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城几百年里并无大事发生,这是众人皆知的。众人也多少晓得,没有大事发生的原因乃是城门紧闭,大家过惯了寡淡的日子,滋事者早被平静的生活磨去了挑事的性子,终是在无法生事的生活里慢慢变得无能生事。即便如此,城里还是设有护卫队和府衙,不为别的,乃是历史的遗留物,不曾想要废除。因多年无人问津此处,连带此地官府亦无人管理。但总想着生活不能没有公正的主持者,便留了下来,每每组织人员担当护卫队和府衙的职务更成了城里的一项活动。意义非凡。  此次城门再开,本就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只晓得城门初开时,来了两个人。一人身着布衣,似是个道士,手里却没有法器。一人盔甲在身,□□在手,看起来颇为气势。  清晨,山中雾气极大,两人入门时只能见得模糊的人影,面貌辨不清楚。在浓厚的晨雾中低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其中盔甲武士还大呼一声,被那布衣责骂了几句。看到他俩的人多少猜测他们是主仆二人。由此,两人的踪迹不久便在城里传开了,好奇者均会到他们居住的酒肆看看,像是见到了稀奇玩意。  阴城虽久未面世,但几百年间在外流传着一个约定成俗的规定,即是首次进入阴城者都需到别离堂报道。所传的主仆二人自然也去了别离堂。  这别离堂是外人在阴城走动的保障。若是没了这层保障,很多外人在阴城待不到两个时辰便会无缘无故消失。具体如何消失一直都是谜,别离堂对外也不解答,像是掌握了别人生命扼要而做起黑心买卖的组织。然而里面的老板小二皆是非常市侩之人,不比见过风浪卖消息的商人。这层反差关系不仅没让别离堂掉价,反而更让其神秘起来。故而当初很多滋事者想动别离堂的生意,都是大张其词,不成实事。  寄无用自然也注意到他们俩人,当即带了几个护卫前去别离堂打听消息。  掌柜对寄无用很是殷勤,这份殷勤自始都让他糊涂,想来想去也不知自己何时同他有恩。  掌柜告诉寄无用那是天大的恩情,自然要好生报答的。又道:“不知小哥来我这里是为何事?若能帮上忙是我诺大的福分。”  同他一起来的护卫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问寄无用,道:“你几时跟这种人打上交道的?我们都没听说过,什么时候说来听听?”  寄无用自己还莫名其妙,自是说不清原因,讪讪笑道:“哪里有什么交道,平日里的熟客而已。”说了便丢下同来的护卫,找上掌门勾肩搭背说起了悄悄话。  那几位护卫倒是不追究,找了位子坐下便招来小二点上好酒好菜闲聊起来。难得遇到穷神仙请客,自是不能拂了好意,应尽的礼貌当然奉上。寄无用看着他们点菜都不带停顿,心里好是肉疼,还只能堆着脸皮跟掌柜瞎聊。心中颇有懊恼之意。  只听得点菜的那人道:“连中三元鲤鱼跳龙门才高八斗成竹在胸如登春台步步高升好事成双龙游四海花好月圆龙凤呈祥,还要一份陈酿。”  掌柜的道:“小哥你刚出生那会我还抱过你呢,完全一个白净的大胖小子,哪里像现在瘦成骨头。”  寄无用道:“那这真有缘分啦,掌柜,实不相瞒,我有事想请教你,不知可否赐教。”  掌柜眼珠一转,道:“你终于说到这件事上来了,已经有人让我准备好了,你要的消息就在这份信里。我别离堂做事向来保密,你的事头一遭打破规矩,可千万不能同别人说是我给你的,就算你说是自己偷得都成。”  寄无用看着自己一身护卫装束,心里道:“我这样还能是个小贼?说出去谁也不会信吧?”,嘴上便回道:“那是自然,怎样也不会坏了规矩。”转头便招呼了几个兄弟回了府衙。那桌上的菜一并被打包带走。  府衙并未设于阴城中心地段,反倒位于阴城西门处。因那中心地段被一个金主买下做起了酒肆生意,府衙多年无人资助更无案件上门,早已穷困潦倒破烂不堪。县守叫那金主出手大方亮瞎了眼,立马带着几个护卫将中心地段让出,同时将公堂用具起居用品搬到西城的城隍庙,同天官老爷居于同一屋檐下。开始县守还惧怕城隍爷,担心扰了他老人家的清净,每日烧香供奉,念念有词,皆是苦衷的话。时间一久便觉得自己跟城隍爷成了熟人,香也不烧了,道歉的话也没了。总是神神叨叨的说些古怪的话。诸如“天下大乱妖魔横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等。听起来颇为吓人。  他们一行人回府衙的路上显得火急火燎,冲撞了几个小贩的摊子不说,还碰到了新进来的主仆二人。一头撞上了盔甲人的胸膛,别人纹丝不动,那个护卫反而头部受伤,流出血来。  大街上顿时吵嚷起来,“怎么回事!赶着投胎呢?”“走路不长眼睛吗?”“损失我就找茂源先生去要了!”“要玩一边玩去,挡着别人财路。”  寄无用拖着受伤的护卫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有点急事。”主仆二人见状并未吭声,只默默的站着,冷漠的很。其中一名护卫道:“无用兄弟,你跑这样快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寄无用亏欠似的道:“没事没事,我就想运动一下,试试身手矫健了没。”  受伤的护卫道:“嗐,你这闹得哪一出,等会医药费可得你付。”  寄无用道:“那是自然。”  寄无用带着那封信回到府衙,即刻钻进自己的小窝拆开看来。县守尚要同他交谈几句,话未出口就不见其踪影,楞的以为自己生出幻觉,便跑到城隍爷雕像前絮叨的说起自己的思念之情,竟还落下泪来,叫人看了好是古怪。  那封信用纸同公文无异,其上字迹清秀雅致,一看便知是个书法大家所写。只是寥寥数语,写明的信息并不多。只写了“秋几度,落花生,灵族”。看的寄无用一头雾水。  难道还要跑去师父书房查看典籍?他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没几秒就打消了念头。那书房可是管家都没进去过,他一个小小徒弟,同师父相处不过六年,又怎会让进去。虽然不是看个究竟,那翻书找典故怕也不让的。  正当他为此头疼时,府衙门口传来了急促的鼓声。那鼓声多年未响,现下响起来当真犹若震天巨响,催人耳膜,使人心惊。惹得阴城众人一阵心慌,拖家带口的聚集到了府衙门前。  县守本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听得鼓声,眼泪止住,说话清晰明朗,道:“是何人击鼓?报上名来。”此话一出才显得他县守的风范。沉寂了许多年,终有一日能尽忠职守是多么的幸运,想到此处,他挂在眼角的泪水又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甚至哭出了声。  “是城隍爷眷顾于我啊。”他兴奋的道。  寄无用也被那鼓声惊了神,慌忙将手中的信件塞进枕下。冲到府衙门口一看,只见血泊中躺着一人,鼓声无人自响还未停消。他拽着已经惊恐的护卫问道:“怎么回事?”  那护卫久久不能回神,已被眼前一幕吓呆了。毕竟还是黄毛孩子,今年只是进护卫队来充数而已,哪里见得这样的场景。岂料此时县守走过来,一掌劈晕了那孩子,道:“妖魔现世,天下再难太平了。”  寄无用向县守行了礼,道:“大人可知发生何事?”  县守用异样的眼光审视着寄无用,想是要看出些什么,又无果一般转向眼前血腥场景,老神在在的道:“鬼门关已开,天下必将大乱,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来人将这尸体认领了吧。”  众人见此情景早已慌张失措,压根没想起还要认领尸体。听得县守之言,这才想到要看看躺在眼前的不幸者是谁,便纷纷走上前来看个仔细。众人轮番看下来都道:“不认识。”  县守一拍脑壳道:“那岂不成了无名案?”  无名案,顾名思义就是不知死者姓甚名谁的案子。阴城未开之前,无名案还能用排除法去审理。现在城门大开,涌入了许多外来人,倒成了棘手之事。  寄无用也随着众人上前看了看,心里已有尸体的一些信息,却碍于众人反应不好说明。不巧此时那位受伤的护卫挤上前来,冒出一句:“这不是那个主仆二人里的仆人吗?叫啥来着?”  因方才路途中和此人打了个照面,不过撞了一下自己就受伤了,便多留心看了几眼。哪知竟是个短命鬼,死的这样快。  县守闻言上前道:“你肯定吗?”  受伤护卫指了指自己还在流血的头壳,道:“我同他有仇,当然不会认错。”  县守狐疑的看着受伤护卫,还是不太确信。此时人群后方有人大喊道:“借道借道。”  寻声望去原来是一位护卫带着一名布衣人前来。寄无用看到那名护卫心里一惊,又是喜出望外,迎上去,道:“陆奇大哥,你上哪去了?都找不到你。”  陆奇向寄无用点头,小声道:“正事要紧。”  这陆奇正是护卫队的首领,同寄无用相识多年,生活、事业和武学上对寄无用多有照顾,平日里寄无用多称他大哥,将其作为哥哥看待。虽然在外人眼中看来,陆奇不过平庸之辈,对寄无用的帮助也是甚无必要。但在寄无用眼中,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别人的议论陆奇不放在心上,寄无用更不会理会了。  陆奇告知县守他所带来的人便是此处尸体的亲人。是在街上碰到他发疯到处认人,喊着“我弟落花生你们看到了吗?”,询问之下原来是同他一起进城的小弟突然失踪,不知去向,手里还拿着一件沾血的盔甲,这才确认府衙门口的尸体极有可能是落花生。  这番说辞漏洞百出,确实不能取信于人。然而,布衣人在见到血泊中躺着的尸体时顿时嚎啕大哭,声声喊着:“吾弟啊!”情感真挚,场景动人,已教场中几人跟着哭了起来。实在无从怀疑。  一人声泪俱下的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哭啊。这兄弟突然阴阳相隔,怎不叫人悲痛。”说着已经转身过去,不忍再看相识的场景。  县守抬手抹去眼角泪水,跟陆奇道:“你这也是发现的及时,赶紧的把他们带进去吧。”  寄无用在听到落花生名字时猛然想到那封信里的几个字。他开始还不明白那几字的含义,既不像暗号也不似人名。现在看来其中的意思不正是说着:来自灵族的秋几度和落花生!  没想到谜题居然这样轻易解开。不用跑去找师父询问,他心里竟落下了一块石头。  可是,他看着将人抬进府衙的陆奇,心里却生起了一丝恐慌。眼前人和自己以前相识的陆奇确实是同样相貌,语气也如出一辙。那他在城门口发现的陆奇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那具尸体还被师父扣留着,不知藏在何处。要去验证还是得经过师父那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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