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巫女有泪

李全媳妇歇息了几天，终于缓了过来。但缓过来反增添了她的痛苦——丈夫没了，三个孩子最大的也才六七岁，也不知往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　　愁恼的几天，李全媳妇在家里断断续续听了村里的一些传言，说那天有个夙姑娘领着众人去了幽山深处的鬼闹之地，全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然后村里越来越热闹，不断来了些其他地方的人，说是要造一个祭台来压鬼。李全媳妇也关心不了那么多，害了自己丈夫的恶鬼自然是除掉最好，当下还是要想想如何将三个孩子盘养大。　　又过了几天，李全媳妇在家门口择菜时，村长带着几个人上门来了。字不识几个的她也不知道村长绕了些啥话，大致就让她去做个巫女，她的三个孩子也能跟着享受终生的荣华富贵。　　听村长的意思，就是自己去守祭台，关键是三个孩子能过上几辈子人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啊！何况这祭台也没啥好守的，要自己被鬼吃了，孩子过得好就行了。　　令她没想到的是，吃掉她的反倒不是鬼。　　在祭台前的山庄小歇几日后，她穿上了从未见过的华服，厚重的黑色长袍上绣着繁丽的金纹，如幽莲俱生，圣光萦绕，一双绣花小靴舒适合脚，又有侍女为她打理了垂肩的秀发，用金簪别了一个小髻，佩上了金钿，再用上好的胭脂妆粉为她精心扮出妆容，还贴了形状奇特的花黄。　　一番下来，原来的村妇竟也有了几分沉鱼之色。李全媳妇第一次这么被打扮，感觉十分别扭，连路也走不得一步，可是听说要行祭祀之礼，必须庄重，为了孩子，这点不适她还是能应付过去。　　喝了一碗奇怪的药，她独自一人便摇晃着上了圆形的祭台，祭台边缘置放着红莲玉雕，许多穿着黑色衣服还带着奇怪面具的人绕着祭台跳着从未见过的舞。不一会儿，那个穿红衣的夙姑娘也突然出现，她竟然于半空之中跳起了舞，蛇骨之姿如同千万朵红花聚成花流，随风盘绕旋转。李全媳妇看的入迷，猛然发觉自己浑身没了力气，几近伏在了祭台上，更令她未料到的是，她身子周围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她惊恐地想要叫喊，却失去了出声的能力，而周围的人还有夙姑娘仿佛没看见这一切，依旧沉醉于自己的舞蹈之中。火焰渐渐地蔓延至她的全身，祭台未损，她已没了声息。　　这也是李全媳妇最后一次穿着华丽的祭服。　　她那三个可怜的孩子也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然消失于人间。　　十年既过，每年的七月十六都上演着这么残酷的一出舞祭。　　　　夏日灼灼，华丽的马车在路上疾驰，护卫们必须在七月十六前将巫女带往幽山祭台，否则他们不会有一个人能留下一条命。　　另一边，蛇头杖也带着柷风疾行于山林之间。已经错失了十次，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巫女进入幽山之前救下她。　　当初玹筝濒死，海神为她注入了强烈的生之执念，使她死后形成的魂魄，在找到宿主转世后还能保留着原本的气息，其中一丝魂魄注入了蛇头杖，能带柷风找到宿主。当离宿主近时，蛇头杖可以直接带柷风到达宿主之处，倘若离得远了，也能指个大致的方向。海神道出的重生之术听上去是那么简单，可是已经过了几百年，就算能将宿主遗体沉入海中，又大多以失败告终。最令柷风感到可恨的是，夙琬弑了神，却仅仅是被封印了一部分魔气，她依旧可以作恶，在幽山搭祭台，不仅要将宿主化为灰烬，还想束缚住玹筝的魂魄。　　显然，夙琬失败了。她也许发现了，自己必须先破开楚清月留在玹筝魂魄上的护魂咒，所以她十年间每年都通过坠天石迅速找到玹筝的宿主，以镇压恶鬼之名焚尽，还在幽山附近设下了巨大的结界使得柷风一时无法通过。　　眼看马车就要进入幽山的结界，柷风及时赶到，右前爪直接向前划了一弧，顿时一股猛力掀得人仰马翻，然后它直接使蛮力粉碎了马车，再化为了人形，抓住了车中的巫女，顾不得她的尖叫与挣扎，抱着离开。　　正如他所料，夙琬立刻现了身，毫不犹豫地唤出百花刃向他刺来，并向他追去。柷风灵巧躲过一次又一次攻击，利刃伴着花瓣在身边划出风痕。　　尽力离了幽山很远，空中渐渐淡去了夙琬的气息，直到彻底消失了一段距离后柷风才停下来，回头看了看，确定夙琬没有追上来。果然，要维持那么大的结界，夙琬没法离开太远。　　怀中的女子依旧止不住地颤抖，低声啜泣着，柷风将她放下，她并没有逃跑，一抬头就指着柷风怒骂道：“你！你这害人的妖怪！夙姑娘不会放过你的！呜……”话刚完，女子却放声大哭起来。　　柷风也生气道：“夙琬那臭娘们到底对你们施了什么咒，居然全认为她是好人？老子救了你一命倒变成坏人了？”　　“夙姑娘可是好人……镇压恶鬼……救济苍生……呜……而你这种该死的妖怪却只知杀害无辜……”　　柷风不愿多争，只道：“哎哎哎算了算了，反正老子说再多也没用，你只要知道夙琬曾经杀人无数，现在又为了束缚一个人的魂魄毁了不少无辜的人就行了，跟我去千翠湖，那儿的人会保护你和你的家人。”　　女子依旧退后一步，表现出毫不屈服的样子，道：“我宁愿死也不跟你这害人的妖怪走！谁知道你在想着什么奸计！”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跟我走。”说完，柷风在女子面前晃了晃手，女子当即便晕了过去，柷风抱住她，不悦道：“等玹筝活过来一定要把这些破事跟她好好说一说！”　　　　秋蓉困乏地睁开眼，她回想起一个月前突然有人上门来告诉爹爹和娘亲，要自己去献祭以能镇压恶鬼，维护天下太平，那些人承诺会让家里人享受荣华富贵，而不是在偏僻地方靠爹爹当个村长。虽然和家里人彼此不舍，但这乃是当今圣上的旨令，再说能以自己的命换来父母亲人的富贵和天下的太平，秋蓉便跟着那些人走了。　　然后……然后……　　“啊！我现在该不是在妖怪窝里吧！”秋蓉急忙下床，却发现眼前的家具摆物像是富贵人家才有的。　　“吱……呀……”　　“啊——！”秋蓉吓得惊叫，急急后退，进门的妇人也被叫声吓得差点一个趔趄摔倒，手里端的粥也洒了些出来。　　“娘……娘亲？”秋蓉定神瞅见来人后，赶紧扶着妇人。林母将碗放在桌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女儿，又摸了摸头，安心道：“我的女儿啊，你果然没事。”　　秋蓉又迟疑了一下，道：“您……您不会是妖怪变的吧……”　　林母轻轻拍了一下秋蓉的头：“妖你个头啊，站着的是你生母咧！”　　“那……你知不知道我身上的胎记在什么位置……”　　“瞧你问的，当然是在腰的右边，我把你养这么大我还不知道吗！”　　确定妇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秋蓉扑进母亲怀里，喜极而泣：“娘……居然还能再见到您……不过……”　　秋蓉微微抬头，对母亲道：“您……也被妖怪抓来了吗……”　　林母宽慰女儿道：“当然不是，是冷家的人救了我们呀！你一走，那些朝廷的人直接把我们带到郊野之外准备杀了，还好冷家主带人把我们救走了，现在我们在千翠湖冷家的府邸住着。”　　秋蓉难以置信道：“什么？他们……他们不是说……”　　林母解释道：“冷家主说那夙姑娘不是个好人，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封印恶鬼，那些女孩儿都是被害死的，家里人都不能幸免。”　　“居然是这样……”　　“蓉蓉你把这粥喝了，休息一下，咱明早去见见冷家主，你放心，冷家主说了，这千翠湖夙姑娘他们是进不来的。你爹爹和我还有你哥就在隔壁，你叔叔他们都在，有事唤我们就行。”林母笑呵呵地说道，提到冷家主的时候语气显出无尽的感激。　　“好的娘亲，你们也好好歇息。”　　待母亲离开后，秋蓉简单喝了几口粥，虽然似乎有一段时间没吃过饭，但却不太吃得下，而且不知道那妖怪施了什么法，竟还有些困倦。将碗随意置于桌上，秋蓉又回到床边倚着，不知不觉眼皮便已支撑不住。　　待到秋蓉再次醒来时，外面是一片寂宁的幽暗，时有小虫在轻鸣。她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凉凉的风，虽是盛暑，却感觉不到半分热气。不远处便是千翠湖，虽是湖，乃有一望无际的壮阔。借着昏晕的灯笼和点点的萤虫之光，秋蓉向湖边徐徐走去。　　一眼望去，夜空中明月皎洁，银色的光直接洒在无际的湖面上，清风抚过，湖面微波轻漾，闪烁着晶莹的光，仔细看去，那光还带着些许翠色，一闪一闪，仿若星星掉进了湖中。　　秋蓉还未曾见过这般景色，心想可能是那种发光的虫，再走近些看去，又没瞅着虫，不经意往旁边一扫，差点吓得掉进湖里。　　借着月光，不远处那位男子正随意地靠坐在树下，身上已经没有散发出当时那种混着暴戾的桀骜之气，神色黯然地仰望着夜空，也不知道是在看那如玉一般的银月，还是在寻找被月色掩去光彩的烁星。湖畔的风不时撩拨着他的发丝，那般忧郁的模样，还有几分俊美的感觉。　　秋蓉不禁愣住了，然而对方一扫眼，惊得她一个不稳便向湖那边斜去，在差一点真的掉湖里前。那人还没一眨眼的功夫便拉住了她的手，她“扑”的一下就倾倒在他的怀里。　　他身上的味道……香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