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时常有卖各类小孩子玩意的货郎走动,肩上挑着一个轻巧的木架子,架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小巧玩意,因价格便宜,深受村里的小孩儿们欢迎,稍稍存了几文压岁钱的,便能从货郎架上挑走一两样东西。 顾砚眀从书院回来时,路上恰好碰见一个货郎,正挑着架子吆喝,原本他对这些小东西是不感兴趣的,但看到架子上挂的一件东西后,他立刻转身折了回来。 “哟,这位少爷,您想买点儿什么?”货郎一看眼前顾客的穿着就知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上带的钱通常也会多些,这样的顾客是最大方的,因此货郎几乎将整张脸都笑成了核桃,忙不迭放下架子让顾砚眀挑东西。 顾砚眀并没看其他的东西,径直拿起架子上的一把弹弓,问货郎:“这个怎么卖?” 货郎见他挑了一个贵的,心里一喜,却故作小心翼翼状,道:“少爷,您真会挑,这把弹弓不比别的东西是从别人那儿进的货,这是我在家自个儿做的,材料都是自己备的,故而价格会贵些……” “无妨,你说就是。”顾砚眀道。 货郎见顾砚眀并不在乎价格,便大起胆子开了价:“二十五文,少爷您看怎么样?” “二十五文!你当我家少爷不知价钱好欺负是吧?”小进立刻嚷嚷道,他时常在各种场合瞎混,许多东西的市价他心里门清,一听这价格就知那货郎故意抬高了些,少爷虽不缺那几文钱,却也不代表旁人就可以随意勒取啊。 “哪敢哪敢,”货郎本想趁机敲一把顾砚眀,于是刻意抬高了五文钱,但没想到旁边的这个小厮却是个精明的,他生怕顾砚眀就此转身走掉,连忙苦着一张脸道:“我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您看,手把上还让我家婆姨用针线缝了两层软布,用久了手心也不容易打泡的。”话毕又转向小进道:“不然这位小哥您开个价?” 小进冷笑一声,不屑道:“我见过比这做得还好的都没这么贵呢,十五文,爱卖不卖。” “使不得使不得。”货郎连连摇头,十五文可比这把弹弓的真实价钱还少了五文呢,本来他就赚不了几文,要以这个价格卖出去,那花在上头的功夫相当于白费了,于是提出“二十文”的价格,和小进争执起来。 顾砚眀也知道货郎赚钱不易,见两方争执不下,便做主道:“不必争了,就二十文吧。”说完便立刻给钱,小进还想再说什么,也被他一个眼神止住了。 货郎笑嘻嘻地接过铜板,向顾砚眀道过谢后,仍挑架子吆喝着走了。 小进知道顾砚眀是不会喜欢这种东西的,多半又是给小姐买的,便忍不住说道:“少爷,您说小姐一个女孩子家,从前话都不爱说一句的,怎么现在会喜欢这种东西呢?” 对于阿汝的这些变化,顾砚眀起初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后来相处久了也习惯了,遂淡淡说道:“阿汝这个年纪喜欢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顾家大门口,却看见沈家的二虎正站在墙根底下,不同的是,这回看到顾砚眀他没再躲了,而是定定的站在那里。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长得瘦巴巴的女孩子。 顾砚眀和二虎没什么可说的,便没理会他径直进门去了。小进原本也不想理会的,但今天二虎居然大着胆子喊了他一声“小进哥”,似乎有事要说。 “你小子,竟跟我套近乎!”小进不客气地走到二虎身边,道。 二虎此时求人心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笑呵呵地挠了挠后脑勺,对小进道:“小进哥,你知道阿汝在做什么吗?我都好久没看到过她了。” 自从上回阿汝被顾老太太叫回去以后,二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后来因为往顾家扔石头被爹狠狠揍了一顿,也没再敢这么做过,他后来偷偷爬上过西院墙外的树看阿汝在不在,但每回都没见到她的人影。久而久之,他有些怀疑阿汝是不是已经走了,这才豁出去等在顾家墙根底下,想着找个面善的人来问一问。 小进闻言“嘿”了一声,道:“阿汝也是你叫的?没大没小!我家小姐如今每天忙着认字念书呢,哪有时间出来,再说了,上回就是因为你我家小姐才挨骂的,你要是个懂事的以后就别来烦她。” 听到阿汝还在,二虎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得知阿汝因为自己挨骂,他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大约也料到今后再难见到阿汝,便黯下脸色,连忙又问小进:“那小进哥,你可以帮我拿一个东西给阿……不是,我师傅吗?我早就答应要送给她的。” “你师傅?”小进先是愣了愣,等明白过来指的是谁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不出来小姐居然还有这个本事,连二虎都能收服。 小进笑着说道:“别别,我可不敢,咱们家里规矩严着呢,我要是帮了忙,被人发现了是要挨板子的,连小姐也是要受罚的。你要给她的话以后有机会亲自给她吧。”说完,小进又笑了起来,转身回去了。 二虎看着小进离去的背影,神情很是失落,他身后的女孩子见状,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胳膊,道:“二虎哥,咱们回去吧,被姨父知道就惨了,以后我也可以陪你玩弹弓呀。” 这女孩小名叫妮子,是二虎的表妹。上回元妈妈找上门告了二虎往顾家扔石头以后,二虎爹本就气得不行,后来又听说二虎是为了顾老爷家的准儿媳阮小萝才这么做的,更是气得拿起锄头把二虎追着绕了房子好几圈,最后还是逮住狠狠揍了一顿才算完。之后他与沈老太太和二虎娘商量过后,决定把已经和二虎定了亲的妮子提前接过来,希望有了妮子在家后,二虎能收收性子。 二虎听到身后的声音,没好气地甩开那只细瘦的手,恶狠狠说道:“你烦不烦?成天这么跟着我你是跟屁虫吗?跟你有什么好玩儿的,弹弓你会使吗?你能像阿汝那样靶子打得又准又远吗?你力气有阿汝那么大吗?” 说着,二虎看见表妹妮子瘦得皮包骨的样子,不禁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咦~”了一声后,又道:“唉,你都不如阿汝胖……”说完,气呼呼地留下妮子,自个儿回家去了。 妮子委屈得什么似的,两眼泪汪汪的却不敢哭出来,只得小跑一阵跟上去。 正在屋里做功课的阿汝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旁边的元妈妈听见后笑道:“别是有人在背后念叨小姐呢吧?”话虽这么说着,元妈妈还是起身找了一件薄衫出来给阿汝披上。 阿汝笑了笑,正好功课也要做完了,便迅速写完剩下的几个字,放下毛笔伸了个懒腰,看了一圈屋子,只见到元妈妈和小初两个人,便好奇道:“娴芸呢?怎么没看到她。” 元妈妈冷笑一声:“谁知道她这会儿躲哪儿去了,我总是要告诉太太给她点颜色瞧瞧的。” 话毕,见阿汝已经做完功课,眼下没什么事了,元妈妈忍不住又道:“娴芸平日里惫懒,小姐年纪一天天大了,也该学着管管才是,否则她还以为你是好欺负的呢。” 阿汝细想了想,这段日子娴芸的确不大用心,收拾屋子时总挑轻松的做,却把要弯腰蹲身的累活儿留给小初,小初稍微不满一句,她就拿出大丫头的身份来说道,阿汝好言劝过几回,但娴芸总是面上笑着答应,过后依旧我行我素。据说晚上睡觉时她也爱占强,一个人就霸占了大半张床,挤得小初连觉也睡不好。 刚开始的几天,阿汝在屋里时,娴芸好歹都乖乖呆在这里随时听使唤,后来见阿汝性子软,不像个会管事的,便开始借机偷起懒来。 阿汝倒不在乎她是否在自己跟前待着,只是想起这些日子小初被她压制得委屈,心里也不好受,便难得的下定决心,叹了口气,道:“我好像是应该管一管了,妈妈,你去把娴芸叫过来吧。” 元妈妈没想到阿汝真的会出面管教,一时又是惊讶又是欣喜,“哎”了一声后忙不迭起身去了。小初听见也笑嘻嘻地凑过来,等着小姐给自己出口气。 其实这会儿阿汝心里正忐忑呢,她从来没认真管教过人,以前都是元妈妈和周氏帮着管的,该说什么、语气该如何把握、表情该如何拿捏,她都没经验。但自己作为正屋的主人,老这么闲散拿现成的也实在不好意思。 娴芸以为阿汝叫她只是些细碎小事,便不大在意地慢吞吞从自己屋里过来,见到阿汝才笑着行礼,问道:“小姐,你找我有事啊?” 阿汝果然还是学不会拉下脸来,仍旧笑着对娴芸道:“我有话和你说。” 元妈妈见阿汝态度这样温和,心里开始着急起来,已经做好了随时援手的准备。 “小姐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就是。”娴芸道。 阿汝沉吟了一会儿,强迫自己转换了一张稍微严肃的脸,决定就从方才不见她人影的事说起:“刚才我口渴,本想叫你沏杯茶来着,却没看到你人,你到哪里去了?” 娴芸没想到阿汝会忽然这样认真的来过问自己,一时也有些讶异,不过想到阿汝平时温顺的样子,心里也没怎么忌惮,仍旧笑道:“我见屋里有元妈妈和小初在,小姐平时也不大使唤我,再者我想着小姐做功课的时候跟前还是清净些好,就没过来。” “哦。”阿汝淡淡道,“你和小初一样,都是这里的丫鬟,我平时也不大爱使唤她,可是为什么她就知道待在这里呢,你的年纪还比小初大呢,按理说你应该比她要懂事啊。” 阿汝语气一点也不严厉,却带了责备的意味,娴芸向来没把阿汝放在心上过,现下被她责备,心里未免有些不甘,且因为元妈妈和小初也在,她面子上过不去,不觉红起脸来。 阿汝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些事我也早就想说了,你既然是我屋里的大丫头,许多事就更应该看顾着才是,可是你做的事都还没小初多。如果你不想做这些事,我可以去告诉娘,以后还是让小初做大丫头,你只需给她打杂,你看这样可好?” “不不不,小姐我愿意做这些事的。”听到要撤了大丫头的身份,娴芸也心慌起来,大丫头和普通丫头虽然都是服侍主子的,但差别却很大,尤其娴芸现在走的这条路,非大丫头的身份不可。 元妈妈原本以为阿汝训不住娴芸,没想到才几句话就让她慌了神,一时绷不住,脸上还是笑了出来,道:“小姐说的是呢,你要是嫌这些琐事麻烦,不如干脆让出大丫头的位置,以后不管你如何躲活儿,横竖有小初担着,谁也不会再这样苛求你。反正娴芸姑娘心有远志,也瞧不上这个身份不是?” 娴芸被阿汝和元妈妈两相责备,心里虽冒火,脸上却早已红透了,她知道这件事闹到太太跟前没自己的好处,连老太太也没理由护着她的,于是咽下一口气,颤声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不熟悉小姐屋里的规矩,现在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再出什么错了,求小姐原谅我这回吧。” 阿汝未置可否,她的话还没说完,因而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一声,你和小初睡的那张床并不小,为什么你要挤她呢?” “这……”私底下的行径被翻出来,娴芸简直想寻个地缝钻下去,支吾着狡辩道:“小姐,我都睡着了,怎么会知道有没有挤着小初……” “可小初说她半夜推醒过你几次,你不仅没挪开,反而还生气骂她,这可是真的?” “我……我许是还在做梦吧,在说梦话也不一定呢。”话毕,娴芸又假意询问小初:“妹妹,我真的这么做过吗?” 小初胆子再小,这会儿有小姐和元妈妈撑腰也不怕了,遂十分肯定的点点头。 娴芸露出一副歉然的表情:“真是对不住,姐姐睡着了就没个规矩,有时候半夜也爱说些梦话,但绝不是成心挤兑你的,你可千万别当真呀。” 阿汝并不相信她说的话,因此毫不理会这个理由,想了一会儿,说道:“不然这样吧,你如果嫌小初那里太挤,元妈妈住的屋子里还有多的一张床,也挺宽的,不如你就去睡那张床吧。” 元妈妈巴不得每时每刻都盯着娴芸,闻言不禁拊掌笑道:“这倒是好,我正愁屋里没个伴儿呢。” 娴芸脸色大变,连连摇头:“不不不用了,我和小初一起睡就够了。” “可如果你又故意挤她怎么办呢?”阿汝问。 “不会了!小姐,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注意着,不会再挤到小初了。”为了让阿汝打消挪自己去元妈妈屋里住的念头,娴芸难得诚心诚意地说了句话。 阿汝也不是爱穷追猛打的人,见她终于有了诚心认错的态度,便也就此打住,想起这两天才和老先生学到的一句话,便说道:“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只要不再犯这些错误,我就不会再说你了,上午元妈妈洗好的衣服应该已经干了,你出去收进来叠好放到柜子里去吧。” “是是,我这就去。”好容易等到阿汝松口,娴芸如获大赦一般忙退出门去。 等娴芸走后,元妈妈才忍不住对着阿汝叹了句:“小姐,我今儿才算是服你了。” 阿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总不能一直让你和娘帮我处理这些事呀。” 元妈妈欣慰的点点头,事后还将此事说给了太太听,叫周氏也好生乐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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