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姝亦自觉此番话没头没脑,言辞不一,便讪讪闭口,然而之后却一直思考这个问题,若是男子与表哥结合一起,便完美了吧。这么说未免太过矛盾,然而她确实如此之想,若是对方幸福,默默祝福便好,若是相反,这时就该果断出手,将她带离苦海。人世繁文缛节虽多,可也并非无法逃脱。窦姝如此想,没想曹操亦是同感,他门二人来到那男子简陋的木屋之时,男子仍在借酒浇愁,这模样真是憔悴得很,看在眼里,甚至有几分颓废之伤。若被袁绍看见这番情状,必定又要嘲笑他的软弱无能了吧。这么一对情人,虽是天造之和,然而皆如此随波逐流,又怎能获得幸福? 见了来人,男子甚为吃惊,想到自己现今不修妆容的模样,不觉面上一热,赶紧起身相迎,一时找不到擦布之物,桌上又一片酒渍凌乱,情急意乱之下,他只好用宽大袖腹匆匆擦拭凌乱之桌。这副场景真是惨不忍睹,窦姝不禁别过头去,眼神就此放在了那满地的纸张之上。一张正好落在了她的脚边,她便捡起一看,上面字迹凌乱潦草,然而遒劲有力,可见男子笔锋力道皆尤为不错。窦姝将上面所写诗句轻轻呢喃道来,顿觉其中深情切意跃然眼前,情意绵绵,催人泪下。再看下去恐怕心神俱碎,窦姝不禁将纸放在了他的眼前。男子当真可谓才子,其文笔自不用说,其中又倾注了绵绵爱意,就更能引人与之同哀。 看这满地的凌乱,与男子心神憔悴的面容,想来他昨夜必定一夜无眠,皆对月吟诗,将愁寄之于此了吧。不知怎的,窦姝眼前又蓦地浮现小侍女临死前的神情与眼睛,不禁毛骨悚然,悲从中来。这朝歌城是美,孕育的男女也是如此多情,然而他们的感情又是那么浓郁痴狂,从未见过,令人不禁为之动容。 室内气息不通,只觉胸闷,曹操起身走至窗前,将窗门打开,一阵清风吹进,方觉好受许多,再见这男子,家中有了来客,亦是那副垂头丧气,浑身无力之态。窦姝拉开一把凳子坐下,视线放在了窗外,看那涛浪翻滚,波涛汹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只能无言。室内安静如初,男子的酒气因窗户的打开也好了许多,未像之前那样如此浓郁。 不知曹操要她同来此处有何用意,或是早已预见他这副颓丧之态,才专程前来问候?不过泛泛之交也称不上的萍水相逢,如何值得这样劳心费神,这未免太过奇怪。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只见曹操拿起桌上那纸,眼神自上而下扫过,赞叹道:“真是好诗。言辞优美,又不失清俊。犹如山中之月,让人豁然清醒。”窦姝接力忍住心中笑意,从未见曹操这样夸人,对象竟是这般之人,实在出乎意料,再者,这赞美之词未免太不走心,什么山中月……再转念一想,自己这诗情如何和曹操能比,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不要拿出来显摆了,当即不禁悻悻转头。 这男子的神色略有欣喜,又略带愁苦,皱眉苦笑道:“能得公子这般人才欣赏,乃我这种人之幸事。然而如今又能如何呢,这诗中美人已离我远去,从此怕是再做不出这等美诗。”悲从中来,又是一阵苦闷发言。 这话真有种才尽之感,窦姝不住叹息摇头,心想世间为何有此等之事,要将人生生逼到这种程度?此刻,又听得曹操在旁开口,“明日便是河灯大会了吧,届时城中大大小小之人皆会前去。这似乎是朝歌特有的风俗传统,我从未参加过,想必季书也是同样吧,趁此机会,就一同前去吧。” 这话锋一转,竟转到了她的头上,窦姝实属未料,当下有些防不胜防,只见曹操一脸淡定,眸中若有精光闪现,便霎时一切了悟,连忙附应称是。 曹操继续添油加醋道:“季书可知花灯是何作用?我曾听人说起,然终究不甚明白。” 他这话恰似是与她说呢,其实不然,昨日曾听男子说,这明日便是他们相识之日,颇具纪念意义。现今这字字句句,可都说给男子听呢。窦姝不知该喜该忧,然而心底真真实实升起了一阵感激涕零之情。许是自己终归胆小,不愿再插手此事,然而又有些负罪感似的,就此踌躇彷徨,仿佛心有不安。想来这识人聪慧如此的曹操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吧,才会主动邀她前来,今此一言一行,分明是借他之口,让她做了个顺水人情,往后想起此事,曹操才是领头之羊,若是有什么良心不安之时,也可就此来抚慰自己些许吧。窦姝这么想着,看着曹操的眼神不禁又多了几分感激,真是个善解人意之人,人家既都已做到这种地步,窦姝自然也没有推却犹豫之理,当即便顺着话头答道:“昨日在府上,我倒是听你那表哥说起这花灯之事。据闻,若两人的花灯于一处顺水相遇,持灯者便是对方的真命,受神灵守护,便可长长久久厮守终生。” 闻言,那男子面上一痛,想必他也曾年年与那女子同放花灯吧,然而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恐自己也没想到,果料,当下便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痛心疾首道:“哪有什么神灵守护,根本都是世人愚昧,受此蛊惑!”话中对神灵的厌恶之情不言而喻,拳头落于桌上重重锤下之声便也应声响起。 秋风阵阵,凄凉无比。窦姝不知为何甚觉寒冷,不禁缩起了脖子,而复又听得曹操在旁说道:“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是还想了起来。明日的花灯大会,表哥也将前去。他似乎素来对此事甚为相信,想必一定也准备好了花灯,愿受神灵备护吧。” 男子的神色黯然了几分,此刻万分纠结的心神,皆现于了脸上,神色忽明忽暗,忽地起身,于屋内来回走动,忽而转头,忽而点头,嘴中喃喃自语,似在做什么重要决定。 此刻,他定与内心做着万分斗争,这样一个写出如此温柔之诗的男子,到底会做出怎样抉择。曹操这样逼问,想必与她也有相同的想法吧,这男子,到底有多大潜能,能做到怎样程度?二人皆如此之想,故谁也没有开口,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想看他有如何作答。然而耳边只有呼呼风声,原是这海涛越来越大了。 “时日不早了,季书,我们走吧。”曹操起身,似已没了耐心继续等待,窦姝起初还有些不解,若再等一会儿,必能等到答案。然而她刚起身,见曹操神色依旧不变,无不耐,亦无失望,仿佛一切都未曾参与过般,他置身事外,结局与否都无大碍。然而正是这般猜不透丝毫情绪的面容,忽的就让她想起之前,曹操对他们分析虎牢关几人性格之时的场景。那时也同样是如此表情。她很快释然,如曹操怎会做毫无把握之事呢。对上他的目光,窦姝坚定地点点头,正欲跟上去。 还未走至门口,忽地从后传来微弱之声,第一声方有些轻薄,其内容也不亦听清,然而很快又响起了第二声,中气十足,有如壮足气势一般,大声地喊住了他们:“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够帮我!” 窦姝转头,只见他垂着头,双手尚支在桌上身的两侧,神色晦暗不清,然而语调嘶哑,带着隐忍的扭曲。曹操点点头,与窦姝停步,再次于桌前坐了下来,这次,将主导权完全交与对方手上。 男子低头苦笑道:“昨夜我仍不死心,便去了她家等候,然而久久不见其影,夜晚时分,却见她与那人同归。她看来是如此痛苦,感受不出丝毫快乐可言。我忽地有些痴狂,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然而根本无法碰到他们丝毫,他身后的侍卫就将我扔了出去。因此我尚有些彷徨,就凭这样的我,根本无法给她带来安全之感。因此整夜借酒消愁,觉得此生失败透顶。然而你们的到来。又让我开始动摇。也许,也许我是可以的。好好地保护她,用生命一般守护于她。”言罢,已捂着脸面啜泣起来。然而他们都知晓,他绝非懦弱而哭,而是这般痛恨着自己的迟悟。 男子复又走于桌前,拿起纸笔,却未立刻动笔,而是掩面朝天长叹一声,随后提笔,一气呵成。再抬头时,这支已交于曹操手上,似想到了什么,转身于窗前折了一支茶花,别于信纸之上,以作附花。 这花竟未是昨日于表哥家中所见之花。窦姝颇觉疑惑,却听得男子轻轻说道:“她最爱这茶花了,每每辗转书信,必附此花。因她喜爱,我也从小在这附近栽着茶花。”谈到心爱之人所喜之物时,男子的语调如此温柔,富有诗情爱意。 窦姝身形颤动,甚为震撼。谁能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而那不明花树,表哥,那小侍女,在这清雅淡素的茶花之前,仿佛都成了笑话与闹剧。 信上之词言辞恳切,又不失思念爱慕之意。但为掩人耳目,信上只寥寥数言,“明日花会,盼能相见。”这一句的笔墨竟有些晕开,泪渍尚未完全渗开,但已能想象,收信之人见这信时泪满襟衫之景了。 二人无屋内走出,正欲商讨回府还是就此前去送信,然而二人心中所想皆是后者,故还未开口商讨,步伐已然一致。未行几步,忽见一人于不远处柳树底下遥遥相望于他们二人。窦姝与曹操面面相觑,脚步也不由停下,心中暗道不好,正欲转身溜走,然而不巧,意料之中被那人先行瞧了见,那人招了招手,见他们二人视若无睹,便暗骂一声赶了上来,这般无来由的欢喜劲头,正是袁绍不假,似是匆忙离府,身上衣襟尚不整洁,头发也未尽然束起。 袁绍方来便是一阵埋怨,“你们二人怎的如此不讲义气,将我抛在了那人生地不熟之地,便偷偷前往了如此之地。你们不用露出这般表情,这事我未对任何人提起,也并不难猜,一想便知你们二人必在此地。还真像你们的性格。如何?必有回应了吧?” 他们并未直接将信交之于他,曹操更是笑道:“你对比不是一向嗤之以鼻?”很快便得到了袁绍的反驳,然似说不出其他之话,搔着脑袋道:“你们就当我一人在府内太过无聊清闲。尽情放心,我绝不会因这等蝇头小事便忘根望本,不知分寸。现见你们行迹,是要前往女子府中吧?” 见他这仗势,是非去不罢休了。既然如此,便也不再多言了,将男子的信转交于他,袁绍就着将它读完,神色也不禁肃然起敬,“如此之情之爱,当真让人动容。先前是我失言了。”这样真诚道歉的袁绍,当真也让人感到可爱。然而这想法不过一闪而过,便因他接下去的话转瞬而逝了。 “然而我还是劝你们,情爱之事真真假假,沉沉浮浮,切不可妄想,自己非局中人,便可以一副理智者形象去擅自干涉别人的感情。就算那是地狱,我们看的都清清楚楚,也是她自己选的,结果就自己承担。你们这热血过头的劲头,当真让我头疼。若真到了陷进去无法抽身份时候,想哭都来不及。故此,情爱乃世上第一俗物,一点儿都没有错。” 他这般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无非就想炫耀自己的恋爱经验。两人皆如此想着,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便不要一同前来了。” 而真听到了这般之话,袁绍便又无话可说,只可悻悻低头。这样间,三人不知不觉已来到那女子的府上。从外头看来,虽不比表哥那邸府派气,然而也可依稀瞧见,这家人的地位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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