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雯倚在木窗边，燕归楼高，一眼望去是远处山色明亮，近处青瓦白墙参差，偌大的帝都，一片繁华昌盛，然而看似和顺的表面，深处又隐藏着多少哀愁？楼外面上挂着喜色与路人交易的小贩，等到了落日时分，回到家中面对饥饿的孩子们，他却拿不出太多的食物；楼里日夜陪客人欢笑的姑娘们，哪一个不是无路可走而委身于此的可怜人？ 她也不过是这样的人，人人说她一笑似春风，可谁能知这笑容之后，烙着一个四岁小女孩看着母亲和姐姐们惨死的印记。那时她应叫洛青雯，明明是和大家一起赏春，可这春光却被渗进了血色，从此以后春也不再盎然。 “洛家谋反，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当即处死。” 母亲把她藏在身后，那么小的她，竟然还记得每一个字，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逃”，她愣了一下，直到母亲倒在血泊中。她最小，那些利刃便先落在了她的姐姐们身上，她本能地逃跑，飞箭划破她的手臂，她大声哭喊着，就算前方是悬崖，她可能也会直接跳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松沉琴音传来，地上顿生起万枝千藤，将她与死亡阻挡开来。随即一双温暖的大手抱起她，温润的声音在她耳畔低语：“没事了。” 当她再度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位约莫二十岁的女子。女子用绢帕擦拭着女孩的脸，见她睁眼，便惊喜道：“你醒了？饿了吗？” 一晃眼她以为那是母亲在照顾生病的她，之前发生的事不过是一场噩梦，她忽地哭起来，越哭越伤心，吓得女子赶紧唤道：“阿远，这怎么回事啊？我就说了我照顾不来小孩啊！” “这孩子才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你难道还能让她对你笑吗？”熟悉的声音响起，只见一青衣男子徐步进屋，他走近女孩，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轻声安慰道：“好了，都会过去的，我们一定会保护你的，你也要……学会保护自己了。” 男子说到后一句话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在那时的卫青雯听来，却像极了父亲的鼓励，往后的日子，卫巡远和江梦韶将她带大，哪怕之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份爱也不曾少过。然而就算如此，卫青雯的心中却只存下一个念头——杀了仇人。 这份心思瞒不住卫巡远，他只是道：“青雯，复仇尚可，但执念不能过重。”他不愿见这姑娘被仇恨蒙蔽，但也知无法消除，还是将苍灵八音传与她，并同意她独身回到帝都，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 卫青雯回到帝都，处处收留了一些无路可走的女子，建起了燕归楼，又稍作隐蔽，并未在帝都众多楼坊中过于扬名，于是燕归楼就成了昭辉堂一个收集信息的据点。 当年的士兵，没有人敢说他们让一个小女孩逃跑了，圣上不会放过洛家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放过失职的他们。卫青雯找到了当年的一个士兵，那人已是疾病缠身，在卫青雯找到他的时候，他竟一眼就看出来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吓得差点直接断气，后来卫青雯盘问的时候，他将所有自己知道的事全部讲了出来，包括祁家、同样被谎报的洛知年，以及圣上完全相信洛家没留下一个活口。 没有多久，那名士兵就因病死去了，而卫青雯顺着他的话找到了一个又一个线索，她基本能确定当初洛家就是祁家诬陷的，她开始恨着祁家的每一个人，直到祁溯安的出现。 “青雯，你不开心吗？” 祁溯安突然而来的一句话让卫青雯微微一颤，她不悦道：“溯安，现在你已经胆子大到不敲门就进来了吗？” 祁溯安一听这话，却也不高兴了，道：“青雯你竟然对我这么见外了，你是不是要跟张慕瞻那小子跑了？” 这番话倒把卫青雯逗笑了，她还记得初见祁溯安时，他白衣胜雪，潇洒卓绝，然而那翩翩少年一开口便形象俱无，“把你们楼里最好吃的都拿出来！” 她得知那少年是祁家公子后，一时恨起，竟将少年当着众人毫不留情地数落了一番，祁溯安却没搬出祁家公子的身份，倒是有理有据地又反驳了回去。两人当堂辩论了半晌，从诸子百家到天地之理，两人谁也不让谁，直到最后祁溯安放弃了，原因只是因为他饿了。然后第二天他又来了，誓要让卫青雯惨败。 这一来二去，两人熟识起来，而祁溯安在她面前越来越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有天祁溯安直接向卫青雯道：“青雯，每天到燕归楼来好累啊，我把你娶回家，我们在家里辩论好不好？” 虽然知道祁溯安一直在反对着祁家的所作所为，但她还是冷下了脸道：“娶我？你可知我是谁？” “全天下最厉害的卫青雯！” 那次卫青雯却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冷冷说道：“祁家害死了我所有的亲人，我们可是仇人啊，祁公子。” 见卫青雯没有像往日那般开玩笑，祁溯安嬉笑的脸也愣了一下，不过又转笑道：“如果青雯很介意的话，那我就不回家了，就在这儿守着青雯，哪怕你赶我走我也不走，反正他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回忆至此，卫青雯向祁溯安问道：“溯安，如果我要走了，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迎着卫青雯突然温柔的目光，祁溯安微微一愣，旋即回答道：“如果慕瞻兄要跟你走，我当然要一起啊，怎么能把你让给他呢？” 卫青雯忍住心里打他的冲动，继续说道：“我是指没有张公子。” “那当然还是要跟你走啊，青雯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祁溯安所在的地方！”祁溯安声音又降下来，“如果青雯不让，我也偏要跟着，哪怕青雯突然消失了，我也要飞在空中把她找出来。诶，青雯你怎么哭了？” 卫青雯拭去眼角的泪水，苦道：“那倘若我去了地下呢？” “那我把地府打穿也要把你带回来！青雯你不要说这些不好的话了，如果心情不好，就去吃点好吃的啊。”祁溯安突然将她揽过来，语气也不再调皮，“青雯，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你心中的执念，你所想做的事，如果你想做的话，我会陪你去做，哪怕……是诛掉整个祁家。” 因为我也恨着他们啊。 马车在路上平稳地行进着，张家的府邸离闹市确实太远了，几乎处于城郊间，不过叶鸾觉得透过小窗看看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倒也还不错，这种静下来看看周围景象的时候实在太少了，所以她感到了几分惬意。 “阿鸾喜欢帝都吗？” 叶鸾回过头，笑着答道：“不算太喜欢，虽然很热闹，但是少了太多灵气，我还是喜欢幽山那种好像住了神仙的感觉，幽山有好多好多的花，有好看的蝴蝶，还有像妙音那样好看的鸟，总之幽山可好了。” 听着叶鸾的回答，张慕瞻突然觉得面前坐着的并不像个冷酷的杀手，反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于是他也笑道：“那听上去幽山还真是个好地方，可惜我还尚未去过。” “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看啊。”叶鸾也不知道为何，现在的她还真像小时候，“还有青雯姐姐，阿娘看到她的话，一定会很开心吧。” 看着抑制不住喜悦的叶鸾，张慕瞻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另一个影子，仿佛那笑容在什么时候也见过，他又回想起那日初见的熟悉感，以及在湖下密室中叶鸾与无面画相合的神情，他不禁问道：“我想问一下，阿鸾可有过未见过某人却觉得他特别眼熟的情况？”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吗？我只是在画像上见过你，但当我看见真实的人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好像很早很早以前就认识了，这种感觉还真是很奇怪呢。”叶鸾将这话也毫无保留地说给了张慕瞻，好像也不在意张慕瞻内心后悔问出了这个奇怪的问题，“嗯……还有件好像跟人没太大关系的，那天见到的那幅无面画，我觉得画中的情景也很眼熟，那幅画是怎么来的啊？” 听叶鸾将话题转移到了画上，张慕瞻淡然道：“只知是张家祖先在找到凌霄时，顺便挖出来的盒子里装的画，至于有着怎样的故事，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啊……” “阿鸾，你今天跟往常格外不一样呢。”张慕瞻又道。 “是吗？我觉得我跟平常表现得没有什么不同啊，我又不是一定要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叶鸾倒是奇怪今天张慕瞻的话格外的多。 “不，今日我才彻底明白，为什么之前的你看上去如此不自在，要把那些事埋在心里很难受吧？” “嗯？”叶鸾越来越觉得张慕瞻变得奇怪了，他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可接下来他说的一句话更加让她不知所措。 “放心吧，这次我不会抛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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