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见过很多明兽来袭时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人，有的抛妻弃子罔顾道德、有的踩着陌生人的尸体也要赶在别人前面到达救生机场，就是没见过像付照这种逆着人流赶着去送死的。 她甚至连反抗都不反抗，就那样安静地站在明兽面前，如同死亡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 然而话一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他心想，这样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我又为什么要救她呢？如果一个人自己都不在乎能否活下去，那么救下她的性命，又有什么意义？ 他冷漠地垂下眼睛，觉得自己少见地做了一件多余的事——然后他将明翼升空，准备离开这片区域，至于这个女孩接下来的命运，就与自己无关了。 付照看着明翼缓缓地驶出自己的视线，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骂了——真少见，她心想。 她有点想解释说其实我没有故意送死，我也很想活下去，只是我的母亲和我的弟弟都还在学校里，我得去救他们……可是明翼的驾驶员已经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带着轻微的愤怒。 “谢谢。”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她低低地道了一句谢，然后转过身，继续向学校跑去。 她知道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因为她看到了不远处的天空，满是明兽，它们大部分比自己刚才遇到的怪物还要高不少，满嘴獠牙，满脸凶恶——有的明兽嘴里还衔着人类的尸体，正在吸吮着血液，她觉得有些害怕，但奇迹般地，这份害怕并不怎么深刻，只是隐隐的，心脏跳动地很快，提醒她自己事态的严重性。 “我要活下去。”她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我要带着他们一起活下去。” 那架白灵停驻在天空中离明兽的不远处，明兽们都看到了它，有的有些畏惧地躲起来了——经过长时间对地球的侵袭，它们已经对明翼的力量有了一定的了解；更多的明兽无畏地继续吸吮着人血，进行着残忍的屠杀。 付照低下头，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一声巨响，白灵再次开炮了，从双翼下方的弹道发出一道白色的光芒，顷刻间，几十只明兽连同它们口中的尸体化成了灰烬。 战争开始了。 付照弯下腰，沿着墙壁往教学楼方向奔去，她的上方是数不清的被激怒的明兽，它们朝着白灵的方向攻击而去，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她，付照一边狂奔着，一边忍不住将目光扫向天空。 那架白灵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战机的能量大概已经接近空竭了。 付照咬咬牙，收回目光，继续狂奔着，她知道弟弟的班级，高二4班，就在二栋教学楼的三楼第二个教室。 她有一个疑惑隐隐地漂浮在心中，那架疾风呢？为什么现在作战的明翼只剩下白灵了？ 但是时间不允许她去思考这些，她推开弟弟教室的门。 ……刹那间，付照的脑袋一片空白。 被啃得看不清面容的尸体四处横躺着，尸体身上的皮肤都没几处好的，隐隐还露出森森白骨，在这些尸体的正中央，正坐着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孩子，他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听到声响先是神经质地惊叫一声，然后他抬起头，眼睛直直地扫向教室门的方向——他的眼睛里，竟然是两片凹进去的空白！此时正往外渗出鲜血。 他的面容已经被鲜血浇灌得看不清了，只有失去眼球凹陷的两片区域十分明显。 所谓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付照的腿踉跄了一下，然后身体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她不知道母亲和弟弟会不会也在这些尸体里面——或者说…… 她突然有一个恐怖的猜想，她看着那个坐在一片尸体中央的小男孩，在比量了一番他的体型之后，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陈成？” 男孩的身体僵了僵，然后有所反应地看向出声方向。 付照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 “别这样啊，”她发着抖，喃喃自语地说，“别这样对我啊……” “救救我！救救我啊啊啊啊！”突然的，她听到一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呼救声，她猛地转过身！ 是陈成的声音。 不远处，陈成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明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他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是自己关系一向不好的姐姐，她手里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铁板，狠狠地向明兽的眼睛处砸去！ 明兽的眼睛是身体唯一脆弱的地方，然而这份脆弱也只是相对于它们的身体其他部位，付照本来只是碰碰运气，却发现自己的铁板正好砸到了它眼珠的最中央，明兽的步伐竟然因此停顿了几秒——她急忙带着弟弟转过身，开始了新一轮的奔跑。 跑了几步后，她奇怪地发现，那只明兽并没有跟过来，她转过头，发现它竟然直直地朝教室内飞去——在教师的正中央，那名神志不清的男孩正茫然地坐在尸体的正中央，他还不清楚事态，只是一边流着鲜血，一边很茫然的样子。 明兽找到了新的猎物。 付照感觉眼睛里有点酸涩，男孩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它急促而短暂，不过短短几秒，这个男孩就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她抓着弟弟的手，不知道自己能带他去哪里，被打碎的玻璃窗外是岌岌可危的明翼和数量众多蜂蛹的明兽，教学楼里四处充斥着零散的明兽。 “姐姐。”身后的陈成突然出了声，他很少叫付照姐姐，一般都是叫她SB，老不死的，反正都是骂人的，付照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下，下意识地就“恩”了一声。 陈成：“刚才的那个是我的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死了。” 付照：“恩。” 陈成：“妈妈也死了。” 这次过了很长时间，付照才又回道：“恩。” 陈成看不到她的脸，只能听到她平静的声音，然后她将他带到一个办公室——这可能是全学校唯一一个门窗还健全的办公室了，她找了好久才找到，她将他带到这里，又示意他藏到桌底下，陈成一切乖乖招办，才听到她淡淡的声音。 付照：“你呆在这里，别动，知道吗？” 陈成有点想说姐姐我好害怕，我呆在这里也不一定安全的……可看着付照陈恳的样子，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他明白这是她能为自己做的最大的努力了，就像那时候的母亲一样。 于是他乖顺地点点头，才问道：“你要去哪里？” 付照生疏地拍了拍他的头，没有回答她，然后跑出了门。 “记得将门反锁。”这是她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付照掏出自己刚才从办公室里找到的一把水果刀和几个塑料杯，她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将刀片斜放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一用力，汩汩鲜血并从手臂里流出，她用塑料杯接下一小杯鲜血，将鲜血用三个杯子盛放住，开始飞奔到教学楼的每个楼层角落处，她将鲜血放在角落里，又狠了狠心，盛下了半杯鲜血。 她直觉人的血液对这群明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这个学校几乎所有尸体都是一副干尸的模样。 这在以前的屠杀中，也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情——明兽们即使对血液有所渴求，也没有过像这次一样，每具尸体都不放过一滴血液，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而自己的这些血液，乃至自己这个人，又能够拖延时间多久呢，付照不知道，她只是想让陈成活下去，哪怕是用最愚蠢的方法。 她看向天空，战局依然持续着，但白灵竟然还没有被攻破，她静静地看着天空，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架疾风，也许已经被攻破了，而驾驶员也死了。 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这里会只有一架战机。 残酷的战场上，生死只是一瞬间，哪怕是明翼驾驶员。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天空中再次一声巨响！ 白灵驾驶员竟然选择了自爆！ 白灵在空中爆炸开来，最后的自毁系统启动，天空变成黑色，所有的明兽也在顷刻间变成了尸体！ 死了吗？就这样死了吗？付照呆呆地看着天空，想起了自己几十分钟前听到的那个年轻的声音，但是他的死亡也带走了很多的死亡，明兽最起码损失了十分之九的数量，除了教学楼还有零零散散的明兽之外，校园里、这个城市里再没有一只明兽了。 然后是一声怪异的吼叫，不知道是哪只明兽发出的，接下来，所有的明兽都飞翔了起来，朝着天空发出悲鸣。 接着，所有还存活着的明兽们竟然朝着天空飞去，离开了这片区域！ 这次，它们是要去哪里？付照看着它们飞翔的轨迹，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松懈下来之后，她整个人的脸瞬时苍白了起来，失血过多导致的浑身无力和伤口的痛感侵蚀着她，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也许在再次找到陈成之前，自己就会晕过去。 正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正是她以为已经死了的那个男人。 “救救……我。”男人这样对她说着，她猛地转过身，竟然看到邻近的玻璃窗处吊着一根绳索，而绳索的主人正命悬一线，浑身都是血液。 没有任何犹豫，她伸手接过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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