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鸾也不是第一次进类似的地方。不过之前她看卫青雯,好似濯濯青莲而立,料想燕归楼也是墨香琴意,可一进燕归楼,满目皆是金帛红绢,脂香酒气扑鼻而来。在这玉肤香肩之中,卫青雯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她毫不在意,只淡然行过,领着张慕瞻和阿鸾上楼。这楼梯也是裹金镶玉,好不奢靡。但随着楼层递升,上了四五楼后,楼梯戛然变得跟寻常木梯一样,地板壁顶装饰也变得素雅,置着书简,挂着字画,之前的嘈杂声音到了这里也一概消失。而卫青雯推开房门后,眼前和煦的阳光穿过木窗素帘,落在长案古琴上,房内还置着诸如筝、箫之内的乐器,还有摆放整齐的一卷又一卷书。屋内熏着阿鸾不知名的香,直叫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有雀鸟飞来,落在窗栏上,发出几声悦耳的鸣叫,又扑翅向外飞去。此处雅致,与楼下可谓两处境域。 卫青雯吩咐身旁侍女沏了茶,然后道:“流莺,你在门外守着,若有人要见,皆道我今日身体抱恙,恕难招待。” “那如果是祁公子呢?”流莺问道。 “就吩咐厨娘做点糕饼,让他吃饱了快走。”卫青雯似笑非笑地回应道,流莺也领会其意,回了个“是”,便带笑离开。 待流莺合上门,卫青雯才面对着张慕瞻和阿鸾,她依旧笑意不减,向阿鸾道:“此处除了溯安、张公子,还有流莺,少有人来,就算有人上来了,也会让其他姑娘拉走,还望楼下那番没吓着阿鸾姑娘。” “自然不会。”阿鸾巡视着周围,“只是差点以为卫姑娘要在烟花之地与我说事。” “虽然是艳了点,但燕归楼的姑娘最多还是卖艺的,不过没惊着阿鸾姑娘就好。”卫青雯走向置茶碗的木几,“先请坐吧。” “那就不客气了。”张慕瞻微点头,再看向阿鸾,“阿鸾,坐吧。” 叶鸾便随着张慕瞻跪坐下,然后也不再讲客套话,直接向卫青雯问道:“请问卫姑娘今日唤阿鸾来是有何事?” 卫青雯却没有先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道:“我十分信任张公子,而张公子又肯定地信任你,所以我不会对你说谎,虽然要求可能有些过分,不过还望姑娘将实话讲于我,并不是为了我一人,而是为了天下所有人,姑娘所知道的消息,哪怕姑娘认为微不足道,对我们来说也许就是救命之言。” 叶鸾摇摇头,道:“我已经没有骗你们的理由了。” “那……”卫青雯看向张慕瞻,迟疑了一会儿,“张公子,可先让我问些私事。” “当然。”张慕瞻点头,“今日是卫姑娘要问,并非慕瞻所能左右,除非阿鸾不情愿回答,卫姑娘不必在意慕瞻。” 叶鸾也点头表示同意张慕瞻的话,卫青雯便继续问道:“那日我问姑娘,家里可有人姓洛,现在姑娘可否确切一些回答我?” 叶鸾深吸一口气,然后承认道:“是的,我的阿娘,她叫洛知年。” “真是知年姑姑?”卫青雯一惊,她急问道:“如果真是知年姑姑,她……她可有跟你说过洛家之事?” “抱歉,阿娘从未说过她以前的事,所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阿鸾遗憾道。 卫青雯情绪稍微平定,又问道:“知年姑姑……她现在还好吗?” 一问及此,叶鸾不禁黯然,她回道:“我……我已经快十年没见过阿娘了,只是组织的人告诉我阿娘还安好,他们并不准我回幽山看望阿娘……” “幽山?知年姑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是的,她跟着我的爹爹叶锋,去幽山寻找异石铸剑。” “叶锋?传说中的天才铸剑师?”张慕瞻听到这个名字,却是有所异道,“西南有一经商大家,以叶为姓,二十多年前,叶家长子不顾长辈阻挠,拒绝了家业继承,游历天下,誓要造出比神剑凌霄更惊世的剑,那段时间造出不少名剑,当今圣上传给太子廉杕的龙吟剑也是出自他手,不过据说叶大师对最好的龙吟剑也不满意,依旧在四处寻找材料,之后便渐渐不知下落了,阿鸾姑娘的父亲竟是叶大师?” 叶鸾摇头道:“我并不知道爹爹有这些名声,我只知道爹爹确实一直沉迷于造剑,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他造出了穿云,他似乎极为满意,但是才几天的时间……” 她突然说不出话,这么多年了,她不止一次想起父亲死去的情景,她和母亲都哭得那样伤心,她恨着暗石的每一个人,如果不是因为母亲还在他们手中,她一定就用他们最想得到的穿云将每一个制造悲剧的人杀尽。 “阿鸾?”察觉到有人轻拍了自己的肩膀,似让自己平静下来,叶鸾才从恨意中缓过来,嘴唇已被咬破,溢出血来,卫青雯连忙拿来一方手巾,阿鸾从她手中拿过手巾,拭去唇上血迹,然后向张慕瞻点头示意,再道:“整个暗石都是我的仇人,所以我真的没有骗你们的理由。” 虽然叶鸾并未将叶锋的事说完,但听她后面的话,卫青雯也猜中了大概,她接着问道:“那……容我再冒昧问一句,知年姑姑是否还在幽山?” “我不知道。”叶鸾低下头,“他们告诉我阿娘在幽山,由他们的人照顾,可是他们的话我怎么信得进去,然而我却没有办法回去,看看阿娘是否真的安好。” 张慕瞻向叶鸾递过一碗茶,道:“既然阿鸾已经说了洛伯母在幽山,我待会儿就遣人去楚都探寻,不过幽山一脉绵延万里,阿鸾可否大致说清在何村何庄,到时也方便寻找。” “就在首峰,有一村名悬济,周围人都知道的。”叶鸾饮下一口茶,虽有些苦涩,却让她更平静了些。 “悬济吗……”张慕瞻略一思索,“好,我知道了,我会吩咐清楚的。” 平日卫青雯总是淡然而笑,让人看不出她心境究竟如何,而今日她眉眼间都是喜意,面颊也较平时红润了些,她握住叶鸾的手,道:“倘若能找到知年姑姑,也便能在父亲坟前告慰他在天之灵了,阿鸾妹妹,你放心,我们正是要对付暗石,一定将你从那儿救出来。” 一声“阿鸾妹妹”又将叶鸾拉回到小时候,她的好朋友,像姐姐一样照顾她的碧螺,也不知道碧螺现在如何,是不是已经嫁人了,她好想回幽山看看。不过现在,如此孤独的时候,竟然能遇到亲人,也许上天还是对她有所怜悯。 “谢谢姐姐,不过还等公子问到阿娘的情况,之后我会亲自报仇。”叶鸾顿了顿,“用他们朝思暮想的穿云。” 卫青雯连忙劝阻道:“暗石并非妹妹想得那么简单,他们其中还有擅邪术者,妹妹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叶鸾摇头道:“还记得我爹爹造出的最让他满意的穿云吗?暗石就是为了拿到它杀害了我爹爹,但是穿云乃用奇材所铸,只认爹爹和我,不认其他人。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就好似穿云与我相融,稍作运气便可破敌百千,那邪气四溢,我每次都会被其惊住,所以若有穿云,我定能重损暗石,之后我会遵循爹爹遗愿,将穿云从这世上毁去。” 张慕瞻却并未先在意叶鸾之想,他疑道:“听闻凌霄也是认人,不过我至今还未触碰过它,阿鸾所说穿云,也倒有所耳闻,不过流传出来的皆是某位大师失败之作,早已与其他破铜烂铁弃于无名地,现在听阿鸾说,穿云竟是叶大师最满意的剑作?” 卫青雯也略有疑惑,她道:“而且听妹妹说来,这把剑似乎有异常,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望妹妹能让我们见见这把奇剑。” “不是我不想。”叶鸾摇摇头,“暗石此次针对张家,我便是……便是顶替巧云姑娘,安排进张府,为了计划顺利实施,我们每个人的武器都藏在据点中,只在身上携带了石头暂作武器。” 张慕瞻也道:“而且阿鸾就这样带我们去看穿云,必定会暴露,倘若之后有机会,能一睹其容也不迟。” 卫青雯致歉道:“是我欠考虑了。不过,妹妹,我自幼学的是术法,所以有听过各种各样的神邪之物,这把穿云,如果我没料想错,它可能会将邪气侵入你的心中,还请妹妹一定要谨慎对待。” 叶鸾点点头,道:“我会小心的。不过,说了这么多了,姐姐应该是要问其他事吧?” “确实。”卫青雯略一沉吟,“昨日在离山遇袭,看那手法像是暗石之人,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吗?” “不,我不知道,如果要开始实施最后的计划,会有人通知的,但昨天那一批人,看上去确实是暗石作风,但我与暗石大部分人不熟悉,实在认不出昨日那几位,包括潜伏在张府的人。”叶鸾实话应道。 “那敢问阿鸾可否知道暗石的计划细节?”张慕瞻又问道。 叶鸾回道:“细节我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暗石似乎想干涉朝堂,至于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有会怎么做,我实在不知,但暗石给我的命令是,带走张夫人。” “为何?”听了叶鸾的话,张慕瞻十分疑惑,“为何是带走母亲?” “会不会是海神?”卫青雯突然惊道,“我记得张夫人是从海边来的,世代信奉海神,暗石想抓住我是因为木神,而张夫人大概知道海神的一些事。” 叶鸾也不解,问道:“我也只知命令是带走夫人,却不知原因何在,若如姐姐这般说,海边信奉海神的人那么多,为何独独选了夫人?” 卫青雯叹道:“常人信奉神明,只是祈求平顺,但还有一些人信奉神明,不仅仅是为了祈福,更是因为他们见过神明,并且知道神明的事情,就像……就像堂主传给我木神的术法。” “可这世上真有神明吗?”张慕瞻又提出了问题。 “堂主说过他曾受木神抚养,所以我想虽然我们都未曾见过,但他们应该是存在的吧。”卫青雯思索道,“不过这不是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暗石得逞,并且我认为张夫人现在不宜留在帝都。” “难怪今早夫人会说,丞相让她回娘家探亲,或许丞相已经知道一些事了。”叶鸾想起早上张母的话,虽然不清楚暗石为何想要张母,但她希望能够在报仇之前,保得张母安全,尽力让张家脱险。 “父亲早已知道暗石安排了人在张家。”张慕瞻也承认了这一点,“不过现在看来,确实要遣人送母亲回滨城。” “滨城?原来夫人也是从滨城来的。” 张慕瞻听卫青雯这话,便接着说道:“是的,家母正是从滨城来。” “那正好,我本打算观望一阵再回滨城总堂,如果夫人也要回去,我会暗中保护好她。”卫青雯又转向叶鸾,“妹妹,待我一走,昭辉堂和张公子会保护你,但姐姐还是希望你千万不要冲动,姐姐也不强求你要加入昭辉,倘若你有意的话,就来滨海,以‘有无菉枝一人’询问,自会有人带你去堂主那儿。” “好。”叶鸾点头应允。 “今日也在这儿待得久了,我以你要向阿鸾致歉,把她带了出来,太迟了可能引人怀疑,所以我们还是先行离开了。”张慕瞻向卫青雯揖手道。 “好,不过我还有一物要给阿鸾妹妹。”说罢,卫青雯便起身,在屋内侧边一个木屉里拾起一样东西,待她走近,才见那是一只紫水玉手镯,光泽温润,少有裂纹,幽然的紫色透着灵气,一看便不是平常之物。 “妹妹,适才我说那把穿云可能有邪,这只手镯是堂主在蜀都游历的时候,一位侍奉神堂的巫女送给堂主的,能够抵住一定的邪气,现在把它给妹妹,但愿它能保护好妹妹。”卫青雯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镯戴在叶鸾左手,手镯大小刚好合叶鸾的手腕。 “可是,这等珍贵之物,阿鸾怎好收下?”叶鸾婉拒道。 卫青雯摇摇头,道:“我受堂主抚养大,得到的物什也不止这一件,这才给妹妹一样,就希望妹妹能安全,妹妹收下便是。” 张慕瞻也道:“阿鸾收下吧,你若真拒绝了,反会让卫姑娘不安。” 一听此话,叶鸾便也不再拒绝,再向卫青雯言谢,之后便随着张慕瞻离开燕归楼,回了张家。而待两人一走,卫青雯又唤来了流莺,吩咐道:“可以收拾一下了。” “姑娘不是说两月内吗?” “来不及了,这几日就要走。” “可是祁公子真的来了,就在张公子他们离开之后。” “是吗?”卫青雯微微蹙眉,“让他进来吧,你待他走了再收拾。” “是。” 此时窗外日光高照,卫青雯心里却又覆上一层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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