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

太空的夜晚和白天没有任何区别，监控站里，夏荧正对着十几个不同数据同时闪烁的大小屏幕，此时已经过了凌晨，今晚是她执勤。　　　　监控主舱是整个监控站最大的房间，但也不过十几平米三个座位，白天监控站全部三个人都在这里，走动的话经常需要侧身才能让别人通过，大部分空间都被仪器和驾驶台占据，好在正前方不是金属而是半环形的巨大玻璃，太空的掩映使得这里看起来不那么局促。　　　　说是监控站，不过只是个小型的工作室与飞行器的结合，这样的监控站有三个，刚好在边境的三个方向，负责监视目标方向的异动。　　　　夏荧又煮了一壶开水冲泡军需品配给茶包，因为早年的遭遇造成胃的损伤，她喝咖啡胃里实在不舒服，只能靠这个提神。　　　　监控站远离基地条件艰苦，根本没人在意他们的军容，夏荧因此也更加放飞自我，只穿制服常服的衬衫，不打领带，袖口胡乱挽起、掉下来、再撸上去，全是褶子，头发也没梳，一个夹子夹在脑后就算整理过，她穿着拖鞋和睡裤，虽然这两个都是军需制服的一部分，但在基地只允许晚上睡觉时穿着，离开卧房必须换成日常制服或是战斗服与工装服，可在这里，谁也不会管他们怎么穿。　　　　她又打了一个呵欠，摘掉眼镜，揉揉发红的眼睛后，又全神贯注观察着屏幕上数据的跳动。还要谢谢陆衍，在离开之前他细心的送给夏荧这个眼镜，夏荧说我又不近视，陆衍硬塞给她说这不是近视眼睛，而是保护眼睛的隔离镜片，和普通镜片差不多，但是用眼过度时可以避免更多光线伤害。夏荧那时觉得他婆婆妈妈的劲儿又上来了而已，放在包里没拿出来，不久就忘了，可是她的工作要每天接触电脑和机械，眼睛用太多后干涩肿痛，难受极了，她这才想起还有这个东西，马上拿出来乖乖在工作时戴好，眼睛的疲劳也不再那么严重。　　　　可今天白天的时候，感应粒子侦测器的屏幕坏了，她修了几乎一天，晚上又要执勤，所以尽管戴了眼镜，现在还是难受起来。　　　　按照基地刚传来的报告，今晚会有三个飞船从第三监控站监控区路过，第一艘马上就会到，是每周都前来运送军需补给的运输舰；第二艘和第三艘都要早晨抵达，一艘是回归的巡逻舰，一艘是运输矿产的大型舰。　　　　夏荧对照时间，第一艘运输舰非常准时，和这一个月其他的军需运输没有什么区别，电子信号和船只记录递交到监控站的处理系统里核对完毕。军需的运输一般有武器也有物资，数量不多，因此使用的是小型运输舰，避免劫持后损失过重的情况，采取多次少量的运输，运输舰滑过监控站，像漆黑深海的鱼，匀速向星球驶去。　　　　警报响起，红色的提示灯在指挥台上有节奏的跳动。　　　　是热感警报，夏荧几乎在声音抵达耳膜的一瞬间按下警告，运输舰应该也是同时收到，按照规程，他们必须马上停下，接受监控站的扫描，这次将是无人机靠近完成，如果警报还在，就要通知基地由军队登舰，人为检查。　　　　一般来说运送武器的太空舰往往会触发热感警报，这是常见的事，第二次检查就可以通过了，但运输舰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继续的向前，目的地显示仍然是基地降落点。　　　　夏荧立时察觉到异常，她同时通知基地和派出无人机，操纵接近，可就在马上进入无人机扫描射程时，运输舰的左舷爆裂开来，火焰成团涌出舰体，像春天蘑菇炸开的孢子。监控站被热流掀动，剧烈摇晃，夏荧反应极快地按住控制面板边缘，没有摔倒，监控站另外两个人从睡梦中惊醒，第一时间跑到监控主舱。　　　　“飞船没有回应警告，开炮打掉。”夏荧让另一个人操纵武器，自己检查监控站在爆炸中的受损情况，可第一个显示故障的就是唯一的搭载武器。　　　　“干扰拦截装置呢？”操纵武器的人放弃了，主炮副炮没有任何响应。　　　　夏荧按下发射的按钮，没有反应，“干扰装置可能脱落了。”　　　　“让基地从地面击落它。”第三个说道。　　　　这是非常紧急的事件，装在武器弹药补给的飞行器不回应警告同时自爆，而引爆的部位可能只是储存弹药的仓库，推进装置没受到丝毫影响，如果剩下的弹药在降落后爆炸，基地和其他工业设施可能要受到极大损害。　　　　基地当然是有对空武器的，然而从地面袭击空天的距离不在射程内，在太空范围的战斗都必须由其他战斗舰船起航，实施空战打击，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靠近的反战斗舰也许会被二次爆炸伤害，他们这个小小的监控站也没法幸免。　　　　夏荧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几乎难以处理的棘手袭击，同时脑子里闪过一个主意，她飞快确认监控站搭载的一个单人小型飞行器还可以弹射使用，这是他们进行舱外维修时使用的，行动距离很远，能源一直保持满状态，夏荧拿起自己的配枪别进裤子的后腰里，对其他两个人说道：“先不要让基地派出来的战斗舰开火，我去把运输船开走。”　　　　“那上面可能还有敌人！”　　　　他们喊出这话时，夏荧已经跑出控制舱。　　　　钻进小飞行器，启动弹射，自动定位附着点，推进，夏荧正以最快速度接近火焰四溢的破损运输舰。　　　　基地派出的战斗舰开始出现在视野内，他们沉默的枪口与炮口对准舰体，尽量避开它前行的轨道，基地也给夏荧和她的小飞行器发出命令，准将问她要去做什么，夏荧说去解决麻烦。　　　　小飞行器的吸附装置是为了方便维修监控仓外部设计的，这时却派上用场，在爆炸的缺口处它小巧的体型轻易钻入，穿过已经毁去大半的舰体，最后紧紧抓钩住舰体内已经被火烧毁的裸露金属架，夏荧拉开舱门跳下飞行器，这种型号的运输舰是帝国军队最常用的，她当然知道驾驶室位置，停在这里已经很近了。　　　　舰船的空气增压系统还在运作，这是个好消息，往通道深处走就是驾驶室，门开着，穿帝国军服的尸体卡住了电子门，夏荧迈过去，里面还有五具尸体，四具穿着和她一样的制服，另外一个显然是不速之客，叛军的灰色作战服和他中枪后流出的血融为一体。　　　　她没有时间检查尸体，驾驶室内控制面板上，能闪的灯都以急促的频率闪烁，有些是因为警报系统已经坏了，有些是在告诉她失灵的不止警报，飞船基本在失控状态，推进和导航系统还在运行，裂开的屏幕上显示降落目标是基地，这恐怕要变成坠毁目标了。　　　　夏荧跳上椅子站直，拉出在头顶的手动驾驶扳手，用力拽过，一半的灯熄灭了，驾驶室变得安静许多，她握紧操纵杆前推，给飞船加速，让它进入星球的大气层，摩擦和燃烧崩掉了运输舰三分之一舰体，颠簸剧烈，她几乎站不稳，但手还是没有松开，硬是扭转了方向，把导航目的地从基地的起落坪　　　　往北拉开至少一千米。　　　　“夏中尉，运输舰如果不能操控，请马上撤离，我会下令让其他舰船开炮。”　　　　通讯器里破碎的声音来自基地，是准将，夏荧可不想一起被轰掉同归于尽，马上回复：“推进系统没有问题，我可以手动驾驶尝试降落，目标已经更正，我把预降落位置发回基地。”　　　　“好，很好，如果有任何问题，马上撤离。”　　　　现在说撤离已经太晚了，不过运输舰的方向已经更改，就算真的坠毁，这个距离就算再来两个一起爆炸也伤害不到基地，但还是要尽量在最短时间内保证危险区无人，她按下通话键，脖子突然被从后狠狠勒住，要汇报给基地的情况全都卡死在嗓子里。　　　　飞船上还有叛军的人！夏荧几乎窒息，凭借清醒和灵敏，一脚踩住操纵台，借力猛踹，带着袭击她的人一同向后仰去，那人垫着她重重坠地，勒住她脖子的前臂只松了一点就被夏荧钻出逃脱，她飞快拔出枪，在抓活的和一了百了间没犹豫就选择了后者，子弹打中叛军的眉心，他的刚才有力绷紧的四肢顿时瘫软在地，死了。　　　　夏荧喘着粗气，扔掉刚才因为打斗磕碰变型的眼镜，破碎的镜片戳伤她的眉骨和眼皮，血流进眼睛里，不疼但粘，视线受到很大影响，飞船马上就要降落，她必须闭上受伤的眼睛双手操纵，肉眼可见地面辨识物的瞬间停下制动装置，放下应急缓冲降落器，制动一停，运输舰开始剧烈的颤抖，春天刚刚茂盛起来的细嫩绿草被气流和热浪掀起的狂风拔入空中旋转着撕碎，地面裸露出土层，舰船在最后不到一百米的高度笔直坠下，避免滑行摩擦，但却结结实实把还在舱里的夏荧颠到浑身骨头都要断了，地上尸体像活过来似的在巨大冲击下乱跳，随着主动力装置最后的平息，降落成功完成。　　　　夏荧从地上爬起来，像被巨石碾过一样浑身酸疼狼狈，来不及换掉的拖鞋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她只能光着脚走出船舱，从来时的缝隙钻出来。　　　　一路上火苗又冒出来，她担心还会再次爆炸，于是赶忙往外跑，这时一个飞行器出现在头顶，喷洒下液态氮为降落的运输船降温。　　　　一热一冷，尽管她已经跑得足够快了，还是被身后的冷流掀翻一次，滚下山坡，也幸好如此才没被冻伤，可后背上还是有冰碴粘住脊背，难受极了。　　　　夏荧心想就不能再等几秒钟吗，慢慢站起来，本来就已经灰头土脸血流不止的她现在身上又沾着草叶和草汁，落魄狼狈的一塌糊涂。　　　　她是真的跑不动了，骨头咯吱咯吱乱响，干脆席地而坐，等基地来车接应。　　　　夏荧就真的坐下，揪了一根草叶嚼在嘴里。　　　　五分钟后，远处隐约传来引擎的声音，来接她的车到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夏中尉！”来人下车后开心的跑过来，是个二等兵，朝她规规矩矩敬礼，把她当成英雄似的眼神里闪烁着无限崇拜，夏荧却一抬手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她静静抬头看着天空，运输舰留下的黑烟正在变淡散去，刚才惊起的鸟纷纷返回附近的巢穴。　　　　“不太对劲。”夏荧想着自己到底漏了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为什么会这样介意。　　　　基地的警报划破宁静，刚刚落回的鸟再次尖鸣着四散空中，这是最高级别的戒备警报，尖锐刺耳，只有在基地遭受最大威胁时才会响起。　　　　夏荧全身的血都在同一时间凝固。　　　　“是调虎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