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里,丫鬟莺儿手捧盛着新鲜水果的果盘,从老爷房里出来,寻到小姐的绣房也不见人,便一直寻到荷花苑。这里青砖铺地,几株桂树、丁香环绕,十几个大大的绿色荷花敞口瓷釉大缸,里面荷花小巧玲珑、浮萍盖水,青翠欲滴,与十几缸金鱼参差摆放,相映成趣。  婉婷伏在鱼缸前,玉手纤纤正往水里撒着鱼食,几尾红白相间半尺长的鲤鱼争相觅食,头尾摇曳,对主人献着殷勤。细密的汗珠挂在婉婷前额和鼻尖上,更显得肤润凝脂,白里透红。丫鬟小荣用手帕擦去她额角的汗,说道:“小姐忙了这几日,好不容易丞相身子大好,还不多歇着吗?”  婉婷把最后一点鱼食撒入缸中说道:“做了几年相府千金歇的还不够么,这点事哪里就累着了。”  莺儿寻到这里才找到自己小姐,说道:“小姐,这大热天的不在房里,跑这儿来,叫我好一阵子找。” 小荣也道:“是啊,刚才我还说这晴天毒日的怕小姐中了暑气。”  婉婷起身,拍拍手里的余屑,说道:“这里清荷绿水,还有树荫,哪里就中暑了,你知道我从小就没这么娇贵。”  莺儿举过手中的果盘,笑道:“尽管小姐这样说,我们可不敢大意,若有差池,罪过就大了,还是到临凤厅里避避暑吧,这些是皇上赏赐的四季水果,都是拿井水冰了的,难得夏日里有这些东西,还保存的这样新鲜。” 婉婷看去,果然除了当季的西瓜外,还有蜜瓜、葡萄等稀罕之物,不愧是出自宫里,这种享受,也只有那些皇族的贵人们才有。  三人进了临凤厅,这是一间挺大的厅房,两明一暗,中间过道门厅打开,前后通风甚是凉爽。出北是清荷苑,往南是一片梅林,夏日观荷,冬日赏梅,是一处清静雅致的地方。婉婷在西厅靠窗藤椅上坐定,莺儿又把手里的锦盒放在茶几上,打开说道:“皇上还赏了小姐一件礼物,老爷让拿来给小姐收着。”   锦盒里放的是一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婉婷轻轻托起,玉色纯正雕刻精细,与赏赐的水果不同,这么贵重的恩赐在皇族中尚属上品,自己这种身份何幸之有?她不禁踌躇忐忑起来。三年来寄住相府,使她心如潭水,深邃中甘于现状,对丞相的感恩之心让她宁愿独守闺房一生,她怕水起波澜,怕又一次陷入两难的境地。   莺儿轻轻为婉婷打着扇子,见她并无喜色,问道:“小姐,能得宫里这样的赏赐,你不高兴吗?”  婉婷把如意重又放回盒里,说道:“义父是朝廷重臣又被皇上倚重,即便如此,家眷能得这种殊荣也是额外恩典,我一闺中弱女,怎会无故被赏赐。” 小荣道:“小姐温柔贤淑,又得太后喜爱,怎当不得赏赐,若皇上喜欢,说不定会赐一门绝好的婚事呢。”  小荣比莺儿年长,又跟着婉婷长大,也略通些文字,见识也多,她的话,正中了婉婷的心病,不但不喜,反而秀眉紧锁叹起气来,转身对莺儿道:“这大热天的,我倒不想吃凉的东西,还是拿杯温茶来吧。” 莺儿应着去了。  小荣看着满盘的水果和那柄如意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小姐从小坎坷,如今得了这等身份也算是上天待小姐不薄,为何还要叹气,难道小姐不愿出嫁么?”  婉婷没有抬头,拧着手里刚刚擦汗的手帕,悠悠说道:“这几年依附丞相关照,又有相伴太后的殊荣,别人看似尊贵,可我的身世注定了孤苦。没有父母相伴,霍府秦府终究是别人的屋檐,我就像飘零的浮萍任人安排,哪里能掌控自己的命运,除了欠下的恩情我一无所有。义父唯皇上是从,太后又独揽权势,婚姻在我来说不过是交易的棋子,不能自主择定心仪之人,任何姻缘就都不是我所盼,何来欢喜。”小荣轻轻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小姐的心事,这样一位俏丽可人的女子却从小就奠定了多舛的命运,终身都无法改变。  见莺儿端茶过来,婉婷喝了一口说道:“你们先出去忙吧,我想一人静静。”  梅园的风从身后掠过,吹散婉婷两鬓柔发,她蹙眉面对厅外簇簇清荷,神思却飘忽到三年前惊心动魄的那个新婚之夜。  那一夜替嫁的傅婉婷芳心寸寸成灰,耳边刘文扈喷着酒气炫耀自己宫里宫外的权势,怎样赢了这场志在必得的婚姻。她含泪忍悲,为赫连一家的冤仇,为傅家被灭门的深恨,清白之身怎能被仇人玷污。一柄匕首聚集她突然迸发的勇气,寒光闪过,却被捂着脸颊气急败坏的刘文扈拖进新房。茫然无措时,小荣抱起一个花瓶,抓着红色婚服冲出房门,只留下一句:小姐快逃,便把刘文扈引到后面长廊去了。  婉婷不知要逃往哪里,从死寂的春明阁到人声鼎沸、仆人乱成一团的侯府前院,众人忙着去府外钱塘郡撑船打捞跳江的新娘,忙乱中竟未察觉她这新娘,她穿着素雅,黑暗中与府中丫鬟无异,才让她躲躲闪闪顺利逃出府门。往钱塘郡相反的方向跑出不远就在岔路口伫立踌躇,不知去哪里存身,小荣死了,霍家不能回,自己在世上竟无一寸立脚之地。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她泪水长流返身往江边而去。就在她脚刚踏进水里时被一人用力拖回,拽到一块岩石后,气喘吁吁道:“小姐,你,你做什么,我白救你了。”  “小,小荣?是你,你没死?”  婉婷像回了魂,连哭带笑,被小荣一捂嘴道:“小心,江上到处是人。”她搂住小姐也是泪珠滚滚“我不会死的,那是个花瓶,让他们捞去吧。”  小荣掀起外衣从里面撕了块衣襟,动手扯下婉婷一头的珠宝钗饰包好塞进怀里,又撩江水抹去婉婷一脸妆容,新娘形象顿时没了踪影。她看看远处江上的打捞船只,拉着小姐就走。婉婷道:“我们去哪里?”  小荣笃定道:“今晚先找个避风的地儿躲躲,明天一早悄悄回霍府,让老爷给你找家亲戚避过风头再说。”婉婷走了几步停下道:“不行,这桩婚姻是御赐,我是为伯父一家临难救急,如今婚变已犯下大罪,我没脸回去,就让他们认为我死了吧,这样皇上也不会追究霍家。”  “可小姐偷偷藏匿别人怎会知道,再说小姐世上已无亲人,能去哪里容身?”  婉婷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漏了风声伯父就是欺君,我怎能恩将仇报。”她似是下了决心,问小荣道:“你说,这世上那么多贫家女子,她们怎么过,难道就不能自己养活自己了,非要靠别人活吗?”  小荣被小姐的话惊了一下,说道:“难道小姐要抛头露面么?贫寒家的女孩子是有不少在作坊谋生的,可那是不得已,要是被坏人盯上坠落风尘就万劫不复了。小姐是大家闺秀不可这样冒险。”  婉婷想想道:“你我绣工都好,何不找家绣坊,再苦也是自食其力,我已是及笄,再也不想欠别人情分,霍家恩情我也还了,小姐身份我也不要了,一辈子无牵无挂,我想活的自在一点走哪儿算哪儿。”小荣一阵心酸,抹抹眼泪道:“那,小姐要是有这决心小荣就陪着,一定会保小姐平安。”  苏杭原是刺绣的天下,绣局作坊也不少,可本地大多作坊只收男子,跑了一日无果。最后还是婉婷用独特的贴绫技法得到一家绣局的认可。自元以来刺绣发展缓慢,远不及宋时精湛,所以婉婷用贴绫针法加上金丝彩线层层烘托,绣出的丹凤尾翼幻彩迷离栩栩如生。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自称是大都文绣局的,奉命来苏杭为宫廷御绣司采办织锦绣女,丰厚的待遇自然吸引了不少贫寒家的姑娘。婉婷觉得远离临安会更加安全,便一口答应,与十几名妙龄少女被带出了临安,临行时还折卖首饰采购了不少丝线。  毕竟是未出过闺门的女子,一切想的太简单,她们信了,而且憧憬着新的希望。可当她们被塞进一条密封大船时,聪明些的才意识到被骗了,哭泣哀求、喊叫咒骂,最终木然认命。宽宽的运河承载着她们绝望的眼泪,不能上岸,不能出仓,等待他们的是被奴役或是青楼的命运。一条挂着彩灯的官船驶过,船板上立着许多带刀侍卫,应是官阶不小,他们前后随着大船走了大半天,令那名中年男子心虚,他叫另外三名男女看紧,并让船工加速,想超过官船。  舱里的人也早从缝隙中看到那艘船,苦于无法呼救,眼看这船就要加速,小荣一急生智,咬着婉婷耳朵道:“这机会再也不能错过,一会儿我出去跳船求救,小姐什么都不要管。”说完她踩着人挤人的船舱冲出去,随着喊道:“我想吐,让我出去,我---”她低头一抠喉咙,‘哇’的一声真把午饭吐了出来,差点弄了船舱口那个女人一身,那人嫌弃的一捂鼻子,尖声叫道:“走开走开,到船边去。”小荣趴在船边干呕了两声,回头见没人注意。腿一滑出溜水里去了,还装着落水的样子挣扎几下沉了下去。几个人贩子哪顾上救人,催着船快开,与官船渐渐拉开了距离。小荣憋着一口气潜在水下,划拉几下后费力的朝官船靠近。  这艘官船上正是要回京都的左丞相秦中和,等手下侍卫发现这名女子并把她拉上来时,小荣已经被水冰的嘴唇发紫,手脚都几乎麻了,眼瞅着身穿紫色袍服的官爷,结结巴巴反复说道:“救,救救我们,前面的船,船上,救小姐----”  士兵将人贩子绑了,船上十几名女子被带上官船,等秦中和问明原因,禁不住又气又恨,恨这些人贩子无法无天在自己眼皮底下差点溜了,又气这些女孩子轻信被骗。他挨个瞅着这些姑娘道:“你们就不想想,皇家御绣司招绣工能不通过地方官署?都要登记在册的,一群傻娃娃。”他把眼睛又落在婉婷身上,审视一会儿道:“看你和他们不太一样,读过书?”  婉婷也没想到这位老爷爷辈的官员眼睛这么刁,看他花白的络腮胡子,五官刚硬,高大的身躯却不怎么挺拔了,倒显得慈祥和蔼了些。她刚刚脱离魔掌对他十分感激,眨了眨眼,直说道:“谢谢大人搭救,小女是读过几本书,一直寄住在亲戚家,如今他家遭难,我不愿再拖累他们才想去京都做绣工,是小女浅薄受歹人蒙骗,大人救命之恩小女感恩戴德。”说完拉着小荣跪了。  秦中和认出小荣就是求救的女孩,刚才她嘴里的小姐大概就是这位面容姣好带着点书卷气的女子了。他没再深究,让船靠岸,把这些人犯交给地方官衙,并亲自交代他们派人护送这些女子回家。婉婷却不愿再回临安,她央求秦丞相带她去京都谋生,说道:“小女父母双亡,临安已无亲人,还望大人带小女进京,哪怕是做奴做婢也是一条生路。”  秦中和眉头微皱,沉思道:“倒是可怜,看你也不像小户人家出身,怎会落难至此,父亲生前是做什么的?”  不想这句话让婉婷心酸难禁,小声回道:“父亲也是孤儿,被好人家抚养长大,我还未出生时他就在安南阵亡,母亲病故后,我是在一位表亲家长大,所以小女家里一无所有。”  秦中和黯然自语道:“安南,安南,噩梦之殇。”他摇头叹息,问道:“你父亲叫什么?”  “傅雷,字云山。”  “傅雷?傅云山,你是傅云山的娃娃?”  婉婷道:“难道丞相认得我父亲吗?”  “他是我长子的部下,一起阵亡的,十七年了。还有我小儿子,也葬身大海尸骨无存。”秦中和嗓音沙哑,带着些许颤抖,神情倒像很平静。  婉婷却深深体会到老人送别黑发人那永远放不下的痛。她停顿一会儿轻轻道:“大人,小女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场战争,也为父亲和两位秦伯伯不值,小女会为他们祈祷超生,希望他们下一世不再死于非命。”她声音梗塞,泪沿着脸颊流下,为自己,也为眼前这年迈之人。  秦中和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罢了,都已过去,你还年轻,看你外表柔弱的样子,却也是个心里刚强的女娃,是我们官做得不好,让阵亡将士遗孤受苦,这样吧,你先跟我进京住我府中,若你还想进御绣司我给你安排,起码能熬个五品的女官。”  回京后不久,秦中和就病倒了,半月多不曾上朝,婉婷进御绣司的事也就耽搁下来。这期间婉婷衣不解带陪伴侍奉,亲自端汤喂药,对这位丞相犹如亲人。她知道这位元朝重臣在外赫赫威风,可回府后却只是一名可怜的孤独老人,他失去两个儿子,女儿是皇上指婚远嫁了漠北。长子阵亡后,儿媳无所出,老夫妻不忍看她守寡任其改嫁,像嫁女儿一样风风光光的出了相府。平日府中就剩下夫妻两个,一年前丞相夫人又过世。这位老人年轻时征战沙场,耄耋之人还为皇上撑着半个朝廷,他是把毕生所有都献给了江山社稷。自己幼失双亲,丞相老来丧子,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半个多月来婉婷每日为病榻上的老丞相读书咏诗解闷,已换了一种心境,倒是希望自己就这样陪伴这位可敬的老人,在他有生之年全了他的天伦之憾。  秦中和一歇就是半月,皇上的御医几乎踏破了秦府门槛,最后皇上还御驾亲临,老丞相受宠若惊,忙爬起来见驾。皇上执手相待嘘寒问暖,又见侍奉榻边的婉婷盈盈跪拜,便问道:“是傅小姐吧,听御医们说一直是你在老丞相身边照顾,今日见了果真是位温柔贤淑的女子,起来吧。”  秦中和趁机道:“傅娃娃是征南捐躯的傅将军之女,诗书刺绣无一不精,如今无依无靠暂住相府,老臣倒是得这娃娃的好了,只是她一直想进御绣司,被老臣这病耽搁了,不知皇上可否行这方便。”只要皇上有圣谕,婉婷的前程就更无虑了。  皇上笑道:“噢,你这女子倒是不同,让朕看看你绣艺如何。”婉婷叫小荣取来那副丹凤图呈与皇上。  几近完工的凤凰沐日图光彩夺目令皇上啧啧称赞,说道:“好,果然不俗。”他注目瞧着婉婷,娇柔俊俏,也是一副可人的模样。又道:“眼下太后寿辰正在筹备,朕想给太后送一件丹凤丝袍,宫中绣多是御用制品,端庄华贵色彩典雅,不及你绣品的飘逸灵动出自闺阁之手,正合朕意,你可为朕完成这一心愿?”  婉婷见丞相授意谢恩,只好叩拜皇恩,婉言道:“皇上信任民女,是民女之幸,定竭尽所能,可民女却怕辜负圣恩难达圣意,还望皇上能先饶恕民女的罪。”  皇上不禁哈哈一笑道:“你这女子倒是乖巧,在你眼里皇上就这么可怕?”婉婷忙道:“民女不敢。”丞相一旁道:“皇上,人家女娃娃闺阁弱女,吓她作甚,以后纵是有错,老臣担着就是。”  皇上看看两人道:“御绣绣工多为男子,你是闺中小姐就不要在那里混了,如今朕的丞相年迈,你又与他有缘,就留在丞相膝下承欢,也可替朕解忧。你长于诗书刺绣,太后正想有个这样的人陪伴解闷,若此次能得太后的宠爱,以后出入宫中研习宫廷绣艺也方便,岂不两全其美。”  皇上金口玉言,这婉婷就做了丞相的干孙女。又是那件凤袍让她成了清宁宫的常客,一乘绣花轿辇经常出入宫廷,她读书不似表姐的渊博,可女书诗经却娴熟通达,正对了太后中原情结的心思,得了太后不少赏赐,他们蒙汉语也越来越相融,可婉婷心里却存着一种不情不愿,又不得不笑颜承奉。秦中和看出她为此面带不虞,问其原因,才知她对蒙人有灭门之情结,嗟叹之后问道:“你是不是恨蒙古人不愿进宫?  婉婷道:“婉婷是弱女子,也不愿恨什么人,可我家确实是被蒙古人滥杀,有此家世,怎愿去讨太后欢心,可也不敢抗旨不尊,所以不屑这种恩宠。”  秦中和道:“你家的不幸是蒙汉战争中最残酷的一面,成王败寇百姓最无辜。”他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蒙古人你信吗?”见婉婷面带惊讶,又道:“准确说是一半蒙人血统,我父亲曾是黄金家族的驸马,我也曾征过南宋,许多汉军将领都杀过汉人,你还小不懂得什么是人心,无论是谁的血脉,人心是一样的,蒙人将领也不全是滥杀无辜。总之战争平定,如何让百姓安定才是眼下的大事,我相信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婉婷本就心地善良,面对这位忠勇无私的蒙古老人,根本生不出芥蒂,几年来祖孙俩相伴如亲人。看着老人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她心里也是甜的,若不是今日的赏赐,几乎忘了寄人篱下的身份。也许平静的日子要结束了,她微微叹气,把玉如意收起。  小荣莺儿进来,说丞相大人来了。  秦中和沿着一溜梧桐树荫由正厅向这儿走来,婉婷忙迎出临凤厅,施礼道:“爷爷病体刚愈,有事尽管让丫鬟来传我过去就是,这大热的天,还要劳烦亲自过来。”。  秦中和道:“刚从宫里回来,想看看你。”他进临凤厅坐了,让婉婷也入座,说道:“看到皇上赐的礼物了,可还好?”  婉婷道:“皇上的礼物贵重,孙儿受之不安,还请爷爷明朝代孙儿谢过皇上的恩典,不知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秦中和点头,看婉婷一脸疑虑,就知她心里猜测,见她生疑,便说道:“如今皇上是明君,爷爷又得皇上信任,必当为朝廷尽忠。你美貌贤惠心地善良,得太后喜欢,赏赐也是意料之中,不必心存疑虑。即便有什么安排,也是皇上和爷爷的一片苦心,你这娃娃从小命苦,皇上是为你找个好的归宿。”  婉婷也猜到了是何归宿,说道:“孙儿得爷爷爱护,就不命苦了,我不要什么归宿,就陪着爷爷哪都不想去。”  秦中和双目湿润,望着一脸依赖求助的婉婷神色,和蔼道:“婉婷娃娃莫怕,到哪儿爷爷都会护着你,哎!”他叹气:“爷爷一生都是以大局为重,老了老了才得了你这个娃娃,我高兴,再不会---放心,这次是两全其美的事,爷爷和皇上都不会害你。”  秦中和看婉婷有些释然,放下心来,对丫鬟道:“陪你们小姐回房吧,这天太热,小心侍候着,不要在外面中了暑气。”  原来皇上这次招他进宫,确实是为了婉婷的婚姻,此事还是由梁攸提及,并源自皇上的立后。皇后的位子悬而不决了近一年时间,为此朝廷大臣们奏章不断,而执意的皇上在听了霍少珺一番话后竟改心意选了德妃。臣子们不知少珺说了什么话能让皇上放弃自己宠爱的妃子,而遂了太后的心意。  总之,太后高兴了也使皇上趁机解决了一件心事,他招梁攸进宫,商量道:“这几日,德妃的侄女兰馨儿常来宫里,很招太后喜欢,想收她做孙女儿,听太后的口气,朕琢磨着是想要为皇家联姻,如今宫里没有适龄的女子,所以才有认亲的意思。”  梁攸‘嗯’了一声,说道:“那太后的意思,是给哪家联姻?” 皇上道:“知道哪家不就晚了,我怕的就是这个,这霍少珺可是借太后的手提起来的,十有八九是他,恐懿旨一下我就无计可施了,今天让你来就是为的这事。”  梁攸接道:“那皇上就先下手给他赐一个婚姻,让太后开不了口就是。”  “你说的简单,这不是赐金赐银,先得有个人在那儿才行,寡人心腹大臣里哪有合适的,那兰馨儿可是备在那了,太后下旨是早晚的事,不得不防。”  梁攸心里盘算着说道:“皇上是不是忘了?太后眼里不是还有个秦婉婷吗,那女子就很不错,又是秦丞相的孙女,有这层关系也算是皇上的人了,太后既喜欢这女子,臣觉得定也不会反对的。  皇上呵呵一笑道:“还真是把她给忘了,这人朕见过,也配得上霍爱卿,事不宜迟,说办就办。”他立马去传秦中和进宫。  梁攸却道:“皇上,臣这位弟子从中了状元就不断有人保媒,可他一直不肯应承,是不是也召来先问一下。”皇上道:“这个霍少珺,大概是不想被婚姻捆住,做了党派之间的筹码,这是他精明的一面,放心,寡人一道圣旨,还怕他不依。”  对于皇上的意思,秦中和照例遵从,何况少珺是人中龙凤又被皇上器重。不过皇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感伤道:“老丞相忠心报国,两个儿子为国捐躯,唯一的女儿还让我赐给晋王联姻,如今得了孙女又被我所用,朕也觉得对不住他了。”梁攸道:“皇上如果不忍,就让少珺入赘相府好了,当初若不是老臣没个女儿,这孩子我真想留在府中。”  于是君臣达成默契,就有了这四季鲜果和玉如意的赏赐。不想还未等皇上下旨,太后不知在哪里听到风声,两天后一道懿旨认相府千金秦婉婷为孙女,赐封和瑞公主。婉婷心里忐忑不安的进宫谢恩见驾,她不知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隔日的朝会上,太史院拟出了皇后册封大典的日子,并与礼部造册上奏皇上大典的一切事宜,德妃被正式册封德庄慈懿皇后,入住坤德殿。百官贺毕,皇上又宣旨,把秦相府千金和瑞公主赐婚于霍少珺,并恩准秦相国招赘霍驸马入府。皇上望着木然下跪接旨的少珺,笑道:“霍卿一等的才貌,配上和瑞公主的贤淑美德,是我朝又一件佳事,可喜可贺。”  少珺听着高侍正一字字的宣读,什么公主的品貌,驸马入赘秦府的贤孝,元朝的佳话,统统是荒诞无稽,最关键的这位驸马必要得是男子才行,满朝里只有她明白。  圣旨下皇命难违,是抗旨婉拒,还是接旨应对,少珺一时恍惚,只得木然撩袍下跪叩首,谢恩的话却出不了口。耳听皇上的笑谈,转念心一横,我从出逃以来经历颇多,这事该来的早晚会来,只能面对,我霍少珺相信天无绝我之路。想到这里,她叩头谢恩,说道:“圣上眷顾赐婚,是下官之福,少珺叩谢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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