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秋天的黄昏里，夕阳早已无力的垂下去了，薄雾与冷气汇聚成无数个细小的水珠浮沉于迷蒙的空气里……　　教学楼通向操场转角的花园里，层层叠叠，绿意蓬勃的叶子蜕变成一只只金黄色的蝴蝶，打着旋儿，跳起一支支圆舞曲，追逐着风的舞步，告别枝桠，开始一段新的征程。　　光秃秃的树丫一身轻松地在秋风中舒展开来，枝桠交错，重叠，勾联，千姿百态，稀薄的日光柔柔的从枝梢间穿过，似纺了一条轻纱，　　一片橘黄色的世界……　　“哗哗”的水声在花园旁响起，水流击打池壁的声音好似一支极富韵律的乐曲，踩在秋天的节奏上。　　纪然站在拧开的水龙头旁边，低垂着头，面容掩在朦胧的天光里，高高扎起的马尾乖巧的贴着背后脑袋，随着主人的动作一伏一伏，柔软又顺滑。宽松的校服罩在薄薄的身板上，隔开了傍晚的冷气。　　一下，一下又一下地，仿佛是在赌气，纪然不断的揉搓校服下摆~　　五分钟前，安静的教室里，灯光通亮，与室外的薄暮形成鲜明的对比。节奏欢快又错落不一的“沙沙”声不绝于耳。落在纪然耳朵里无端的有些心浮气躁。　　就像合唱，一旦参与进去，成为合唱队的一员，个人的声音融入到集体的声音里，不管是否动听，对参与者本人来说都是明朗的；　　而一旦脱离合唱队，站在人群之外，任何一个不和谐的声调都是及其刺耳的。　　高三，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倒计时的。每往前走一步，终点线就更逼近一点。　　纪然能感觉到压在头顶的乌云越来越低沉，同学们也都越来越拼命，书桌上高高堆起的“书山”不曾低颓下去过，只是，在纪然偶然疲惫地抬起头时，看到曾几何时易了形状的“小山”，复默默低头，再次“挥斥方遒。”　　也许每个高三的孩子都是这么样，在无数次迷茫时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仿佛在心中重燃了一盏灯，于是默默地低下头，仿佛那一瞬间的迷茫不存在似的，在指端辛苦耕耘，在指间与时间赛跑。　　纪然再一次抬起头来，游离的视线中没有那埋首苦读的背影，没有那一摞摞孩童期蓬勃成长的小书堆，没有那黑板上黑白分明的高考倒计时，没有那正前方的时钟。　　只有不绝如缕的“沙沙” 的纸笔摩擦声，有着极强的生命力，掩盖了时钟的滴答声，掩盖了五十多人的呼吸声，掩盖了……穿过紧张的空气，穿过纪然的耳膜，将纪然神游的思绪拉扯回来。　　纪然手下无意识的摆弄着钢笔，身姿挺直，表情淡淡然的样子，好像是在思考，其实心底一片烦躁。　　想起中午吃饭时和王肖闲聊，王肖一脸向往的谈起她对以后的畅想，　　　　“我最近刷题k书都快要累死了，手都要罢工了。真是纠结呐，又希望赶紧考完试解放，又害怕它来了我应付不了……”　　“是啊~”　　“现在只能每天想想考完试以后每天不用看书，不用做试卷。挑灯夜读……”　　纪然好奇：“挑灯夜读？”　　“嘻嘻，”王肖表情仿佛会发光，笑出一排白白的牙齿，“读~漫画书啊，小说啊，还可以熬夜追剧啊，睡他个日上三竿再起来，好好的和周公约个会，再也不用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了。”　　……　　“等享受够宅在家的日子了，我要出去旅游。对了，对了，说到旅游，那我一定要给自己买几条裙子，终于不用穿肥肥的校服了，哈哈哈~”　　那边王肖笑得像个二百斤的胖子，纪然心底偷偷冒泡泡：其实校服还不错啊，肥肥的将人罩在里面莫名的有种安全感啊，而且……　　纪然敛敛眸子，想到霍彦最喜欢拽她校服啦。　　心底一个圆嘟嘟胖乎乎的Q版纪然捂着脸打了几个滚~咩　　收敛心思的纪然，迟来的脸颊有些热意，微微低下头遮掩。　　王肖沉浸在美好的明天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纪然的不对劲，美梦还在持续冒泡泡中，咕噜噜~　　“我要去海边玩，穿着白裙子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走几步转个身倒着走，看海水冲上来将我的脚印冲刷掉……”　　纪然心底也在构图：好像真的很美啊，海滩神马的，约会很浪漫啊~不过，　　“为什么想去海边啊~”纪然同学终于给了一个回应。　　王肖同学积极响应：“我向往海边的城市啊，海水那么蓝，那么广阔，呼吸间空气里都是咸咸的海水味`~以后去一个那样的城市上大学，然后留在那里找工作，也许还能在那里谈一段浪漫的爱情。”　　王肖兴奋地嘴角不断上扬，笑容不断扩大，最终终于将眼睛挤到最小的占地面积。不过眼睛里闪烁的亮光依旧明亮。　　纪然从未见过这样明媚张扬的王肖，不由得感叹梦想的力量。　　　　纪然手下一打滑，钢笔里残留的墨水毫不保留的全都奉献在她颇有好感的校服上了，而且……她们的校服设计的很…青春洋溢，蓝白相间的校服，只有袖子上是蓝色的。　　这道墨水印还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纪然的表情很快就生动起来了，嗯，很是悲壮。　　心里默哀一个人悲壮的表演，趁没有观众捧场前默默地退场，自己为这场笨拙的表演收场吧。　　　　顾不得天气转凉，纪然直接用水打湿了校服污渍的地方，手下不停的揉搓着，奈何墨水和校服一家亲，怎么也不肯骨肉分离，纪然作为一个轻度强迫症患者，只能不厌其烦地“棒打鸳鸯”了。　　不知道第多少次揉搓了，校服都有些不堪重荷，变得皱巴巴了。　　纪然依旧保持这个动作，只是手下的力度和速度都轻了些许。思绪又有些游离。　　“纪然，也许你会有心寒，受伤，心灰意冷，冷寂，无望，灰心，难过的时候，但是一定不要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　　人总是会有一脚迈进灰暗地带的时候，在这里看不到方向，看不到光明，很容易变得彷徨又凄凉。也许我们运气很好，可以碰到那样一个春风化雨的人，改变所处的环境。　　但是大多数情况还是要靠自己。靠自己心里永远燃烧的希望的火苗。一旦你灰心了，放弃了，止步了，那就真的将自己放逐在荒芜里了。可是我们为什么不再试着咬咬牙坚持一下呢？试着探索一下，姑且当他是场密室冒险，推开门，也许就能迎接繁花绿叶。”　　那天，那个少年站在路灯下这么跟她说着。　　那晚，月色皎洁，夜色沉寂，树影透过灯光破碎的洒在地面上，纪然和霍彦的身影被路灯拉的笔直又修长。　　霍彦目光真挚，说出的话字字句句在夜色里响的真切。　　　　纪然的脑海如电影倒带般交错着王肖神采飞扬的面孔，霍彦的话，魏风的话，身后教室里那一群奋笔疾书的同学们的身影……　　手终于松开，放开那纠结成一团的衣服。　　转过头，隔着蒙蒙天光看着不远处灯光明亮的教室，这灯光会一直明亮，到很晚……　　纪然想：自己的梦想被关进小黑屋太久了。一直以来，自己都走在母亲铺陈好的道路上，兢兢业业，、。后来，母亲退场了，自己又一脚踏上了父亲的道路，只为追随。　　在这两条路上低头走了太久，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只是低着头认真的在走着。直到某一天，独行者终于遇到了小伙伴，小伙伴喊她名字，唤她抬起头来，她才发现原来别人都是昂首走路的~　　只是，她现在，早已遗失了来时的路了。　　这条路上，天快黑了，路越来越看不清了。　　只是，再艰难，也要坚持下去啊，太阳下山了，也还是会再升起来的嘛！　　加油！　　加油，纪然！　　心里加油打气后，纪然坚定的走向教室去。　　压力都会有，压力的压迫下，都会有迷茫的时候。也许现在选择的路上风景不太美好，路况不太平坦，还是要坚持，再坚持一下，，，　　未来大概有一百种样子，一旦止步了，就只剩一种了。　　　　怒刷一套理综试卷后，纪然拖着大战过后，各项机能紊乱的身体施施然走出校门，一双眸子里还燃烧着奋战的火焰。　　霍彦走上前来，目光扫过她身前绽放的“蓝梅”，用围巾将她团团包好，武装成企鹅样，这才眼底含笑的迈步走开。　　纪然小跑着追上：“又偷笑我什么呢？”　　“没什么，今天看起来挺有斗志的嘛。”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纪然头顶，霍彦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嗯~刚刚和理综大战三百回合，现在热血沸腾。”　　“天干物燥，小心不要自燃。”霍彦打趣。　　……　　“霍彦。”　　纪然突然认真，霍彦收起玩笑态度，低头看向她。　　“快逼近期末了，最近学校氛围挺紧张的，感觉空气里都能嗅到硝烟味了，哈哈”纪然半开玩笑，“我却反而像一条坏掉了的弦，跟不上大家的节奏……”　　灯光朦胧里，霍彦静静的，没有说话，没有安慰，就只是静静地，静静地温柔注视着他的小姑娘纠结的扯着校服下摆，等候着她把想要说的话说完。　　“王肖跟我说过她对以后的想法，我，还挺羡慕的。所以，我就想啊，霍彦，”　　橘黄色灯光下，纪然抬起头来，灯光从头顶一泻而下，目光坚定的看向少年。　　“我也想好好规划下以后的人生。虽然现在我还是不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但是，我不想再浑浑噩噩的生活下去了，我要重新振作起来，认真生活。”　　空空的秋冬晚上，万物萧条，月光如水，灯影绰绰。　　纪然和霍彦，两个人相对站立着，　　半晌，没有言语，相视而笑。　　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