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至数九寒天儿,虽无雪,却阴冷的仿佛能冻掉人的耳朵,镜苔苑内,几个粗使侍女正在打扫院子,虽穿着厚厚的棉袄却也冻的忍不住跳脚、搓手。 锦画出来看见便道:“天儿冷,打扫完院子便回屋里侍弄去罢,待正午太阳出来暖和了再浆洗衣物,若实在不成,去厨房烧了热水来浆洗亦可。” 侍女们大喜,忙弯身齐声道谢,锦画摆了摆手:“咱们姑娘是个和善的性子,也见不得你们这般辛苦。” 其中一个侍女倒是胆大,闻言忍不住问:“姑娘今日还是不出门吗?” 锦画叹了口气,点头。 乐央平日里待她们很是宽厚,如今明显有恙,她们也是担忧,忍不住问道:“姑娘已经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日了,连主子爷过来也不见,这是怎的了?” 锦画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在太子府那日,她回去拿斗篷,被教引嬷嬷看见好训了一顿,待终于出来却再不见自家姑娘身影,她连头发丝都是麻的,太子府乱腾腾的,她只好报给了教引嬷嬷,但教引嬷嬷却并不着急,只道她已经回侯府了。 等回来一看,她果然已经回来,不过却是在武陵侯的房间。 她虽不齿武陵侯如此做法,但却也是放心了,哪知次日姑娘回来便将自己关在了屋中,她怎么问,她是一句话也不言。 正说着,站在外围的丫头忽然瞥见院门口有人,她回过头一看,差点没吓出声,忙躬了身:“主子爷!” 闻声,众人这才发现忙也躬身行礼。 他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冰雪琉璃似的俊美面上有些微微发白,也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她们退下。 屋内静悄悄的,内室里也静悄悄的,凤穿牡丹的厚重门帘后面,房门被关的严实,他不死心的推了推:“央儿……” 停了会儿,内里终于有了声音:“我还是有些困想睡一会儿,舅舅容我歇息两日再去西暖阁。” 连日来,她总是这个借口,即便他硬见到了她,大多也是垂着眸子不看他。 她如此,他就像是被根丝线吊在空中一般,没着没落。 默了许久,他终于出门却不是回去,而是绕到了外头的窗户边,熟门熟路的翻了进去。 她正坐在粉彩花鸟图的绣墩上,垂着眸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响动吓了一跳,忙站起身看过来:“舅舅?” 只仅仅三日,她便消瘦了许多,因动作乌鸦鸦发垂至胸前,更衬得那张娇致致的小脸儿还没巴掌大。 武陵侯看的心肝肺都是疼的,不自觉的上前伸手,想将她揽到怀中。但她却忙侧身避过了,依旧是垂着眸子不看他。 他缓缓收回了手,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气息变的沉重,破釜沉舟一般:“央儿可是在怨怪我让你前去赴宴,又怨怪我来的不及时?” 她听的怔了下,忙摇头:“这并不关舅舅什么事,乐央从未怨怪过舅舅!” “当真?”她的话于他而言无异于救赎,凤目中立时现出光彩,上前一步:“那央儿为何要如此躲避着我?” 她还是避着他,他进她就退,又垂下眸子没了话。 她不想说,他也不想逼她太过,总归她并不是怨恨厌弃他的,那一切都好说。 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气度,本想用太子日后的下场来安抚她,却又怕再提及会惹她不适,便只引了别的话题:“央儿可知近日府中出了桩怪事么?” 他忽然说这个,倒是也引的那人儿稍稍注意了些。 武陵侯正了神色:“此事原我也不知,下头人拿不准此事是好是坏,也不好报于我,还是我无意中从那院中经过才瞧见。” 他煞有其事又如此正色,那人儿也是好奇了:“瞧见了什么?” 看了她一眼,武陵侯道:“我瞧见前院一个劈柴的小子门前竟有许多将死的硕鼠。” 那人儿听的蹙了蹙眉,他便继续道:“次日又多了许多肥美的鲜鱼。” 她听的上了心:“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眼见她终于提起精神,武陵侯嘴角微扬,踱着步子不着痕迹的靠近她:“原是那小子心地善良,曾在府中救过一只狸花猫,猫儿便日日过来送些它认为最好的东西给恩公,央儿说,此事算不算一桩怪事?” 她听的入神了,也未曾发觉他的靠近,点头赞道:“猫儿好生灵性,得人救助竟知道报恩。” 她身上的香甜气息又萦绕过来,似乎将他的心都填满了,勉力压制住想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低了头轻声问她,带着诱哄的味道:“央儿可要去看看那只狸花猫?” 她果然意动,顿了下点头。 终于哄得她出门,他竟比那年他费尽心力保住仪制清吏司侍郎还要怡悦,连连道:“好,好,外头天儿冷,我出去唤那两个丫头进来服侍你更衣。” 生怕她再反悔,一面说着一面往外退,却忘了内室的门是栓着的,竟直直的撞了上去。 他是那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从来都是胸有成竹、进退有度的模样,哪里见过他现在跟个毛头小子一般的莽撞。乐央看的愣怔过后,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竟真的笑了,他便像额外得到了奖赏,心中的愉悦都快要溢出来,勉力压制着,佯装发怒:“央儿胆子越发的大了,竟敢笑话舅舅?” 她忙捂了小嘴儿直摇头,但那露在外面的一双大眼却愈发的弯成了一对儿月牙。 那狸花猫是编造出来的,自然也是现去抓的,好再底下人没有办砸,竟真的弄来了一只。 只是那猫儿油光水滑的,胖成了一坨,连脚下那四个软垫儿都不小,实在不像是一只会勤奋逮鼠、抓鱼的猫。 武陵侯还有些担心被那人儿瞧出来,好再她并没有多言什么,只是伸了手去抚摸它。 将弄来的猫儿,恐它野性犹存,武陵侯一直在旁心惊胆战的护着,以防备着它发性。好再那猫儿甚是温驯,被摸得眯起了眼,甚至还在她手中蹭了蹭。 眼瞧着她喜爱,他思量着:“一会儿寻了人将这猫儿驯个两日在给央儿养。” 她却摇头:“它每日还要给它的恩公报恩,且也不见它总留在恩公身边,应是个随性、爱自在的,我不该拘着它。” 武陵侯听的噎了噎,总不好再打自己的脸,只好随了她。 深夜,镜苔苑的内室里,烛影摇动,香甜满屋。 一人过来轻轻掀开锦帐,里面的人儿睡的正熟,嫩白的小手抓着被头,乌鸦鸦的发铺陈的满枕,很是娇美又乖巧。 因他掀开了锦帐,有点点烛光透了进来,她无意识的蹙了蹙眉。 那人看见忙小心的进去将锦帐重新遮的严实,她近来很是怕黑,睡觉总是让亮着烛火。 他躺去了她身边,万分小心的伸手将她揽到怀中,他夜夜过来,她虽不知,身体却已经习惯,一入怀便无比自然的贴了过来,嫩白的小手攥住了他的前襟,万分依赖的样子。 武陵侯看的心都化作了一滩水,低头在她那红唇上亲了亲,等抬起脸,凤目中却是一片阴寒,她在害怕什么,他如何不知,那个让她这般害怕的畜生必不会好好活在人世! 冬日的夜很长,但对于有的人来说,只恨太短。鸡鸣时分,到了该离开之时,但那人儿在怀,让他多年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瞬间瓦解,到底还是贪恋,一再逗留,一瞬不瞬的看她,瞧不够似的。 渐渐的,东方现出了鱼肚白,锦帐内却依然没什么动静,锦画终是忍不住进来,跪下身小声提醒:“主子,到时候了……” 许久里面的人才暗哑着嗓音问:“今日央儿情绪还可以,你可问出什么来?” 锦画吓的忙以头扣地,颤声回道:“姑娘晌午却是开朗了些,但奴婢一问,姑娘瞬间就变了神色,奴婢便不敢再多言了,是以还未曾问出,请主子恕罪。” 锦帐微动,那人终于从绣塌内出来,倒也没怪罪,只是默了默:“再问。” 锦画忙应声,良久抬脸,那人果然已经不再。 那人儿低落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全因乐棠之到了。 千里之遥,他从冀州到京城仅仅只用了半月不到的时间,流夏过来通传的时候,武陵侯有些讶异:“如此快?” 流夏道:“乐公子疼爱妹妹,定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闻言,他神色有些不愉,却也没说什么,只吩咐道:“让他在正厅等候。”说着又顿了下:“谴人告诉央儿,兄长过来她应会开心些。” “是” 流夏应声下去。 乐堂之正端坐在正厅内,身后站了一个跟随的小子。 与乐央的鲜艳娇美不同,他逊色了些,却也是唇红齿白,很是秀气的少年郎模样,不远千里而来,身上却并无风尘,衣物干净整洁,清清朗朗一如那天上的月。 早在冀州见过,见武陵侯过来,乐堂之起身,不卑不亢的行了礼:“侯爷。” 对着这个看起来跟他相差无几的男人,武陵侯实在无法代入舅舅的身份,便也没纠正他的称呼,只是颔首,示意他坐下,简单的问候:“千里之遥,半月便至,堂之一路辛苦。” 乐堂之拱了拱手:“谢侯爷关心,小妹在家被宠坏了,她在侯爷处叨扰半年之久,实在是怕她犯错惹侯爷恼怒,此次得了侯爷传唤,便不由得快马加鞭的赶过来。” 回的进退有度,乐家的儿子也是不错。 武陵侯颔首正待说话,忽然外头有“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禁步发出的声响,面上便不自觉的带了笑,望向门口,果见那人儿提着裙摆小跑进来,他站起了身,唤她的话刚到嘴边,她便已经欢呼着,小鸟入林一般扑进了乐堂之的怀中。 似乎未曾发现他的存在,期间连一丝余光也没给过他。 面上的笑僵住,那乐堂之似乎也忘记了他的存在,竟将那人儿一把抱了起来,惊喜万分的唤她“暮暮” 她万般欢喜的应,却又是忍不住的落泪。 他将她放下来,双手捧住了她的小脸儿细细的帮她拭泪,又顺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宠溺的笑她:“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是动不动就哭鼻子,暮暮羞也不羞?” 她对他极为亲昵,竟对他撒娇,故意埋首进他的怀中,将泪水全部蹭到他的胸口上。 若是不知,完全是一对儿郎才女貌的璧人。 他费尽心机才引的那人儿出门、露出一丝笑容,他只人在这里,便可以轻易做到! 武陵侯眯起了眼,那张冰雪琉璃似的面孔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呵……暮暮!他竟从不知她还有个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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