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纪然和魏风两个通透的人相对而坐,一切尽在不言中,画面出奇的美好。  而另一边……  “老大,原来我在纪然心里这么重要啊~”  阿野和霍彦刚才距离二人不远,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全部听到了。  霍彦眉头皱起,显然对阿野的用词不甚满意。  “当然,你可是她现在的好帮手呢,少了你谁帮她出气去!”霍彦凉凉的开口。  阿野一梗,这个点过不去了是吧。“老大,我一大老爷们顶天立地,坚决不能对女人动手啊。但是,我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朋友吃亏啊!”  阿野一脸正气,显然是很不满意霍彦袖手旁观的态度。  霍彦说:“那你打算怎么样?说出来我听听。”  ……阿野觉得好无奈,激将法没有用,他要怎么办,在线等?  霍彦显然对阿野没多大耐心,阿野就是小孩子心性,越哄越来劲,索性三言两语打发了。  魏风和纪然听到那边的动静,无奈一笑,纪然感叹,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阿野是这种忠犬画风啊~萌萌哒。  魏风视线落在纪然面前摊开的数学书上,若有所思,纪然注意到了,问:“怎么了?”  “纪然,你为什么画画?”  纪然笑容僵硬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魏风注意到了心下暗叹:问的太鲁莽了啊。  霍彦出现的恰逢其会时,“吃饭去吧。”  话题终结。  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霍彦目光深沉,看着纪然面前摊着的书。  饭后。  “纪然。”  “嗯?”纪然饱餐一顿,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发出一声鼻音。  霍彦看得心痒,大手摩挲着她的头发,拉出一缕细细把玩,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喜欢画画吗?”  纪然毫无防备:“不知道啊~”  “那画画开心吗?”  纪然摇头,“好像没有不开心,但也没有开心。就是每天按部就班地画着,大概高三都这样吧。”  纪然此刻俨然一副学前龄儿童的样子,懵懵懂懂,伸出好奇的触角想要向身边的大人们寻求答案。  霍彦直接忽视纪然这个问题里套着的小问题,“以后上美院?”  问完看见纪然眼神一片茫然,如他所料。“你有想过以后吗?你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工作,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霍彦一连串的问题,纪然眼底一片迷茫,像找不到路的孩子。  轻叹口气,霍彦努力克制自己不能心软,语气颇为严肃地拉起纪然让她直视自己。“这个问题很重要。好好想想好吗,不用想着给我答案,纪然,”霍彦大手抚上她的头顶,“想清楚,对自己好点,好吗?”  纪然乖乖地点头应下。    深秋。  寒风横扫校园而过,带走了夏日蒸腾起来的浮躁,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金黄色的银杏树叶子像只只蝴蝶追随者风的气息,旋转,跳跃,翩迁起舞,降落,静息。盖了一地金黄。随着来往人群的步伐挣扎着漾出一条条或深或浅的暗黄色波浪线。  冷风向来自地狱的使者,凶残,冷酷,肆虐……  它不厌其烦的在人间搅起一团乱,之后又若无其事的离去,留下一片凌乱和荒芜。  萧条……  阴沉的天气,光线一片昏暗。宽敞死寂的美术室里,白炽灯拼尽全力地发着光,试图赶走这个空间里的昏暗和冷清。  又是一个周末,美术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靠窗位置透过朦胧的天光,一个少女的身形模模糊糊显现出来。  纪然安静的坐在画板前,身形笔直,头发高高束起扎成马尾,发尾柔柔的落在肩膀上。右手握着画笔落在纸端,眼神直视画面,好似她正在描摹的石膏像。  纪然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几分钟了……  窗外寒风不服输地持续进攻这个阴暗的房间,门窗都已闭严,它依然倔强的向着边边角角任何地方尝试,试图找出这个四方形建筑的遗漏,终于,透过门窗缝隙挤了进来。  寒意入侵。  纪然收回落在画纸上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哈了一口气。她转头透过窗玻璃看向外面,狂风肆虐,卷起的沙尘树叶漫天飞舞,遮云蔽日,外面的世界看不清楚。  就像她此刻的心,看不真切。  霍彦的问题,魏风的问题,一次次提醒她,唤醒她一些她长久以来刻意忽视,埋在心底的东西。如今她有意将心打开来看看,这才意识到那些经年累月被她关进黑屋子,不见天日,不曾问津的东西早已被时光腐蚀,变得面目模糊。  那东西大概可以称之为梦想吧。  长久以来,她一直走在母亲为她安排的道路上,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唯恐母亲不开心。  她喜欢过画画,学习过画画,他和父亲的回忆大多数和绘画有关,那是一段彩色的回忆,带着童年特有的棉花糖样的清甜。  可是母亲不喜欢,在她的记忆里,那段时间,在画室里,父亲总是目光柔和,眉眼含笑地教她绘画,画那个她想象中的外面的世界。回家后,小小的她站在客厅里,父母的吵架声自房内传出,以及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那薄薄的门板挡不住摧枯拉朽的声响。  然后母亲越来越冷淡,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易怒,从前那个看起来平静的家好像被谁埋了一颗□□,纪然每天过的提心吊胆。  那段时间,她甚至第一次对“家”这个词产生了厌恶的感情,她宁愿待在美术室里,和温柔的父亲一起,远离乌烟瘴气的世界。  东窗事发,当父亲暴怒的转身离去,母亲泪水决堤,纪然被遗弃在角落里,那一刻她心底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恐惧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那是从不曾有过的恐惧感,强烈到纪然觉得自己即将被它吞噬,比之前每一次考试不及格面对母亲时的恐惧都要强烈数百倍。  从这次争吵开始,她就被遗忘在角落里,此刻,她自己也把自己给遗忘了,顾不得寒冷的天气,顾不得寒风呼啸,顾不得落雪会濡湿她,她就这么直直地拉开门跑了出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父亲不能走,爸爸妈妈不能分开,他们是一家人!  终于父亲决绝地脚步在漫天大雪里停了下来,转过身来,蹲下来,温柔地抱起纪然。小小的纪然柔柔弱弱,软软绵绵,毫无攻击力,也毫无防御能力,此刻在寒冷的雪地里,浑身冰凉,嘴唇都是发白的。她细细的胳膊却力气十足的箍住抱着他的男人,声音哆哆嗦嗦的:“爸……爸爸,不,不要走,不要扔下然然……哇。”  父亲的回答淹没在纪然不可抑制的哭声里,男人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回那个透着亮光,此刻却无比冷清的房子里去,一步一个脚印,恰好又踩在之前的脚印上,  狂风肆虐,雪花又厚又密的铺下来,雪地上的印记逐渐变浅,变浅,消失。  一切痕迹都被消除了。  从此纪然的生活里,有爸爸,有妈妈,有功课,有学业,有成绩好时母亲的赞扬,有成绩不好时母亲的责骂,只是,再没有了画画。  直到……  时光流转,纪然即将升入高三,父亲说要好好的给她过一次生日。  纪然的生日是在五月,五月上半旬。  那天,纪然打翻了父亲作画用的颜料,父亲笑着安慰她没关系,然后父亲出门了。  纪然在房间做功课,母亲打电话的声音穿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来。当时纪然还在心里默想:以后我一定要给家里装一个厚厚的门板,要隔音好的才行。  “纪之信,……”  ……  原来是在和爸爸打电话啊,纪然心想。  “你这是胡闹,这会儿是什么时候,她马上就高三了,你说请假就请假,你知道她请一天假别的孩子比她多学多少东西吗,她不懂事你一个大人也跟着胡闹。”  ……  孩子的心思最是澄澈,却被父母的急切搅乱了湖水,。攀比,功利,竞争,这些来自成年人世界的词突然就变成了利箭,直直射进本不属于他们的世界。然而,孩子的世界美好又脆弱,面对外来的入侵,只能听之任之,不然怎么办呢?他们总是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成长的呀,尽管这时间空间已不复童话中象牙塔的样子了。  “生日怎么了?生日年年都有,高考就这么一次,孰轻孰重你还不清楚吗?”  ……  母亲多年来不曾改变的对成绩,对名次的执着。  纪然还来不及感叹,就听到母亲突然变得尖锐的声调在空落落的房间响起,似要劈开屋顶,纪然心头一惊,不安的感觉自心底升腾而起。  “老纪,老纪……”  “听到我说话了吗,你吭一声呀。”  “老纪,出什么事了,你别不说话呀,别吓我。”  纪然察觉不对,冲到母亲房间的时候,电话早已挂断,母亲对着空气讷讷,神色凄然,刚经历过一番争执的脸上苍白的毫无血色,早就没了理智。  当纪然走上前去,母亲突然抓过她,极其用力,愤怒仿佛要将二人同时燃烧。  “啪!”  一巴掌狠狠地打在纪然脸上,纪然不觉得疼,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扑簌而下。母亲从没有这样过,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不好的事,可怕的事……  她不敢放任自己的想象,恐惧已经在一口一口的啃噬她的神经了。  纪然不敢开口问,母亲的愤怒与悲伤确急需一个发泄口。  “都是你,过什么生日,你爸要真出点什么事,以后你的生日就是你爸的忌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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