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兹南实验室,地下一层档案博物馆。 成千上百座书架围绕这个深埋地下的房间。这里有战后最珍贵的历史文献典藏。由于位于地下,阳光无法进入,然而依旧明亮,高大深邃的哥特式屋顶垂下枝形吊灯,人造光源散发温暖的橙黄色。 环形墙壁挂有一圈肖像,油画画布外包裹以透明防弹玻璃框。所有对人类文明做出巨大贡献的科学巨头及领袖,被授予至高无上的权利,挂在档案馆墙壁上,和那些古老的书籍一样,在永恒的时光里慢慢变老。 作为帝国医师,西莉亚·海瑟薇一天有超过三小时的时间在地下档案馆里待着,她总是习惯在清晨擦拭相框。今天也是一样。 敲门声响起。 进入档案馆的地下隧道的门被推开,黑发青年站在门框中,隧道里的烛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剪影。 青年一身中山装,身格清瘦,裤腿上有淡淡的泥痕。他无声地走到西莉亚面前,将手中的棕色纸袋放到桌上。 “黑麦面包,奶油泡芙,黑咖啡。海瑟薇医师。” “谢谢。” “不客气。”青年垂手站立,面无表情,“你什么时候帮我。” “你的记忆有问题,我需要研究。而且,我无法帮你找到爱丽丝。”西莉亚从纸袋里倒出面包,还有几个土豆滚到了桌子上,她擦掉手套上的泥土,叹气,“爱丽丝·克洛维博士死在了2990年的春天。” 青年皱眉,安静了片刻,“那她葬在哪里?” 2990年莫斯科帝国第一实验室发生一场大火,爱丽丝·克洛维博士不幸葬身大火,等火被扑灭的时候,人们已经找不到她的身影,在那间快要被烧塌的阁楼里,所有家具文件通通被烧成了灰。 “苏联机器局最高长官维卡·捷列金主持葬礼,并在莫斯科郊外的白桦林树立墓碑。只是一座纪念性的空墓。”西莉亚轻轻地说,“我可以带你去那片树林,然而你已经无法见到她真正的遗体。” “抬起手。我要对你进行简单的检查。”西莉亚站起来,然后这个有着东方青年面孔的青年沉默抬起双臂。西莉亚用金属探测器尝试敲击他的肘部及颈部关节,她大概有他肩膀一般高,她围绕他苍白的颈部检测是否有伤痕,注意到中山装衣领上灰尘斑斑。 出乎意料,关节黏连非常好。尽管据他所说,他曾经被囚禁在地牢里整整十年。 在她的眼里,他满身谜团。 不同寻常,机器人有一张东方面孔,不同寻常。 机器人中向来欧洲面孔居多。毕竟机器人是一种象征意味极强的机械,它意味着一台僵硬冰冷的机器能够通过一种外表的假象,被称为“人”。 上个世纪战火纷飞,帆船与殖民使欧罗巴成为世界中心,欧洲面孔与血统从被趋之若鹜,几乎霸占机器人样本设计十之八九。究竟是哪一位机器设计师,制作了这张东方面孔? 西莉亚海瑟薇不知道。但他说,自己的设计者是爱丽丝·克洛维,机器文明的传奇奠基者,红颜薄命的女科学家。 “坐下。”西莉亚启动计算机,金属蒸汽计算机即刻轰隆作响,仿佛吃坏了肚子的猫咪。 “你的名字?”橡木手指在键盘上敲打,每一台机器人都有编号与出厂登记。西莉亚希望能够解开他的身世谜团。 “西蒙。” “编号?” 沉默。 “生产日期?出厂证明?型号批次?” “不知道。” 似乎失忆了。也许他的大脑里存储了一段封锁记忆,西莉亚想。不过她并不担心。破译密码是西莉亚·海瑟薇为数不多的爱好。只需盯着一张草稿演算纸,她可以不吃不喝一个昼夜。亚瑟曾经开过她的玩笑,“亲爱的,你应该和我一起从事密码破译的。” “……主人?”西莉亚已经不抱希望。 “爱丽丝·克洛维。” 西莉亚觉得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他说错了。 试探性地敲进“西蒙”两个字。计算机运作一阵,安静下来。查无此人。 西莉亚叹气,揉了揉额头。 “你口口声声说克洛维博士设计了你。可苏联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爱丽丝·克洛维此生并未参与设计制造过哪怕一个机器人。”西莉亚叹气,“为了证明一下你自己,你可以向我描述一下她的样子吗?” “她就在那里。”西蒙抬手,向墙上指去。西莉亚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副油画挂在地下室环绕一圈的墙上。在一块草地上,少女有一双绿色丝绸般的眼睛,捧着一本书,卷起腿坐在苹果树下,花朵落在她的淡白色的发间。莫斯科的天空晴朗无云。 “……”竟然真的指对了。 “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对吗?”西蒙放下手臂,淡淡道,“我感觉我忘了点东西。” “既然你救过我一命。我会尽力帮助你。”西莉亚承诺,“我有一位朋友,他十分擅长解密,我会求助于他。” “对了,你出去买面包的时候,注意到了什么没有。”西莉亚重新坐下,向油灯里添了些油,“最近事故频发。” 自从西莉亚·海瑟薇秘密将西蒙带回第一公民区波兹南实验室,已经近一周。西莉亚总感觉,周围的一切有些不对劲了。据西莉亚所知,已有数人在这一周内相继死去,有成衣店裁缝,有蛋糕店老板,还有街边卖咖啡的侍者。 似乎都是西蒙走过的地方。 “真是非常奇怪。”西莉亚摇头,“西蒙,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的人。” 西蒙闻言抬头看她,面色依旧平静如水,点头。 “有黑衣人在跟踪我。我闻到他身上有金百合花的味道。” “金百合花的味道?波兹南城里的香水店似乎没有这种味道。”西莉亚思索片刻。 “亚瑟·怀特。苏联机器局密码破译官。” 西莉亚足足顿了十秒钟,摇头,“西蒙,他从来不涂香水的。他的袖口上只有羊皮纸与青草的味道。” “我知道黑衣人不是他。”西蒙淡淡道,“但我见过他的背影。就在昨天清晨,我从西城集市买咖啡豆回来的路口,马车阻断了我的视线。等到车驶过后,我只看到他的衣角匆匆消失在拐角。” “不可能。”西莉亚想了想,“不可能,西蒙。你遇见他只是个意外。他总是习惯在清晨买一束新鲜的艾草。” “海瑟薇小姐,你似乎很了解他。” “他就是那位我刚才说的朋友。”西莉亚耸耸肩,“从事密码破译的英国人。他帮过我许多忙。西蒙,我认为你可以相信他。” 西蒙没有再说话,似乎陷入沉思。西莉亚看着他腰间的枪,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对了,今天又有一个人死了。是你杀死的吗?”浓烈的求生欲使西莉亚加了一句。“我就问问。” 东方青年回过头来,皱了皱眉,神色依旧清冷。 “不是。”他摸了摸中山装口袋里露出一半的古铜色匕首。 ———————————————— “赫尔托,怎么回事?” 波兹南城门的值班守卫接起对讲机,对面愤怒的声音成功令清晨仍然昏昏欲睡的他清醒过来。 “什么怎么回事?”正是黎明,赫尔托裹着大衣坐在墙角,抓着对讲机慢吞吞爬起来,怀里的空酒瓶咕噜噜滚了一地。他揉了揉眼。 “这是我该问你的吧!这里怎么有一条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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