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秋回到玉京的第二日,本该在府中筹备婚事的洛涵远突然出现在了将军府大门口,这是自苏麒成家后他头一回来苏府,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妙龄女子。 陆婉言一夜未眠头痛欲裂,正想着让红梅去寻大夫,便听到管家前来通报,说是延禧郡王和宸安公主同时到访,点名要见苏映秋。 宸安公主的名号,陆婉言自然是听过的。 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共有两位,一位是多年前战死沙场的老福熙王,还有一位便是这位宸安公主,名唤洛曦华,是先帝爷最小的女儿,比皇帝洛华烨整整小六岁。当年老福熙王的死对洛华烨打击甚大,深刻体会过丧兄之痛后,他便对这位唯一嫡亲的妹妹生出了更多的疼惜之情,不仅封洛曦华为长公主,还在玉京最繁华的地段为她建起了公主府,可谓疼爱有加。 三年前和洛涵远订婚后,心思细密的苏映秋便频繁出现在后宫,凭借着珍宝斋的珠宝首饰与宫中几位公主和娘娘走得颇近,尤其是洛曦华,因为和洛涵远兄妹情深,便连带着对苏映秋也比其他人和善,几年下来二人竟也算是半个闺中密友。 陆婉言当然知道洛涵远的心思,他虽不见得多喜爱苏映秋,但也绝对比对苏芮要好得多,如今苏映秋身世曝光,出身低微的她进不了秦安王府的大门,而在乡野长大的苏芮也进不了他这郡王爷的眼睛,也就是说,洛涵远此行的目的并非真的为了苏映秋,而是为了把公主也拽进这摊浑水,逼将军府主动退婚。 “你派人去把西苑看牢了,决不能让秋儿听到风声。”陆婉言想了想,又叮嘱红梅:“今天晚上你带几个丫鬟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送她走。” 红梅点头应下,小跑着出门,还没走多远,就见家丁火急火燎的冲过来,喘着粗气说:“郡……郡王爷带着公主……直接……直接到西苑去了……” “什么?!” 洛涵远这人,虽说自幼熟读孔孟,众兄弟中数他最讲究礼数,骨子里却还是遗传了老秦安王特有的一丝无赖气,在关系到自身切实利益的事情上,他并不介意暂时把四书五经从自己的脑子里踢出去。 宸安长公主是他目前唯一可以搬到的救兵,只要她护着苏映秋,让年底的婚事暂时搁置,那他就有自信可以让这门婚事永远搁置下去。 可惜棋差一招,去西苑要经过后花园,而后花园里,蹲着正在给菜除草的苏霍。 “长公主?!”看到洛涵远带着洛曦华跟一大群仆从绕进拱门,苏霍赶紧丢下手里的小撅头站起身,沾着泥土的手胡乱在身上抹了几下,然后一跛一跛的走到宸安公主面前跪下,恭敬道:“老臣见过长公主!” 领头走在最前面的洛涵远脸上一僵,心知苏霍这次是真的动了气,不然也不会全然无视他这位堂堂的郡王爷,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顾了。 “苏将军,本宫此次是为小秋而来,你带路吧。”宸安公主面色沉静,“你们苏府的家事本宫不参合,但本宫好歹和小秋朋友一场,该帮的地方总得帮她。” “回长公主,秋儿的事情老臣和夫人早有计议,且秋儿现在并不在府中……” “苏将军。”洛曦华打断苏霍,和兄长们如出一辙的犀利凤眸中浮起几丝不耐,连带着声音也寒凉下来:“本宫决定要做的事情,连皇兄都不会阻拦,你说小秋不在府中,那就把她接回来,本宫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有备而来?!苏霍背上发凉,在心底把洛涵远从头到脚骂了一遍,才硬着头皮说:“公主,皇上早就说了,老臣的家事由老臣自己处置。” “吼?”洛曦华柳眉轻挑,嗤道:“看来将军并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苏霍把头埋得更低:“公主言重,老臣只是奉旨办事。” 似是没遇到过苏霍这种倔脾气的,洛曦华一时无话,只得沉默下来组织语言,气氛却因为她的沉默而凝重起来,空气中蔓延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连带着洛涵远也浑身不自在。 “岐之哥。”洛曦华却显然没感受到他的不自在,反而把目光投向他,认真的说:“事已至此,不如把那位新小姐也叫过来,大家把事情端上台面,坦坦荡荡的谈一谈,定能找出两全之法。” 糟!洛涵远心头一跳,执扇的右手抖了又抖,才按捺住将扇子拍上自家妹子脑门的冲动。是了,洛曦华虽然是被洛华烨捧在手心养大的,却也从小跟他们一样念书做学问,不精世故,心思至纯,可谓是深闺典范,又哪能读懂他这个官场游离之人的套路哟。 “公主所言有理!” 匆忙赶到的陆婉言恰好听到洛曦华的话,怕自家夫君钻牛角尖,她赶忙说:“不过小女暂居吾儿府中,往返也要许久,不如……不如改日,臣妇亲自带着她去公主府给您请安?” “这样也好。”洛曦华点点头,无视一脸不情愿的洛涵远,在苏霍和陆婉言的陪同下前往前厅喝茶,走到一半见洛涵远站在原地不动,不禁挑眉问:“岐之哥?” 洛涵远有些心累,一时连笑容都挤不出来,苏霍见他面色不好看,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凉凉道:“郡王爷,老臣府中的粗茶可是入不了您的口?” 眼见自家相公快要控制不住情绪,陆婉言慌忙圆场说:“老爷,你先请公主去前厅,我和郡王爷许久未见,叙叙旧,叙叙旧……” 目送公主一行消失在花园拐角,陆婉言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沉下来,她瞟洛涵远一眼,声音无甚起伏:“郡王爷,您可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洛涵远和苏麒自六岁起便玩在一起,当时还未受封郡王的他除了皇宫和秦安王府,最常待的地方就是将军府。老王妃生前和陆婉言是闺中好友,陆婉言心疼他年幼丧母,十几年来一直对他照顾有加,怕他生分还亲昵的唤他涵远和表字岐之。如今,这声“郡王爷”宛如一个大耳光,冰雹般劈头盖脸扇下来,扇得他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婉姨。”洛涵远苦笑一声,无奈道:“是我不对,您别生气。” 陆婉言却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板着脸说:“我知道你瞧不上芮儿,她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的确配不上你这意气风发的郡王爷。但这能怪她吗?若不是秋儿的外婆当年干下那般龌蹉事,她如今可不比这玉京任何一位小姐差!涵远,今儿个我就把话撂下了,这婚事是皇上赐下的,你若不满,找皇上去,不必来为难我们苏家,更不必为难芮儿!” 找皇上若有用,又怎么会来打将军府的主意?洛涵远哭笑不得,却又不想再惹陆婉言生气,只得点点头,赔不是道:“今天是我做事欠妥,我给您赔罪。” …………………………………………………………………………………… 和焦头烂额的洛涵远不同,苏芮这两日心情非常不错。 昨天在茶楼不欢而散之后,翠珠便带着一脸懵懂的她火急火燎的回了侍郎府,莫仙谣得知苏映秋归来后整个人如临大敌,不仅派人时刻关注将军府的状况,还禁了苏芮的足,不许她踏出侍郎府一步。 苏芮闲着无聊,只好去逗侄女儿圆圆,一天下来小丫头已经跟她混熟,可以含含糊糊的喊出“顾顾”,虽然调不太对,但也足够让苏芮高兴好久了。 莫仙谣可能是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跟她说了好多次苏映秋是个鱼死网破的性格,她和洛涵远的婚事可能会黄,她却恍若未闻,一双眼睛黏在侄女儿圆圆身上,气得莫仙谣直翻白眼。 “我算彻底明白了,什么叫皇上不急太监急。” 用过午饭后,姑嫂俩一起坐在后院儿的亭子里绣鞋面,苏芮做了多年女红早已心灵手巧,绣出的山茶花儿精致艳丽,看得莫仙谣心痒痒,非要苏芮给自己也绣一双,她也刚好能窃点手艺。 “我昨儿都说了,那位郡王爷瞧不上我,这门婚黄了才是好事。”苏芮帮莫仙谣理好绣线,事不关己的说:“人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哪里有我插脚的份儿。” “什么叫插脚,这门婚本来就是你的。”莫仙谣接过绣线,叹口气道:“不过凡事也强求不得,又不是非他延禧郡王不可,我们将军府的大小姐,不愁嫁。” 苏芮被她逗笑,摇摇头不说话,低头专心绣鞋,可惜还没绣几针,门房就小跑着进来,说是金家小姐亲自登门拜访,专程来看望苏小姐。 听到是金玉锦来,苏芮心情大好,跟在门房身后小跑着回到前厅,只见金玉锦一副比昨日还要华丽老成的打扮,手里提着个大食盒,满脸局促的站在门口,不好意思进去。 “玉锦。”苏芮唤她,笑道:“进去坐呀。” “好……给!给苏夫人请安!”见到一同回到前厅的莫仙谣,金玉锦赶紧弯腰行礼,谁想头上戴的首饰太多,竟让她一时失去重心,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好在苏芮眼疾手快,才没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仪态。 “你这姑娘,年纪轻轻戴这么多首饰做什么?”莫仙谣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也不嫌累得慌。” 金玉锦羞得满脸通红,磕磕巴巴的说:“回夫人,是……是我娘和姐姐们要我戴的,她们说我要见贵人,得庄重一点……” 苏芮和莫仙谣相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帮她把几个大件的金簪子拔下来,然后拉着她进了前厅。 “下次来之前让丫鬟们递个帖子,我也好准备一下。”苏芮把簪子递给翠珠,亲自给金玉锦沏了杯茶,笑着说:“比如先备一壶好茶。” 金玉锦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手里的食盒打开递到苏芮面前说:“这是八宝斋的烧鹅……我怕你过几日就回将军府了,到时候再约你可能没那么容易,所以……” 苏芮看着食盒中点缀着雕花、还散发着热气的烧鹅,感动的一时说不出话。莫仙谣看在眼里,也有些动容,替苏芮接了话:“金小姐有心了,刚好我们午饭未吃饱。丹杏,把鹅拿去厨房,叫厨子片一下,跟茶点一起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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