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鼓点

手机响了，陈玖才迟疑地苏醒，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手机铃声就那么放着，那首《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就那么一直被放着，等到舒缓的音乐转接成为穿着高跟鞋的舞女穿着长袍月下舞动祭祀之舞的时候，一重五轻的钢琴按键快节奏的被人弹着。直到结束，这首轻音乐都被陈玖无声地以“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为歌词填充着，她想起第一次听《大鱼》时候的感觉，“每一滴泪水都向你流淌去”自从吴瀚出现在这具身体的生命轨迹中开始，自己的每一次哭泣都是为了他　　　　“我记得他的样子，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陈玖记得吴瀚的名字，也能用那支笔描摹出他的样子，可是……唯独不懂他的心，无法与之一起思考，无法预测。　　　　手机上突然跳出一则短信通知，是高中时的老班长发来的。陈玖这才翻了个身把自己摔下床，初春的空气稀薄而又混着寒冷的气息，一阵春雨之后，路边的野花野草也才会长出来，而现在隆冬才刚过不久，南国真正的春天向来也不心急。　　　　今晚？这么肝？？不提前通知的么……陈玖看着手机屏幕，带着公职腔调的短信通知她今晚六点半的高中同学会将在世贸大厦五层举行，陈玖拿着手机走向卫生间，粘稠的牙膏站在相对坚硬的牙刷上，与白齿亲密接触的时候，总要伤害到牙龈，陈玖正思索着该如何拒绝，像之前那几年直接说自己没空大概已经糊弄不过去了，又不是一个还在读书的人，手机又震动了，连带着洗漱台也动了起来。陈玖先把水吐掉，还没来得及抹掉手上的水渍就拿起了手机。　　　　是一个小傻子打来的电话。　　　　“喂，叶琛？”　　　　“陈玖你倒好啊！这么多年一次同学会都不来，你是不是打算这次也推掉啊？！”电话对面的女孩子嗔怪着，她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女孩子，陈玖猜她现在肯定倒在老班长的怀里，笑得开心，一边抚摸着肚子里的宝宝一边和她对话，于是她放软了声音回应。　　　　“忙嘛…宝宝叫阿姨啊~”叶琛，别看名字男性化了一点，实际上是个小女人。高中的时候喜欢黏着陈玖和班级里另外一个高级高的打篮球的女生，后来和班长情投意合高中毕业靠近同一所大学，一直安稳地在一块儿很多年了，年初刚检测出来有了宝宝。　　　　“你陈玖阿姨肯定又在那边想怎么不来见你啦~你来才给叫阿姨哦！”叶琛在那头回复着，凭她对陈玖的了解，不以什么为筹码吸引她她可不会主动来的。　　　　“行……那我准备一下。”　　　　“晚上六点半你慢慢准备！以前的傻妞这次可要美美的来啊~”　　　　“听你的。”陈玖高中的时候就是个标准的书呆子，别人玩暧昧的时候她读书，别人谈恋爱的时候她积极入党，别人互相承诺一生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教室里一个一个的挑选志愿。　　她的世界是单调的，幸而叶琛和还有一个因为身高一直很自卑的女生和她成为了朋友，她和叶琛会为了那个女孩子，站在夏日最烈的阳光下为她加油，也会在期末在暖炉旁围成一团分享题库，更多的时候会在一起吃饭，会一起挑选面包，还会手拉着手回家。三个人度过了大半个高中，即便叶琛有了男朋友也没有疏远陈玖和另外一个姑娘，可是高考的时候，热爱篮球的姑娘去了东北，陈玖选了临镇的大学，叶琛则和老班长去了同一个地方上大学，尽管偶尔还有联系，可这距离感是隔阂人的，当陈玖无心地翻开三人的聊天群，才发现最近一次聊天竟是元宵时复制粘粘的问候，正好这次也看看叶琛变成什么样子了吧……陈玖心想。　　　　陈玖从衣柜中拿出一件大衣，大一上纯黑色的有着两颗日本粉珍珠点缀腰侧，偏灰蓝的长裙一直被挂在最高处，有褶皱的长裙上水袖如同波澜，收腰的裙子把美好的腰身弄得若隐若现，长裙上还有银色的细线勾勒出樱草的图案，这件衣服还是大学舞会的时候买的。陈玖没办法想其他女孩子一样一买就是一件高定，一个人逛商场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这件衣服，没有昂贵的水钻也没有顺滑的布料，只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种色调那种裁剪方式——只是如此。　　初春天还凉，不小心就会感冒。但陈玖还是为了晚宴穿了高跟鞋，奶白色的高跟鞋还有梦幻的感觉，这是陈玖最喜欢的鞋子之一，还有一双气垫鞋也是她超喜欢的。　　　　穿上这套搭配的陈玖才找回了大学时自信的模样，人本来就可以因为自己而变得自信。女人最美好的青春是不可以虚度的，会然回想起啃书应付应试教育的那几年，陈玖也很后悔，为什么没有找个男朋友，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初恋。可那毕竟不适合大部分人，成绩好又能有时间谈恋爱的人终究是少数，更多人从懂事开始就在竞争中挣扎着徘徊着。当人意识到无法入睡是在积攒过好明天的勇气时，他就成长了。正如陈玖喜欢音乐的历程，初中她更喜欢燃曲，等到高中舒缓的音乐又成为了乐库里的主旋律，现在没有那一首首轻音乐她就无法写作更别提入睡，离晚上还早，陈玖却提前预约好了车，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吴瀚的音讯，两人在昨天如同旅人分道扬镳，吴瀚不说，那秘密就永远像沙皇的黄金一样被藏在贝加尔湖底。陈玖放弃去猜想了，或许这样结束更好。人与人之间真的要相处的话私密空间自然应该保留，可涉及两人情感联系的东西依旧被埋在心里的话，感情就没有意义了。陈玖觉得吴瀚不告诉自己的原因，多半是吴瀚来这里的原因，找的那一个人到底是谁并不重要了，陈玖会想着放弃。　　　　时间订的是六点半，可以想到叶琛那活络的性子，陈玖也就被带动了似得，幸好车子本就订的早，达到世贸的时候才五点半，叶琛早就看到了她，她挺着大肚子挽着丈夫的手就站在门口，陈玖走了过去，拉着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拥抱。　　　　“怎么不进去啊，外面冷。”　　　　“我要陪他嘛~”　　　　“陈玖拜托你把她带进去吧，她就盼着你呢。”老班长就站在旁边，他的那副模样都没变，发际线却往后靠了很多，他人本来就高，现在踩了有点低跟的皮鞋后就更高了。　　　　“好的，叶琛我们进去吧。”怀里的小女人听了陈玖的话先是瘪了瘪嘴，她习惯性地用那双葱白的手托了托陈玖的胸。　　　　“叶琛！！”　　　　“诶~”叶琛看着陈玖僵硬着的身体，她嘟囔着：变小了之类的言论，成功激起陈玖挠她痒痒肉的欲望，叶琛超级怕痒，高中的时候不仅怕小肚子被挠还怕下巴被挠，如果被叶琛捉弄了，陈玖和还有一个姑娘就会摸她下巴，然后在她“咯咯咯”的笑声中自己也笑出来。　　　　放眼当下，陈玖现实把人送到内厅的沙发上，怀孕着的女人愈发恃宠而骄，她指着那串提子，嘟起粉嫩的小嘴。　　　　“喂你喂你，都多大的人了。”　　　　“才没有呢！我可比你小呀~”　　　　“被爱情滋润地无法无天说的就是你呀。”　　　　“就无法无天~哼唧！”陈玖看向那双依旧清澈的眼，想这或许就是爱情的本质，一个女人在结婚后还能如此天真不受家庭繁杂事务地感染变成一个对茶米油盐极度敏感的市侩的女人的话，那该有多幸福啊……　　　　“叶琛，我很羡慕你。”陈玖为叶琛剥着提子，说道。　　　　“？”　　　　“你有着自高中开始的爱情，忠诚的丈夫和温馨的家庭，几个月后将会迎来新生的孩子，从小就被爱灌溉着，你是世界上最为幸福的人，而我……”陈玖想着吴瀚一次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有笑着的也有哭泣的，吴瀚精妙的手艺，他们在天台上不存在的星空，在摩天轮上谈论被注定好的命运，大学校园里的奶茶和情侣们所在的庭院……这些仿佛都历历在目，下一秒那句不能说出口的“对不起”和沉默接踵而至，乌黑色眼睛里流淌着不知名的泪水，他的眼睛仿佛能结冰，把一切好的不好的都冻结在深处，于是他就不说…不说……　　　　“陈玖…你哪里不幸福呢？”叶琛的声音突然打断了陈玖的思绪。她握住了陈玖的手，像高考前那样。　　　　“你的父母给了你最自由的生活，你衣食无忧，你可以一个人一整天跑去图书馆，可我在家里需要参加各种各样的补习班，你还记得么？你们约我出去玩，可我总在各个地方奔走，直到遇到老唐我才解放出来。老唐是很好的人，我们凭借很大的勇气才在一起，你也是知道的，老唐家不富裕，一开始我父亲看不上她的。现在的一切都是我们争取出来的，陈玖。人没办法一直唉声叹气的，无论你发生了什么，和谁有了暂时无法解决的矛盾，这一切都该是暂时的，起码不是现在。”叶琛也不顾陈玖手指尖上提子的汁液，她拉着陈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看着她继续说道：“她需要一个坚强的陈玖阿姨。”　　　　叶琛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暖，覆盖在陈玖心头上的冰霜终于被融化了，她觉得自己想哭却哭不出来，有什么东西哽咽在喉。她感觉到自己的眼角被餐巾纸粗糙的表面轻轻点过。坐在对面微微起身的人说：“这么好看的妆，可别弄花了。”永远是女人最懂女人，陈玖压抑住眼眶的抽搐，她笑着嗯了一声。　　　　“我不想忘…也不想失去他，不想失去任何人了…”陈玖任由自己靠在叶琛的身上，她不哭只是哽咽。　　　　“那你的想法去做吧，陈玖。”叶琛抱住好友，小肉手拍了拍她有些瘦弱的肩。　　　　四五年过去后的老同学有许多变了模样，更多的还是在那张脸上添了几分苍老，有的人穿着精英装，服帖的西装上袖口闪闪发光，他们举着红酒杯谈论政治与新企划，姑娘们更多穿着裙子，长裙与短裙交织在一起，有钱的人手上戴着鸽子蛋，看似过得不怎么样的人也撑起了气场，不再如同以前那般卑微，陈玖站在叶琛旁边，替她挡着那些长舌妇，叶琛月份有点大了，不怎么能接受太嘈杂的地方，陈玖便带着他去点餐区转一转。　　　　“终于出来了，你也知道我向来不怎么喜欢…他们…”叶琛小声地说生怕别人听见似得。　　　　“我记得你家老唐需要竞选了，不知道这些老同学能不能帮上忙。”陈玖帮叶琛揉着太阳穴，建议到。　　　　“又能帮上多少忙呢，再说老唐能力是有的。”　　　　“对他多点信心，叶琛。”　　　　“自然。”叶琛笑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正好陈玖也没和老同学套近乎的意思，她向来如此，和叶琛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挚友睡去是一种很棒的精神享受，叶琛高中的时候就练就了一秒睡熟的好技能，那时所有人都复习到很晚，叶琛进了卫生间后陈玖总要隔三差五地去敲敲门问问人还清不清醒，因为叶琛可以坐在马桶上睡着也可以一边淋着浴一边睡着，更可以靠着门睡着，有一次陈玖还看到叶琛头抵着门人站着睡着的。这么想着，陈玖越觉得自己欣慰了起来，从前她怀疑自己会孤独一辈子，而现在她不惧怕孤独也不会因为害怕失去而迷茫不前了，她想去询问，想得到回答。　　　　不久，叶琛的丈夫结束应酬后过来了，他从陈玖怀里抱起自己的女人，说道：“你们都没吃什么吧，要不要去常去的那家地方吃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可能是听到吃的，叶琛居然醒来了，她把手搭在自己先生的肩膀上，头靠在胸膛上。她眯着眼，嘟囔着“鸭脖、藕、海胆、鹌鹑蛋、鸡翅……”　　　　“噗！/哈哈哈。”两人笑着，看着叶琛昏昏沉沉的流着口水。　　　　叶琛念念不忘的这家小店就在高中附近，也很好找，一个拐角的旁边就是。守着夜的店主儿子一看是他们立刻回忆起来他们是以前的常客。陈玖笑着看小哥帮自己拿了甜辣味的藕和鸭脖然后从温着的炉子里捞出一包豆奶。给叶琛捞了好几个海带结和一堆鹌鹑蛋，支支吾吾地说：“鹌鹑蛋补……”　　　　老班长结果蛋又要了两队鸭翅，付了钱后谢过小哥，然后问陈玖要不要送她回去，突然地下雨了，突如其来的雨使这三人快速地逃回了车里，陈玖早就把外套给了叶琛，叶琛倒没淋湿，陈玖被老班长掩护着也还好，老班长甩了甩头上的水珠，用车里的毛巾擦了擦后没事人的吧妻子安放在后座上，看她啃着鸭翅。　　“她就想吃…然后不好意思点。”老班长说道，他的声音源于发自内心的温柔，从后视镜看，他是笑着的，如此幸福的笑容让啃着藕的陈玖也笑了出来。　　　　“没错，叶琛这点还真的没变。”陈玖知道叶琛是个吃不胖的人，于是她也就特别爱吃，嘴里老塞着东西，在高中的时候陈玖手上的很多东西都是叶琛拜托她拿着的——你有在高中看到过一个姑娘拎着两个全家桶的么？叶琛一人能吃一个桶，另外一个陈玖和在北方的那姑娘拼着吃还吃不完，在这点上陈玖也是很佩服叶琛了。　　　　老班长发动了白色的商务车，陈玖自然而然被送到了自己家。车灯的光线在雨中如同一只展翅的鹰。在静寂的街道上奔驰着。快到陈玖家了，模模糊糊的人影不知不觉越发清晰，陈玖不禁眯起了眼睛。那个黑色的人影旁是无处躲藏的叶与花，雨点打在他们身上立刻就被冻结了，陈玖记得山腰这儿下雨的时候，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叶子上有雨水不停滑落；雨停了，地上有好多小水坑，踩过的时候会绽放出一朵一朵的花；天晴的时候，阳光穿过大气，透过玻璃，丁达尔效应里有小小的灰尘漂浮；天黑了，路灯静静伫立着，有凉凉的晚风吹过，手会悄悄缩进袖子里。　　　　而现在那个人就在那里，无论是怎么样的天气，台阶上人都在那里。明明是漆黑的人影，明明是乌云密布的黑夜，明明是没有被光线触及的地方……那个人好像是黑夜中那颗最明亮的星，有一圈星辰般耀眼的轮廓勾勒着他的身形，走进了才看的真切，在远处却也不模糊。他的旁边堆杂着一瓶一瓶啤酒罐，在陈玖眼中，雨中拿一瓶一瓶罐状的东西也发着银白色的光。坐在台阶上的他看着走向自己的陈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醉醺醺地说：“今天，你很好看。”　　　　就在那一秒，昙花开了，《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的鼓点在耳边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