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云舒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    他一向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卧房内室里一直都没有人守着,只在小厅有十几个功夫不错的士兵守着。    后来仗打完了,胡人老实了,两国定了盟约,大半年都没遇见什么刺客,他干脆连外头守着的士兵也撤了。只有两个亲兵睡在外侧的小榻值夜,恐他半夜有什么需要。    而其实殷云舒寻常不折腾人,半夜要喝水都是自己出来取,久而久之,亲兵睡的比他还死。    然而这一回,他有点浑身无力,没什么力气起来,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番,发觉手钻心的疼。    他泄了气般的躺下,不再动了。    屏风外侧亮起了一盏灯。    殷云舒朝着灯看过去。    慢慢的,他感觉那亮光绕过屏风向着自己过来。    那光里有一个女孩在笑。    全世界的光都在那里。    “你要喝水吗?”薛罗罗说。    殷云舒点了点头,他目光里带着一丝丝的茫然和紧张。    薛罗罗俏皮的笑了笑,把灯放在了案上,从一旁的小火炉上取下热的水倒在杯子里,然后又放在床边的小案上等水凉一点。    “什么时候了?”殷云舒轻声问 。    薛罗罗道:“你猜。”    殷云舒:“我……”    薛罗罗感觉逗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干脆道:“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已经是年初二的晚上了,等天亮了,就是年初三了。”    殷云舒又问她:“长生呢,他怎么养了?”    薛罗罗道:“他没事了,他什么事情都没有,他说给你准备什么东西去了。”    殷云舒点了点头,似乎是知道长生药准备什么东西,也就不说话了。    然后,空气突然的安静了……    薛罗罗这时候出现在殷云舒房里,情况是比较诡异的。    按道理,这个时候,守在殷云舒房里的应该是他的亲兵或者是丫鬟什么的,再不济也应该是大夫或者长庚。    她一个女孩子,好像有点不妥。    殷云舒有点犹豫要不要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问,他心里疑问。    问,好像有点质疑别人不规矩的意思。    薛罗罗看了看水,觉得凉了,就端了过来。    殷云舒下意识举起左手。    结果一看他手给包的跟个粽子似的,他眼睛当时就因为惊悚亮了一下。    薛罗罗:“噗……”    殷云舒:“……”    她咳了一声:“那个,还是我喂你吧。”    殷云舒点了点头。    水杯碰到了他的唇,薛罗罗有点激动。    她心里头欢呼雀跃,脸上却要板的刀子都砍不进,然后又掩饰不住眼神。    殷云舒看来,就觉得她那表情就跟长庚要干什么坏事又怕自己发现,又怕没人发现很没面子一样!    “长庚他被陛下扣在宫里还没能出来。”薛罗罗说。    殷云舒:“……”    他正想呢,她就知道了!    薛罗罗解释道:“我昨天进宫看了他,他一点事情都没有,还挺担心你的,额,陛下说他一日不登门道歉,就一日不放他出来。”    然后她心塞的看了一眼殷云舒:“然后,太子和太子妃把他照顾的很好,他说他就耗到和亲的公主到了,那时候陛下就不得不放了他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长庚他殴打了朝廷大员,也就是关禁闭,还有吃有玩。    殷云舒处罚了冒犯他的人,就被人摆了一道。    殷云舒看了看自己的手,皱了皱眉头:“太子有没有过来?”    薛罗罗心事重重的看着他:“陛下和太子都派了好几波人过来探望,还责备了几句慕容重,不过……”    “不过陛下也嘉奖了他,说他是难得的忠直之臣,还提点大理寺刑部京兆尹的人要效仿他。”殷云舒冷笑道。    薛罗罗点头。    还真是这样。    皇帝慰问了殷云舒,送来了好多的补品,表示了对慕容重神经病行为的愤慨,但是,却没有怎么处置慕容重。    不仅如此,言外之意还嘉奖了此人。    殷云舒看着她:“我不该认罪的。”    薛罗罗看着他的手,有点生气了:“不认罪你还想吃苦头吗!”    殷云舒摇头:“和亲的公主还为未到,一切还未结束,他不敢伤我,只要我忍到陛下心疼了,他就会放了我。”    薛罗罗:“……”    他叹了口气:“太子故意让你和长乐去牢里看我,是知道你们会让我认罪。”    “我……”    薛罗罗不知说什么好。    殷云舒又道:“我并不是怪你,真是……殷云舒一世英名,成了慕容重的垫脚石,从此,他便可以凭着打过殷骠骑的名声,获得百姓的敬重,朝廷的器重……”    薛罗罗:“对不起,我……但是我不能看着你流血,孙风凌不能,公主也不能。”    殷云舒朝着他笑了笑:“人会对人世留恋,而贪生,畏死,难道不就是因为人世有关心自己的人么?十指连心,我有心疾,若是再留在那里,说不好就真死了,而我心里也做了决断,不会因为声名而去死,我又怎么会怪你?”    薛罗罗的眼睛亮了亮。    她激动,雀跃,恨不得要出去蹦几下。    她觉得殷云舒的笑容是这样的柔软好看,温柔,善解人意。    简直要死人了。    这感觉,比她原先见到哪一个明星偶像都要让她昏了头。    这时,好几个侍女送进来药和吃的进来,大夫早就吩咐过,若是人醒了就赶紧过来,房里的灯一亮,她们就过来了,大夫也赶了过来。    薛罗罗只好非常不舍的退了出去。    其实,原本是有很多侍女大夫守着殷云舒的。    是长庚教她把人都支走的。    她站在廊下拍了拍自己的脸。    当时长庚怎么说的来着,他告诉她,他表哥是一湖水,除非下暴雨,别指望他自己上案。你要想沾上他,干脆自己跳吧。    “不要怂,赶紧跳下去吧,你别等他到了冬天结了冰就完了!”长庚说。    然后薛罗罗想起贵妃……    然后她就果断的跳了。    对付殷云舒这种人,贵妃那样先娇羞含蓄后激烈热情是没有用的。得上来就热情,然后绕着他转。    就像蜘蛛布网一样,先把人网住了,等他跑步了的时候他就干脆不跑了。    薛罗罗托着小下巴,盘算着现在该干点什么。    回到房间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薛罗罗就开始准备写故事了。    这次的故事她需要准备很多东西,首先,她需要给主角取一个名字,名字已经想好了,就叫慕容中!    然后就是需要调查慕容重他的背景了,这点不用担心,孙风凌现在已经带着人把慕容重的家底都翻遍了,就等着抓出他的破绽了。    没错,慕容重靠着踩殷云舒上位,她要给慕容重一口黑锅!    不过,等到孙风凌给讲了目前调查来的慕容重的背景,她就愁了。    慕容重他压根毫无破绽。    他的身世很清白,世代居住在边陲小城,族中人口也少,他家世代都是清正人家,祖父还做过微末小官。    他出身不显贵,是自己一路科举考上来的。    因为谨慎善洞察,被提拔进了大理寺,其后十多年,他一直勤奋努力,小心做人。而且最牛逼的是,他身为大理寺丞,正六品的京官,非但不收受贿赂,而且把家里的一切资产都散给了有需要的人。    他的妻子是他在家乡取的同乡的普通女子,只养了一个儿子。    妻子也不参加京城贵妇的社交活动,只带着一个侍女操持家务,还要种菜织布补贴家用,人都说他妻子是个贤妇。    慕容重差不多是身无长物了!    这十多年来他一直小心的做人,没见他得罪了谁,是以他千辛万苦在百姓心中树立了好名声,办事偶尔和同僚意见相左,但是他很好的控制了这个度,大家也就觉得他这个人虽然死板了点,但是也不是那么讨人嫌。    真是可怕的人。    薛罗罗在纸上化了好记得圈圈。    如果不是慕容重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抓了殷云舒回去折腾,大概,她会觉得这人是个包青天在世吧。    但是,慕容重绝对不会是包青天在世的。    他一路科举考上来,模样中正,又会做人,也会做样子。但是他有个短板,他本身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本事的人。    唐果果对薛罗罗的这个评价并不认同:“姑娘怎么知道他不是有大才的人,他能中了进士,可见是有本事,又是贫寒世子出身,定是坚韧之人,只是路子走错了。”    薛罗罗笑了,又在纸上画了个圈圈诅咒了一下慕容重。    “一个人有没有本事,这种事情,还真不是没有定论的,你看长庚,他三天两头的玩,不上棍子不肯读书,可是你看他的字,比我的要好多少,有种东西要天赋,这时没办法的事情啊!”薛罗罗道。    慕容重的本事就那么多,不然他也不会考中进士的时候名次就在中间。    虽然说朝廷取士会看面子,比如那个探花李棠能做探花就是因为他那张脸和家世,但是,状元板眼可都是普通的人家出身。    若真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在哪里都是能出头的。    慕容重知道自己的本事,他小心翼翼的熬了十多年,能熬到大理寺丞的位置,再往上,没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又没有家世,是很难再爬到上面去的。    这辈子顶天做个大理寺少卿。    而他的野心,可不仅仅是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若是真君子,京城那么多犯法的权贵不抓,为何偏偏盯中了殷云舒?    薛罗罗在纸上狠狠了个叉叉。    你要平步青云可以,牵连了她的人,可就不那么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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