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宝斋的烧鹅在玉京是名物,掌柜陈老板是蓟州人,十四岁那年随父亲来到玉京,开了八宝斋的前身陈记食铺。因地域不同,陈老板在蓟州烧鹅的基础上配合玉京人的饮食习惯做了诸多改良,经过多年演变,终于制出了如今入口即离、肥而不腻、享誉玉京的八宝斋烧鹅。 由于制作工序繁琐,八宝斋一天只能烤出三十只鹅,因此数量有限,价格不菲。昨日离开聚贤楼后,金玉锦担心就算起早也买不到,便嘱咐家丁提前去订了一只,谁知就那么巧订到了今天的最后一只,不然这拜访苏府的计划怕是还要再搁置几天。 “金小姐有心,托你的福,这八宝斋的烧鹅我时隔几年终于能再吃一次。”莫仙谣拉着金玉锦在八仙桌旁坐下,笑道:“昨天走得急,芮儿过意不去,一直惦记着再请你吃次茶呢。” “芮儿?”金玉锦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的问:“苏小姐的乳名么?” 这问题有些微妙,翠珠低头看莫仙谣,莫仙谣斜眼看苏芮,三人目光交流一瞬,随后非常默契的说:“是的。” 苏映秋还没送走,跟洛涵远的亲也还没成,尘埃落定之前知道这事情的外人自然越少越好。 简单用了些茶点,苏芮便拉着金玉锦去后花园休息,二人窸窸窣窣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才终于在天黑之前依依惜别。苏芮不顾金玉锦的阻拦,亲自送她出府,直到目送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去,本打算好好睡一会儿,却被匆匆而来的红梅打断,闺房的床铺都没来得及躺热,便被塞进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红梅,出什么事了?”苏芮有些忐忑,小狗般拽着红梅袖子一个劲的追问:“难道是那秋小姐要见我?没必要吧……或者是延禧郡王洛涵远?那就更没必要了……” “也没什么大事。”红梅拍拍苏芮攥紧的双手,宽慰她:“宸安公主和秋小姐是好友,得知当年的事情后亲自登门,说想跟你和秋小姐见一见,重新商榷下今后的事情。” “和我有什么好商榷的?!”苏芮大惊失色,“不行不行,那可是长公主!皱皱眉头都能要了我的命!我不见!” “可是夫人已经应下了。”红梅摊摊手,很是无辜的说:“你若不见,那宸安公主可就要跟夫人算账了。” 苏芮:“……”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这些在玉京贵府中长大的大丫鬟们,全都是打蛇高手,找起七寸来一找一个准。 回到府中时苏霍和陆婉言正在厅中用晚饭,听到说话声陆婉言立马放下筷子,起身去门口迎接多日未见的女儿。苏芮本来在跟红梅打听苏映秋的事,见陆婉言出来立刻止住话头,挤出一抹甜笑说:“娘,我……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快进来吃饭。”陆婉言拉过她,见她面色红润精神正佳,知道儿媳妇对这位新妹妹用了心,抑郁了一下午的心情也终于好起来,不禁笑眯眯的说:“我让厨子按淄州口味烧的菜,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下午刚吃了好些烧鹅和茶点,苏芮现在毫无食欲,可面对着陆婉言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她又毫无拒绝之力,只得乖乖在饭桌旁坐下,硬着头皮简单吃了些,然后忍着强烈的腹部不适,陪着苏霍和陆婉言去后花园散步消食。 “今天宸安长公主来过,点名要见秋儿,我和你爹不同意,她便说想同时见你们两个,说是要找个两全之法。”陆婉言摇摇头,慨叹道:“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之法哟,你和秋儿身份冲突,注定是两全不了的。” “那也不见得啊。”苏芮揽着陆婉言胳膊,依在她肩上说:“娘,既然秋姑娘和延禧郡王两情相悦,我们不如成人之美?” “他?我宁可相信他和你哥哥两情相悦,也不相信他和秋儿两情相悦。”陆婉言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他做这么多,既不是为你,也不是为秋儿,归根究底还不是为他自己。当年皇上赐婚时他就满脸不情愿,如今咱们家有变数,他还不赶紧趁这机会把婚给退了?” 不愿意?苏芮一脸诧异:“既然他和哥哥感情好,又这么爱护秋姑娘,为何不愿意?” “谁知道呢,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当初我不信邪非要拧一拧,现在可好,瓜倒是拧下来了,味道也是真的难以恭维。”陆婉言侧脸看着苏芮,眼中是难以言说的歉意:“可惜现在木已成舟,圣旨已下,整个玉京都知道你是郡王妃,这婚……怕是退不掉了。” “无妨。”苏芮摆摆手,无所谓的说:“大不了成完亲我就回来住,他待我不好我就回家,总有人待我好。” 这话要是搁之前,陆婉言肯定骂她不懂事,成亲就该好好待在夫家相夫教子,哪能住在娘家。可今日见过洛涵远后,她意识到女儿成亲后的日子并不会太舒坦,所以只要苏芮愿意,她并不介意女儿经常回家,毕竟将军府的大小姐,从不缺人疼。 想通这一茬,陆婉言慢慢就释然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当年自己嫁给苏霍的时候还不是有许多人等着瞧笑话,苏芮是个好孩子,只要她保持这份纯真热忱,就不信撼不动洛涵远这块大石头。 次日,天刚蒙蒙亮,摆在院儿里的秋山茶花上刚刚凝好露水,苏霍养的那几只公鸡还没来得及叫几声,沉浸于香甜睡梦中的苏芮便被红梅喊醒了。 昨日奔波,加上肚子积食,她辗转反侧到很晚才睡着,本想赖床多睡半时辰,却又被红梅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从被窝里哄了出来。 “见公主是大事,怠慢不得,夫人说了,要把你从头到脚好好打扮一番,让宫里人都知道你才是真真正正的苏家小姐。”红梅绢眉一挑,有些得意的说:“不是我自吹,论梳头,整个府里没谁能比得过我。” 苏芮见她笑得开心,已经快到嘴边的那个“不”最后愣是没能说出来。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苏芮终于被红梅解放,得以漱口去饭厅吃早饭。而被软禁了好几日的苏映秋,也早早在此等候着她。 苏家兄妹眉眼都随陆婉言,俩人年少时除了眼睛五官都还未太长开,所以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成年后苏麒五官渐渐长开,和妹妹的相似之处便少了,加上是男子,脸型比妹妹要方正粗犷,所以除了看着苏麒长大的长辈外,没多少人能从外貌上认出他和苏芮是兄妹。 苏映秋自然也看不出来,她死死盯着眼前头挽精致倾髻,身穿牡丹纹绣锦衣的苏芮,目光恨不能化作千万条利刃,将她一刀一刀划为肉末。 苏芮自然感受到了她的敌意,所以她从进门的那一刻起便把目光锁定在了母亲陆婉言身上,似平常一样问安:“娘,昨夜休息得可好?” “挺好的。”陆婉言点点头,将她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满意的说:“不错,总算是有点小姐的样子。” “戴上琉璃阁的翡翠八宝钗,穿上上品穿云锦裁的衣裳,任谁看起来都像大家小姐。”苏映秋冷笑一声,“可惜美人在骨不在皮,骨子里若是个乡野丫头,打扮得再名贵也没什么意义。” 虽然早就猜到苏映秋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却也没想到第一句就如此尖酸刻薄,陆婉言脸上的笑容迅速消褪,一层薄怒渐渐浮起,眼看就要开口训斥,又被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苏霍拦了下来。 “吃饭。”苏霍无视苏映秋,抬起左手向苏芮勾了勾,和蔼道:“都是你喜欢的,趁热吃。” 苏映秋的脸登时一片惨然。 比训斥更残酷的是无视,苏霍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在他的眼里,她已经和苏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今后她说什么、做什么,高兴不高兴,生气不生气,他都不会再说一句。曾经那个笑容可掬、总爱轻捏她鼻子和耳朵、即便她做错事也舍不得碰她一下的父亲,终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就知道,这顿饭我是吃不下去的。”苏映秋抬手擦去眼泪,倔强的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丢下手中的筷子,低头俯视着安静喝粥的苏芮,冷笑道:“苏小姐也不必吃得如此狼吞虎咽,毕竟世事难料,这粥你得在将军府喝一辈子也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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