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无用始终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遇上这样的事。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平庸一生,与几位朋友一起死去。听闻老人说,死后又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他都没想过是怎样的场景。然而现下他不由得总是想着死后会面临的景况。 这日他从师父的房门出来,便要奔向府衙,好了解案件的进程。出门没走几步,腿一酸就跪倒在地,额头冒出几粒豆大的冷汗,还未来得及起身便昏倒一旁,不省人事。一位身着墨绿衣袍的男人面向这边,眼里空洞无神,只管坐在椅子上平声道:“扶他去房里休息吧。” 正端着早饭走来的管家闻言,不紧不慢的将手中食物放在屋内桌上,安顿好主人用膳后,这才背起倒下的寄无用向客房走去。 此时城中的街上已变得热闹起来,经过十年无人问津的清冷日子,现下好似受到天神眷顾一般,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巷子里无不充斥着谈话声,老旧的屋舍中也有几个人来来回回的走动,是帮忙放置行李的工人。 其中一名年轻的工人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阵仗。” 走在他身后排队入门的同门道:“感叹什么,还不快入门,累死我了。” 那年轻的没有生气,笑出声道:“嘿,我要趁着这次机会大捞一笔,让俺父母好好看看,他们儿子也是有本事的。” 已经做完活在一旁休息的中年嗤鼻道:“就搬个东西,还能有什么本事,不就是出力气的。” 那身后的同门又道:“你父母不是早死了吗?还咋看?” 闻言,年轻人沉默了,一起做工的几人也未再做声。 这座城名唤阴城,藏身于山林之中,无人可寻。数百年间紧闭城门,里面的人也出不去。然而期间有几个传言。传言一,要出去是能出去的,一旦出去便灰飞烟灭,回不来了,若是能接受灰飞烟灭的结局不妨尝试着出去看看。传言二,四百年前,有一位高人破门出去,不到一夜就回来了,现在还安安稳稳的活着,就是不知隐居在城中何处,无人知其面貌。传言三,本是可以出去的,不知哪个年间被一位高人封了城门,说是城里鬼气太重,封了算了,以免为祸世人。 这些传言都无从证实,也越传越虚,大概传了好几辈。十年前城门曾因某个人打开过,来了几批人,浩浩荡荡的赶路一般,一夜里酒肆客房全满,没有一夜就跟消失了样,城门再闭,城里依旧清冷。唯有此事是城中人们真切经历过的,若是问起来,尚能得到几句真切的描述。 时隔十年,又是从四面八方来了几批人,将城内能住的地方几乎占全了。当地人看到这等大事心中只觉赚钱的机会来了,自是多少做起了黑心买卖,且不免疑惑他们来此地的目的。毕竟与世隔绝十年,这城中并无值得争取的好处。要是有,当地人也不会让别人捞走,除非是当地人不知道的某物。然而思来想去,翻尽地方志异记载亦未能找到半点有价值的消息。这下只能从外人口中探听消息。而那些外来人各个面带煞气,闭口不言。想以消息做生意的又吃了闭门羹,也只好不在探寻事情真相。 在离阴城很远的某处,居住着一类种族,世人称之为灵族。灵族居于中原,占据中原陆地,立王称霸,存有千年。现今已延续到东皇年代。东皇刚即位时,灵族内部大乱,矛盾不断,战火四起,差点为其他种族所灭。那时东皇力挽狂澜,纵横捭阖,才保得灵族一息。又励精图治,十年间将灵族带到再称霸主的位置。 而此时,东皇一身戎装坐于朝堂上,一执剑侍卫手中拿着一把金剑,立于东皇身后。原本是肃穆庄严的场所,不得放肆。岂料今日堂下众人不顾往日形象,叽叽喳喳乱成一片,更有甚者出言不逊脏话连篇。 那出言不逊的人即是当初跟随东皇打出一片天的老将军,名叫落旬。自恃位高权重,功高于国。说起话来常是有言便说,不假思索。此下有人挑衅灵族皇室,让灵族利益受损,如有大敌当临。他身为老将军如何能不气愤,又如何能抑制自己的情绪看着满朝文武对皇室说三道四评头论足。当下气不过便将身后掌管监狱刑牢的大人骂了祖宗,并一拳打上旁边的同伙,令其倒退五尺呕出一口老血,昏倒在堂。 这一闹,堂上立马没了声音,众人识趣的站好位置,未再敢出声。老将军一脸怒气望着他们,如有恨要啖其肉的态势,吓得众人又低下头来,手脚哆嗦。 东皇看着堂下闹剧,久不做声,只拿手揉了揉太阳穴,好是头疼。约莫半刻钟后,终有一位末官站出来,道:“老将军好大的气势,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 落旬听言,便要挥拳打去。被宰相司马山鬼环腰生生拉住了身体,道:“老将军息怒,息怒啊。” 在看那带头指责的人,原来是前些日子带兵外出迎敌大胜而归的广德将军。正是意气风发功勋加身的时候,说出来的话自是底气十足。方才朝堂争论不断,他也只在旁看着,没有插足,身为武臣,又是刚归来的下臣,对这一出皇室丑闻自不想沾身。只道那老匹夫落旬欺人太甚,对同僚大打出手,这才站出来说了几句。 山鬼将落旬交给他的两名徒弟,躬身道:“诸位莫要慌乱,听我说几句,可好?” 落旬被两个小辈拉住了胳膊,很是气愤,对着山鬼,道:“你这小子还不知道他们存的什么歪心思?谁是扰乱朝纲的始作俑者,你还不知道吗!俩小娃还不放手!” 山鬼被落旬说的一愣。他的两个徒弟只觉老将军说的有理,正欲放手,只听得山鬼道:“拉紧了!到底谁是你们师父。” 俩小娃眼看师父生气了,眼看师父戒鞭挥来,连声道:“师父在上,童儿知错了。” 这一出闹剧没完又来一出,山鬼连忙向东皇和在场的众人赔礼,道:“东皇,让您看笑话了,私下里我会处罚他们的。” 俩小娃听得要处罚他们,脸色一白。东皇看在眼里,道:“无妨,孩子罢了。” 广德将军道:“方才宰相大人是要说什么话?” 山鬼还在跟众人道歉,这才想起还有事情处理,又连声道:“嗨呀,老了老了,我方才想说的是这件事并不简单。” 落旬道:“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不简单。” 山鬼只道:“也对。” 东皇看着落旬,软声道:“老将军您还是别插话了,来人,给老将军备坐,您坐下来听听吧。” 话音刚出就见门口两名守卫抬了一张舒适的圈椅放在落旬身后。落旬坐下后那俩名小娃也没松手,分别站在圈椅两旁,各自抱着落旬一臂。落旬本是将军,坐姿稳重,这下就显得大大咧咧,毫无威严。惹得东皇一笑。东皇也发现了自己的笑声,立马敛声,指着山鬼让他继续说。 山鬼得东皇旨意,便开声说道:“东皇,这件事最初流传于民间,还流传了很久才传到各位大臣的耳里。观看世世代代的史官还没有哪一个敢这样记载皇室历史。除了那些闲极无聊的文人墨客,写些毫无根据的臆想故事来。更何况,本族自存在之始便没出现这样的故事,要是出现也没像现在这样流传于大街小巷。至少在此事之前,我在奇闻异事方面不曾听闻此等故事。可见此次事件是心机者有意为之了。” 落旬冷静下来,道:“屁话。” 广德将军道:“老将军莫要心急,宰相大人还没说完呢。”落旬瞪了一眼广德,广德回瞪一眼,二人便默声了。 山鬼继续道:“是啊,既然肯定是有心人所为,那会是何人所为呢?灵族在世已有千年,与众多种族结下梁子,就算现在征服了很多小族,依然不乏能抵抗我们的蛮夷。那难道是那些蛮夷人出策诋毁皇室,进而动荡朝纲扰乱民心,让得边关松懈大举入侵吗?” 掌管文史的官员正奋笔疾书,记载山鬼说的这一段话,记完连声称赞:“宰相大人说的在理,在理。” 落旬道:“你特么一个博览群书的还看不出来这层意思?” 那文官被说了一通,吹胡子瞪眼道:“我看不出,难道老将军就看出来了吗?”此话一出惹得堂里众人一阵嬉笑。 要知道落旬身为将军常年征战沙场,对周边几个顽抗的蛮夷了解甚深,早已摸透了底细。他们有何行动又岂能瞒过落旬的眼睛。落旬冷哼一声,道:“无知小辈。” 文官被如此一说,日后哪里还有脸站在这里,本想回敬落旬几句,想起不久前他出手打人的模样,硬是憋着话捏断了一支笔。 山鬼看他们又要打起来的样子,连忙站在落旬前面挡住他的视线,道:“哎,诸位,我还没说完呢。既然蛮夷有心入侵,他们的这点小举动难道能瞒得过老将军?就算能瞒得过老将军,那能瞒得过刚战胜归来的广德将军?” 落旬被山鬼挡在身后好是气恼,听闻此言更是气愤,张口欲说。只见山鬼背手打起了噤声的手势。他适才收了怒气,一言不发。 “自是瞒不过。”众人皆道。 “既然瞒不过,那灵族还有其他危害可以做出这等事情来吗?答案是无。这无就麻烦了。外面无,难保内里无。” 众人闻言,不胜惊讶。口上连道:“非我非我。”,心思急转,也不曾想到内鬼会是谁。 这下朝堂里的人生了别的心思,各个显得焦虑至极,自身难保。若是不关己事,自能像广德一样站的笔直,此下各人心里都翻着以前的旧账,哪里还能如刚进朝时大呼小叫,只得降了声音自说自话,或与同伙小声交流起来。 约过两日,寄无用才悠然转醒。他醒时还不及思考自己昏倒的原因,奔出门后就想朝府衙跑去。毕竟现在的府衙县臣老眼昏花,在位几十年不曾接手过任何案件,脾气还唯唯诺诺,常常能让人凶的哭起来。要是无人在旁照应,他想必已经慌不择路而闭门不出了。 跑至大宅门前,就见已等候多时的管家朝他招手。管家轻声道:“无用,主人让你临走前见他一面。” 寄无用心有急事,出口道:“我处理完事回来就去见师父。” 管家面露难色,只是道:“主人吩咐,若是不见,今日就出不去这门。” 寄无用腰间挂着把长而窄的弯刀,此时已一手执刀,欲以武夺门而出。还未发力就听得师父平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道:“徒儿,你过来。” 他向来惧惮两人,其中便有这个又瘸又瞎的师父。因其做事说话从不露悲喜,心思难以捉摸,两人相处时总显得隔阂甚大。而说教又极其严厉,处罚方式诡异。虽德高望重,也总能使人敬而生畏。他方才听得师父喊他,心里一惊,不得不转身过去,堆起笑脸,道:“师父。” 淮泯哪里见得此儿脸上的笑容。只是让他过来,询问道:“前日我罚你在我屋内跪了一夜,可有悔过?” 寄无用是土生土长的阴城人,至今为止已有二十岁余,尚未出过阴城。一身武学早在同辈中拔尖,独独心思最为单纯。若是别人不加明说,他看事看人总是直来直去,眼见为实。师父如此处罚让他反省已不是头一次,然而他是真悟不出来其他道理。处罚受的多了,人便识趣。只好低声道:“悔了。” 淮泯便问道:“悔了什么?” 寄无用本就没有悔悟的心得,被这么一问自然无从答话,沉默许久才道:“日后谨遵师父教诲,不再如此莽撞。” 淮泯道:“哪里莽撞了?” 管家看着寄无用的窘迫样,一手比划着几个字,还无声的道:“血案。”是在给寄无用提醒主人此次生气的缘由。寄无用看着管家迷糊了几分钟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情。然而还是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反正只要牵扯到血案上去就行了。 便跪在师父轮椅前,悔悟似的道:“徒儿不该去管陆奇血案。只是——”。 阴城许久没生罪事,击鼓鸣冤更是百年难得一见。倘若不是此次城门打开,来了许多外人,兴许会一直平静下去。现下即便当地人已为将来鸡飞狗跳的生活做足了心里准备,还是没有想到会有血案发生。 淮泯叹道:“只是此事太过严重,你若牵扯进去,迷途深陷,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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