泉。  她颤巍巍的眼泪,她欲言又止的双眼。    还有她同样欲言又止的双唇。    他们喝了同一个杯子,他们喝了同一个杯子……这样的念头和鹿泉的双唇在他的脑子里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快要承受不住这样的念想,不仅仅是因为洁癖,还因为鹿泉的双唇。     那他有道德上的负担,那样的负罪感就像第一次看岛/国片,他觉得自己犯罪了。  他对不起自己。    又看了眼鹿泉的房间,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才可以摆脱这个令他害怕的念想。    林清浦走到柜子旁边,用一只手勾住两只杯子,又走回桌子旁,用剩下的一只手拿住桌上的杯子。  把它们都丢掉,眼不见心不烦,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继续胡思乱想。不,不是胡思乱想。而是奇怪的念头才不会突袭他。    鹿泉早上没等到林清浦叫自己起床,她只朦胧听到一声愤怒的关门声,恨不得砸烂门。  她翻了个身,心想,什么仇什么恨,关门这么重,吵到她睡觉了。    六点整,闹钟准时叫醒鹿泉。她迷迷糊糊爬起来,出门才发现林清浦已经在沙发坐好了。  而且,脸特别臭。    她迷糊地说:“早上好。”    他冷冷回:“好。”    鹿泉不介意,反倒呆呆地点了点头,晕乎乎地往大门走。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她愣了愣,又看了看桌上,不着调地问林清浦:“你有看到我桌上的杯子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这个本事也是不得了。    他没有一点为自己掩饰的意思。  “扔了。”    扔了?  扔了!    鹿泉晃了晃脑袋,混沌的脑袋突然清醒。    她难以置信地问:“林清浦你疯了,大清早你扔什么杯子啊。”    因为自己也喝了那个杯子。这个原因对林清浦而言难以启齿。    他说:“不小心丢了。”    鹿泉看了眼柜子,发现柜子上也少了两个杯子。    她反问:“你还一个顺便不小心把自己的杯子也丢了两个?”    林清浦一口认下,毫无掩饰。  “是的,顺便不小心。”    她一时气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你就是故意的吧,杯子不要钱买啊。你自己的杯子你想扔就扔我不管,我的你也想扔就扔。你有没有一点尊重我啊。”    林清浦心知理亏,但他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又偏偏不肯服软。  “扔了就扔了呗。”    “人跟人之间要的是互相尊重,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啊。”    鹿泉把门一关,关门声跟林清浦之前的关门声一样愤怒。  林清浦呆呆地看着大门,这是他第一次不觉得鹿泉关门大声。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吃了早饭,林清浦交代了一句:“中午和晚上我都不回来,你自己看着办。”    鹿泉没看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哦”。    两个人出了门,朝着城市不同的两个方向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今天或许疲惫,或许难过,反正跟平常没什么不同。今天车窗外的风景没有特别亮眼,路上的行人脸上一样没有笑容。他们不欣喜,也不失落,只不过是麻木地又挣扎一天。    鹿泉到了兴趣班,主管告诉她,可以预支工资,还嘱咐她好好工作。  她忙着道谢,立下重誓,一定要好好工作回报主管。    林清浦跟以前的老朋友见面,谈一谈书店的事。    说的好听,是让朋友投资书店。说的不好听,是自己拉下脸向他借钱。  哪种说法他都不在乎,让书店熬过眼前这个难关才是最重要的。他林某人的脸皮,早就为保住这个书店越来越厚。    林清浦耸肩自嘲:“现在只有你梁溪才肯见我一面了。”  梁溪低头笑,“雪浪最近怎么样了?”    林清浦接着自嘲:“我来找你,当然是不怎么样。”    “具体点呢?”    他不打算隐瞒,既然是来找钱,就要开诚布公。  “这个季度亏损到店员觉得书店马上要倒闭。”    梁溪点了点头:“清浦,我还是要跟你说我的意见。实在不行,你可以考虑卖一些周边养活自己的书店。你看,你坚持了这么久,不肯卖周边只卖书,而且每一本书你都要仔细挑过,有些书你还不肯卖,很多畅销书根本进不了你的店。”    林清浦不说话,他心知肚明梁溪说的每句话,但他的某些坚持让他不自觉表示出微妙的抗拒。    梁溪给了一个官方的微笑,“书店本来就是夹缝生存,你应该知道要怎么样选择。”    他妈的,这些道理他哪里不知道。他偏想要逆流而行,用力点,再用力点挡住时代的巨浪。他情愿被卷入浪中拼死挣扎,也不忍心看自己放弃妥协。    他自我放弃般说:“我应该在我书店旁边开个教辅店,那样能更好地养活雪浪。”  这句话里带着尖锐的不满。    梁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别人有些话不敢跟你说,但我会跟你说。清浦,不能再这么幼稚下去了。你一己之力能改变什么呢,首先你要保住雪浪书店,你要生存,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用个折中的办法,你知道,没有谁总是一生如意,不是什么都能心想事成。”    “没有谁总是一生如意,不是什么都能心想事成。但我还是祝你,顺风顺水。”  这句话是林清浦在高中的同学录里写给梁溪的留言。    谁都会有伤心往事,林清浦也有。    那是猪肉脯的伤心往事。  高中时候,男生都喜欢开玩笑叫他猪肉脯。    他们说他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忙着帮爸爸磨菜刀,不然爸爸来不及宰猪。说他家是全球猪肉连锁企业,而且最近开发了新的业务。他家炸的猪油是新能源霸主,全球垄断能源,身家千亿。    林清浦每次都笑着骂他们:“去你妈的!”    虽然嘴上骂,心里并没有很生气。他爸爸的确是生肉企业龙头,而且赚的钱很多。  钱到了钱包里,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但他有个小小的心愿,希望以后可以不用走妈妈为他安排的路。    做喜欢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  不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为自己活。    后来他考上P大中文系。  梁溪恭喜他的时候还不忘记开玩笑,“哇,我看过新闻了。P大高才生卖猪肉,身价百万。不是我说啊,P大的就是不一样,卖猪肉卖的都比别人好。”    他照样笑着骂他:“去你妈的!”    当初开玩笑恭喜他的梁溪,现在赚的比他多得多。论钱排辈,他还得叫梁溪一声大爷。    林清浦喝了口水,“当初谁想得到今天。”  梁溪问:“你后悔了?”    “他妈后悔个屁,老子字典里就没后悔这两个字。”    只不过很快,他就要低下自诩骄傲的头颅,向市场低头,在一番妥协中寻找平衡。    鹿泉努力让自己的字典里,没有“记性不好”这个词。  晚上回家的路上,她进了超市,随便拿了一双手套,蹲下来仔细挑选了一瓶洗洁精。    进口的,希望林大爷满意。    回到家,她细心地把粉色手套挂好,再小心地摆好洗洁精。    既然他不回来吃,鹿泉吃的就很随便。金城武泡面法,依旧是她重温跟初恋金城武的方法。  一碗泡面足矣。    她正吃着泡面,林清浦突然开门进来。鹿泉嘴里还塞着面,猛地抬头看他,一脸诧异。  他皱着眉头,似乎是在嫌弃她吃相太丑。    她立马把剩下的泡面猛吞进嘴,勉强吃完之后直起腰看着林清浦,一副“你看吧,我吃完了,吃完了哦~”的样子。    可林清浦来不及拖鞋,随意地把新买的杯子往桌上一放,急匆匆往卫生间跑。    鹿泉看着他,又看了眼桌上的杯子。  跟她被丢的杯子一模一样。    她急忙跑上去,边敲门边问:“林清浦,你怎么了啊。”    回应她的是他的呕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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