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鸾连声唤胡力的名字,他却半分反应也没有,不由得渐渐焦躁起来。她伸手就要去推他,忽听得禾青青在一旁大喊道:“姐姐,不可!你若是碰了他,不但唤不醒他,就连自己也要给迷入梦中去了!” 白青鸾吓的忙缩回手,一屁股就朝后坐在了地上。鸿天师在一旁看了,冷笑一声。“都说人是最无心肝的动物,我看也不假。人家胡力明明打不过罔象,为了救你不肯离去,非要裹挟了你一起跑。你不过是入个幻境罢了,又不是要命,还吓成这样!”鸿天师也真是一条奇怪的大蛇,平时与胡力斗嘴斗气,彼此苦大仇深的互相瞧不上,可一看到他受了不公平,便又气鼓鼓的要替他抱不平。 白青鸾听他一席话,万分羞愧。她红着脸站起来说:“我也不是怕,只是总得先找出救人的法子来,都陷入梦中可怎么办!” 禾青青笑着说:“就是!姐姐别听这臭道士嚼舌头。他激你呢!哪有什么法子,这人八成得睡个成百上千年的才能醒过来了。”说完跑上高台,握住白青鸾的手说:“姐姐,你要见的大哥哥也见到了,现在跟我去救妈妈吧!”白青鸾听了禾青青说醒不来的话,脑子里乱糟糟的,被禾青青拖着走了几步。 鸿天师阴阳怪气的说:“哎呀,好好好,反正胡力醒不过来,那也不用救了。不如我们就此散伙,”他一指胡力,“他呢,留在此地继续做梦,我出去做我的逍遥道士,而你,就随这小妖怪折腾去吧!”说完转身就要走。 白青鸾慌的丢开禾青青的手,蹬蹬蹬跑过去拽住鸿天师的衣袖,“都走了,胡力可怎么办?” “要怎么办?不过就是做梦,反正他也饿不死!”鸿天师冷笑着说。 白青鸾心中百转千回,纷繁复杂的念头中有一个无比清晰,若胡力当真睡上百年千年,等他醒过来,自己只怕就是一抔黄土了。当初说好要一起天涯游,如今胡力这样,对她这个凡人而言,与天人永隔又有何异。等他到时候醒来,恐怕早已将她忘记了。思及此处,她鼻头一酸,反身奔回去,抱住了胡力的一只手臂。禾青青在一旁大喊,“姐姐,不可呀!”却为时已晚,只见白青鸾面上带着笑容,斜斜的倒在了胡力身上。 “小姐,小姐?”白青鸾醒来的时候听见有人轻轻叫她。睁开眼睛扭头一看,水心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见她醒来欢喜的说:“小姐,怎么一上车就睡了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呐!是今天走的路太多了?很困是不是?” 白青鸾怔怔的看着水心,喃喃的问:“水心,你怎么在这里?” “哎呀小姐,你睡糊涂了吗?陪着您到流云庵看梨花,我不在这里却在哪里?” ‘流云庵’,白青鸾一惊,脑中有什么片段一闪而过,却偏偏抓不住。她觉得自己不该在马车上,可不该在这里又该去哪里?放下心中的疑惑,朝周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是坐在逼仄的马车上。水心只当小姐睡糊涂了,一撩帘子朝外看,嘴里抱怨道:“这个王安,说是去上茅厕,竟去了这么久,是不是掉茅坑里了!” 白青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脑子里想不明白,索性丢开不想。她坐在车上发呆,见水心偷偷瞄她,便笑着说:“我没事,大概是真睡糊涂了。”正说着话,马车猿驾一沉,马儿得得得打了几下蹄子,王安回来了。水心‘呼’的撩开帘子,对刚坐下来的王安说:“怎的去了这么久?再耽搁要赶夜路了!” 王安却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冷笑着说:“我不过去了趟茅房,姑娘这是埋怨我吗?若是姑娘和小姐能早些出来,就算王安上十趟茅房也走不了夜路。” 王安回来晚了水心已经很不快,如今见他言语颇为傲慢不敬,不由得大怒,插着腰要出去骂人。白青鸾忙拖住她,轻轻的说:“都少说几句吧,再不走就真要赶夜路了!” 水心知道小姐脾气好,素来在下人们面前都很温和,可此刻见她也不帮着自己说话,难免就有些气闷。白青鸾拖着她在马车里坐下,压低声音软语温柔的说:“你和他一个粗人置什么气!再要吵下去免不了他又说出些浑话来,到时候气的还是自己。” 水心委屈的绞着衣袖,“这帮下人就算对着老太太屋子的老妈子都恭恭敬敬,对小姐却恶声恶气,我就是气不过!” 白青鸾安抚的拍了拍水心的手臂,盯着车厢晃动的车帘半晌方道:“被狗咬了还能咬回去不成!真要咬回去,自己不也变成狗了吗?” 水心一听,觉得小姐说的话好有道理,生了会闷气,便把这不快抛到了脑后,叽叽喳喳的跟小姐聊天。一会是庵中的素斋真好吃,尤其那道豆腐羹比白府的厨子做的好多了,一会又感叹接待的智善师太温柔端庄又美丽,怎的就做了姑子。白青鸾心中一动,笑着说:“我就很羡慕智善师太……”理由还未讲出来,水心又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小姐别说浑话,你要是做姑子,我跟响晴她们怎么办?若都来做姑子,不知道庵中收不收?” 白青鸾见她紧张的不得了,笑着说:“你且放心,我不过玩笑一下,哪里就能够来做姑子了!”热烈的谈话冷下来,过了好一会白青鸾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在我们白家,我是行动最不得自由的一个。想做姑子,奶奶绝对不会同意的!” 水心叹了一口气,突然‘咦’了一声,接着整个人都趴到了后窗上。 “怎么了?”白青鸾忙问。 水心回头说:“小姐,我看到胡力了,白家家塾胡老先生的孙子。他怎么在这里?也来看梨花的?唉,在走路呢,等他走回去,估计得半夜了!” 白青鸾一听忙问:“没看错吗?” “看错?没看错,肯定是他,生的那么俊美的人,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那孩子多大了?” “孩子?小姐,白少爷都自称公子啦,这‘孩子’比白少爷大上四五岁罢!” 白青鸾原想着若是胡老先生的孙子,那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少不了捎他一程,如今一听是个俊美青年,便不再作声。 水心趴在窗户上朝外看,忽然又‘呀’了一声。白青鸾被她这一惊一乍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啦?” “胡公子跌了一跤,滚到小溪里去了。” 白青鸾想起来时见路边的小溪蜿蜒曲折,水流湍急,心中便有些担忧。忙问:“爬起来了吗?” 水心转回身坐正,“马车转了个弯,我看不到他了!” 白青鸾忙对车帘外的王安喊道:“王安,停一下,把马车停下!” 王安下意识的一拉缰绳,口中‘吁’的一声停下马车。转头问:“二小姐,怎么啦?” 白青鸾撩开帘子说:“水心看到白家家塾胡老先生的孙子跌倒到溪中去了,你去看看他爬起来没有,需不需要帮忙!” 王安却是不愿意,他转头朝马车后头看一眼,“哪有什么人,水心姑娘是不是看花眼了!” 水心探出头,“这路拐了个弯,你当然看不到他了。你转回去就能看见了!” 王安还是坐着没动,嘴里辩道:“刚才还埋怨我晚了,这会子又要去救人!明明就没人嘛!不用去吧!” 白青鸾也不与他啰嗦,搀着水心跳下马车,说道:“你既不愿去便等在此处,我与水心去看看!” 金乌已然西斜,太阳灿烂的余晖照在林间小路上,小路旁的溪水粼粼的闪着金色的光芒,这恬淡的美景白青鸾二人无心欣赏,匆匆忙忙的顺着小路朝后跑去。王安见二小姐自己跑去了,不好真的坐着不动,便跟在后头嚷嚷道:“唉,我去我去!”嘴上说着,却又不快跑,只慢吞吞的跟过去。 转过一个弯,白青鸾瞧见一个白衣青年趴在道路边的斜坡上,手里正拽着斜坡上的一颗灌木努力不让自己滑下去。一见他们跑过来,白衣青年便大声喊:“姑娘,姑娘,请帮帮小生!” 王安瞧见真有一个人差点掉溪里,便几步跑到白青鸾前头,俯下身拉了他上来。白青鸾站在原地,差了水心过去。水心问胡力:“胡公子,你没关系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胡力一脸的差异,“姑娘认得我?” “你爷爷是我们白府的西席呀!我是白二小姐的丫鬟,叫水心。” 胡力忙谢过王安和水心,又朝站在不远处的白青鸾鞠躬道谢,说:“多谢二小姐救命之恩!”说完原地走了一步,又‘哎呀’叫了一声。水心忙问:“胡公子哪里不好了?” 胡力苦着脸说,“我好像扭着脚了!” 白青鸾见他是个成年男子,本不预备载他同行,如今他伤了脚,又不好丢他不管,只好说:“公子既然崴了脚,便坐我们的马车回去吧!” 胡力又是连声道谢,由王安搀扶回到马车上。小小的车厢多了一个胡力更显的逼仄。众人坐定半天也不见马车启动。水心撩开帘子,见王安正在往车厢上挂灯笼,便坐回去找出火折子将车厢里的灯笼也点上。一切准备就绪还不见马车启动,水心又撩开帘子,王安正坐在马车前面,蜷起双腿吧嗒吧嗒的抽旱烟。水心气恼的问:“怎的还不出发?天都要黑了!” 王安只管抽烟,半天才说:“现在还急什么?刚才的话赶一赶还能回去赶上饭点,现在已然晚了。今天的晚饭是吃不上了,反正二小姐和姑娘都不着急,索性慢慢来!” 水心气的要命,王安竟然能当着外人的面给小姐脸色。她朝车厢里看一眼,摔了帘子出去,压低声音骂道:“王安,你不要太过分了!做了一辈子下人,主仆的礼数都不分。我们小姐也是你能排揎的!今天你好好的赶车回去,我便不去二老爷跟前告你,若是你再冷言冷语的,我定不忍这口气!” 王安把旱烟杆在车架上扣的啪啪响,老不客气的说:“哎哟喂,这把我怕的!我是下人不假,怕只怕姑娘跟着小姐久了也把自己当小姐,动不动就吆喝着使唤人!” 府中佣人们虽然多有不敬,但这样当面顶撞的还从未见过。水心浑身打着颤,牙齿咯咯响着,伶俐劲儿全被气跑了。他们声音虽低,但车厢中还是能听见只言片语。白青鸾站起来要挑帘子出去,胡力却拉住了她的胳膊。 这举动简直太过唐突,白青鸾觉得他的手像烙铁一般,烫的她向后退一步挣脱了他。胡力却无所察觉一样,从怀中掏出钱袋,拿出一大锭银子来,这才挑了帘子出去。 他把手中的钱递给王安,口中谦恭的说:“老丈,刚才多谢救命之恩,又带累老丈不能按时回府上吃饭。这些钱银便交于老丈去饭馆吃些粗茶饭吧!” 王安一看这么大一锭银子,顿时喜笑颜开。他接过来连声说:“胡公子真是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说什么谢不谢的!快回去坐好,这就走了!” 水心被王安这见钱眼开的样子气的流下眼泪,期期艾艾的回白青鸾身边坐下。又不想被王安听见她哭,便竭力忍着。白青鸾少不了软语安慰,水心眼泪却越流越凶。胡力坐在对面,忽然压低声音说:“水心姑娘别气了,这种认钱不认人的与畜生也无异。就当被狗咬了罢!” 水心听他这样讲,想起小姐也这样安慰自己,忍不住说道:“小姐也说被狗咬了总不能咬回去,可心里受的气怎么办!一味忍着只能让狗咬的更凶罢!” 胡力听白小姐也说过如此不斯文的话,不禁抬头看她,见烛火微光下,她面上泛上红晕,艳如桃花一般,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嘴里却笑着说:“那我便使个法子,让姑娘的气消一消。” 水心小孩子心性,一听有办法整治王安,脸上的泪还没擦干就凑过去问:“胡公子,你有什么法子呀?” 胡力微微笑着,一双星目微眯,神色柔和,模样甚是迷人。白青鸾扭过头不看他,心中却想,他的眼睛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可具体该是什么样子的又说不清楚。心中胡思乱想,也没听见他到底跟水心说了什么。水心撤回身体,噘着嘴说:“您是逗我玩儿呢!要是马儿能听懂人话,我早就摔他一百遍了!” “姑娘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就不行!”胡力靠在靠背上,面上还是笑。 水心见他不像说笑,问道:“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别的马儿我不敢说,这匹老马儿肯定能听懂!” “那我要怎么跟它,我是说马儿,说呢?” “你就说,‘马儿马儿,你停一停!’” 水心扯着嗓子就喊:“马儿马儿,你停一停!” 她的样子逗的白青鸾都笑了,车厢外的王安听见,一甩鞭子,大喝一声,“驾!”于是马车跑的更快了。 水心噘嘴说道:“就说公子逗我玩呢!” 胡力却一本正经的说:“不用那么大声,你轻轻的念,马儿的耳朵灵着呢,轻轻的说它就能听见,大喊的话他以为你呵斥他,就会跑的更快!” 白青鸾心道,这完全就是胡话嘛!却突然听胡力伸手扶住她,嗓音是略略的低沉,轻轻的说:“坐稳了!” 只听车厢外一声嘶鸣,马车突然就停住了。白青鸾撞到胡力的怀中,慌乱中听见车厢外的王安‘啊’的大叫一声,又‘咚’的滚到了地上。水心也撞到了车厢框上,虽然疼的大叫一声,却兴奋的跳起来,连小姐也不顾了,撩开帘子跑出去看王安。 胡力把白青鸾扶起来,却凑到她耳边轻轻的说:“我说马儿能听懂人话,这下你信了吧!” 热辣辣的呼吸喷到白青鸾耳廓上,她下意识的侧头躲避,脸又不争气的红到了耳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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