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经恢复了一片湛蓝，云朵漂浮，阳光温热，如果不是空气中还残留着炮火与鲜血的味道，林川会错觉刚才的激战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 他坐在地上，大理石冰凉，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女孩，女孩正背对着他，她身材高挑，只是有些偏瘦，长而稀少的头发披在身后，一半的阳光被她遮挡住，另一半透着墙壁与她身体的缝隙透了进来——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遮了遮。 “是你。”女孩转过身之后，林川才平静地说。 付照看着林川，他的伤口都被自己用业余粗暴的方式包扎住：“是我，”她低声说，“那时候谢谢了。” 林川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打量了她几秒。 付照：“你只昏迷了十分钟。” 林川怔了怔，才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解释情况，而这也确实是现在的他最感兴趣的。 林川：“十分钟……十分钟里，有发生什么吗？” 付照：“那群明兽……往救生机场的地方飞去了，就在刚才，有人从救生机场逃难逃到了这边，说这是他们见到明翼出现的最后第一个地方，希望明翼可以保护他们——有的救生机场已经没有空闲的救生机了。” 林川脸色变了变：“往救生机场的方向飞去了？” 付照：“听说A区救生机场和C区救生机场已经被明兽侵占了，剩下的救生机都被临阵脱逃的军人们占用了，还活着的人已经不到一半了……你们那边，还会有明翼前来救援这个地区吗？” 她指的“你们那边”自然就是东洲军事总部，林川摇摇头，他有点想抽烟，但是伤势不容许他做这个动作。 林川：“不会有了——你能帮我翻开上衣口袋吗？” 付照怔了怔，才弯下腰，从林川上衣口袋翻出一包东西，看到包装上的020三个数字的瞬间，她的脸色沉了沉。 林川挑挑眉：“你知道这个？” 付照：“这是禁品。” 林川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嗯——能帮我点上吗？” 020，与香烟外装相似，但其内核却和香烟有着天然之别，它是从南平流传到东洲的致幻剂，服用期间会使人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长期服用对精神会有极大的伤害。 付照：“你是个军人。” 林川微微斜着身体，他扫了扫付照，又将视线懒懒地射到窗外，然后才低声说道：“不，我是个死人。” 付照将手收回，她再次站起身，低头看着这个身上满是颓废的男人，他和救自己那个时意气风发的男人已经判若两人了，这场战争似乎耗光了他的所有精力和斗志，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后，他只想静静地歇息、直到死亡。 真是矛盾啊，明明十分钟之前还奄奄一息地说着“救救我”。 但是不行的，因为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付照：“东洲军事总部还有空闲或者待命的明翼吗？二化明翼也可以，这个城市需要你们。” 二化明翼是明翼的复制机械，它是人类在现有技术上对复制明翼性能的一种尝试，它的能量大概是明翼本体的30%。 林川：“滚，别烦我。” 付照：“很多人都正在死去，而你本来可以救下他们的。” 林川：“你说得容易，你坐上明翼试试行不行？做不到就闭嘴。” 付照沉默了一会，她开口想要说一句什么，却又忍住了，最后她再次弯下腰，阳光扫到她白皙的脸上，她的脸色是近乎悲伤的：“你的通讯器在哪？” 明翼驾驶员都有专门配置的通讯器，它作为保证联络的重要工具，可以经受明兽的袭击、也可以抵抗炮火的侵蚀——普通的手机和电脑在五千米高空的明翼上，与废铁没什么两样。 林川依然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他的眼神没有焦点。 就在付照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淡淡地回答道：“丢了。” 付照不可置疑地看着他，声音都变了调：“什么？” 就连她这样的外行都知道明翼驾驶员弄丢通讯器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偏偏林川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说丢了啊，丢了，听不懂吗？”林川的声音不耐烦起来，然后他用力地看了付照一眼，语气带着特有的冷冽，“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揍你？” 付照：“明翼驾驶员的通讯器应该是随身携带的。” 林川：“我不是明翼驾驶员，我只是个死人。” 说完他又恢复了那副颓废的模样，付照低头，她冷冷地看着林川。 “所以现在，你是没办法联络到东洲军事总部的状态，是吗？” “是。” “不过，已经快一个小时了，东洲军事总部也一定得到消息并即将对这片区域展开救援行动了，对吗？” 林川却已经闭上眼睛，似乎不准备理她了。 他的脸轮廓分明，在稀散的阳光下是一片安然与冷淡，其实不应该打扰他的，付照心想，这个人已经尽力地做了所有自己能做到的，可是弟弟还等着她，她答应了自己要让他活下去的。 “你要抽020吗？”她突然转移话题，问道。 林川终于微微睁开眼睛，他半眯着，声音散漫：“嗯，我要抽啊，但是你会帮我么？”他再次动了动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于是他喘息了几声后，沉沉地看着付照。 “你会帮我么？”他重复了一遍。 “行，”这次的付照答应地干净利落，“不过在这之前，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林川扬了扬头，示意她说。 “东洲军事总部，”付照顿了顿，“会有人过来么？” 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但她不愿意朝着那个方向去想。 “不会了，”林川说道，“他们已经放弃了这个城市。” 付照的心沉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她才缓缓地问道：“什么意思？” “我是在半个小时之前接到的撤退命令，那时候，东洲军事总部给我下达的命令是撤退，原因是这座城市的坐标已经被明兽们盯上了，而我和王希的两架战机是不足以与那群明兽们抗衡的——王希就是那架疾风的驾驶员。至于其他的明翼，它们一半在浙海、另一半明翼都还在南平接受应急培训，他们都是没时间赶过来的。” “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付照冷冷地说。 林川意外地竟然赞同了，他淡淡地笑了笑：“对啊，太牵强了，可这是军部的命令。” 付照突然怔住了，过了几秒钟那么久，她顿住了视线。 付照：“……那你们为什么没撤退？” 林川沉默了一会，才轻轻地笑了起来：“是啊，我们为什么没撤退？” 付照一时间突然觉得无言。 林川：“这里是我父母的故乡，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可我还是想保护这里。”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可是跟你说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你们能懂么。”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才会在这里和一个相见不过两面的人说这些，其实有什么必要说这么多呢？自己只是想抽点东西而已。 付照的心很短暂地疼痛了一下，她想说我能懂的，因为我也有过无数个跟你相同想法的时刻……可是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局势下怎么都说不出口，于是她站起身，什么都没说。 “所以如你所见，这个城市已经完了，”林川说，“已经没有人会来救它了。” 付照：“和你一起的那架明翼呢？” “疾风么，哦它还在，可是驾驶员已经死了，而这个城市唯一还活着的驾驶员，我现在的状态，”林川提了提手，艰难的动作在他温和的微笑下显得格外讽刺，“……你觉得可能么？” “疾风在哪？” “在北湾城的漫明机——你想干什么？”林川停下自己顺到嘴边的话，冷冷地看着付照。 付照没有说话。 林川：“你只是个平民，还是个运气不好的平民，运气更不好的是你遇到了我，在这里听了我跟你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但明翼的世界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懂吗？” 付照：“我会驾驶明翼，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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